程锦年在厕所猛洗把脸,之后对着仪容仪表镜照了照。
状态有那么差吗?就黑眼圈重点。他想。
最近白拓翕老说他心情不好,还各种旁敲侧击地问发生了什么。
程锦年说不上,每次都敷衍回答。
这时,白拓翕刚好也从厕所出来,看见程锦年站在镜子前。
“瘦了。”他认真地说。
“没有吧。”
白拓翕停顿片刻:“杨婶最近不在家吗?”
程锦年听得出话语里猜测的意思,叹口气道:“都很好。”
“没骗我?”
程锦年晃晃脑袋。内心感叹他又这么问。
之后出来一位男同学,微胖带眼镜,热络地和白拓翕说起话。
程锦年跟他不熟,也不想等谁,径直离开。
回到教室坐下,座位周围突然冒出来几位同学,神情很激动。
但不是来找程锦年,而是找他同桌杜子梁。
期中考刚考完,大家对答案讨论题目的兴奋劲还没过。
杜子梁语文成绩不错。语文试卷上的一道选择题有争议,他们七嘴八舌地来问杜子梁选什么。
程锦年耳朵被迫听他们讲话,脑袋却根本想不起来这道题。
可能太难,他直接瞎选。
忽然前边出现两个女生,同样激动地朝这边走来,是找程锦年的前桌赵宁宁的。
讨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震得程锦年直皱眉。
并且他觉得挺有趣。四周那么吵,他自己安静得跟透明了一样。
于是他仿照透明人,毫无动静地起身,溜到走廊上。
护栏很高很厚,程锦年趴在那,视线投向远处。
那儿刚好有只鸟站在枝头,小脑袋跟掉帧似的动。
之后刮来一阵风,它顺势振翅飞起来,在空中优美地滑翔,落在对面三楼的护栏上。
程锦年看过去,意外地发现熟面孔。而后反应过来,如果没有调班,他应该在那上课。
他曾经的同桌和后桌在走廊聊天。
瞧见那只鸟后,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带过去,还伸出手,试图让鸟站到手指上。
鸟哪里能懂人的肢体语言,感受到危险,立刻飞走了。
他们两笑起来,程锦年也笑起来。
刚好看到他们抬起头,程锦年情不自禁举手打招呼。
可是他们的视线只在程锦年这匆匆停留一刻就跑向别的地方。
程锦年收回手,也收起笑容。
鸟儿不见踪迹,程锦年也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他走回班级,有点失魂落魄。
站在他座位周围的同学都已经回去,但低声的议论持续不断。
这让程锦年烦躁地搓起头发。
得知这节课是自习,他直接趴在桌上,希望能够睡着。
很快班主任走进来,向大家宣布期中考的喜讯。
程锦年没动,知道这些与自己无关。
直到她提到白拓翕拿到年级第一。
程锦年张开眼,直起身,看到同学们兴高采烈地鼓掌,和一双双羡慕的眼神。
他扭过头,白拓翕正享受这一切。
赞美、崇拜,的的确确是他应得的。
于是他冲白拓翕笑,祝贺他。
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笑在这样的氛围里是多么渺小,甚至多余。
白拓翕根本不需要一个学渣跟他恭喜什么。
所以他很快转回头。
下午各科老师开始讲评试卷,程锦年没兴趣听,神情格外恍惚。
一位老师上课严肃,见不得程锦年吊儿郎当的模样,点名让他回答问题。
程锦年说不出一点道理,直言考试时候睡着了,惹得班上哄笑。
老师也直言会找家长好好聊聊。
程锦年想到程海威,心里更加烦躁,坐下后手里无端开始撕起纸巾。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程锦年逃亡似的背起书包走出班级,结果在路上遇到何丞华。
他跟何丞华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手机里的消息停留在程锦年跟他分享的视频。何丞华没回复。
这会儿,何丞华主动过来跟他搭话。
“锦年,一起走吧。”
程锦年虽然心里烦着,但没拒绝,减慢脚步,配合何丞华。
何丞华个头不高,走路低着头,显得更不起眼。
程锦年看他这样,没忍住,习惯性地问了句:“怎么了?”
何丞华立马吐出自己的口水:“期中考感觉考得很糟。”
初中三年一路过来,程锦年知道何丞华的水平,他至少能够保持在中上游,不会差到哪去。
但程锦年也明白,成绩好的人就是希望能更好,便安慰道:“没事,期中考而已,下次再来就行。”
何丞华微微叹气,之后侧过头好奇地问程锦年。
“锦年,你考的怎么样?”
程锦年如听到笑话般哼哼两声:“你觉得呢?”
“应该有进步?”
“为什么?”
“因为白拓翕跟你关系好呀。他经常辅导你吧?”何丞华自信地推断道。
“关系好就要辅导我学习吗?”程锦年反问。
何丞华沉默,不知是被说服,还是根本没信。
紧接着他说:“锦年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何丞华有点别扭,吞吞吐吐地说出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白拓翕每天在学什么,特别数学的试题、笔记之类的。”
程锦年停下脚步。
何丞华没意识到程锦年的情绪不对,还自觉得贴心地说:“也不是要你每天监督,偶尔看到他有的一些材料,你感觉不错,跟我分享一下下就好。”
下一秒,何丞华听见程锦年带怒意的声音。
“何丞华,你应该知道我很不喜欢干这事吧?”
以前同班,何丞华要求过程锦年做类似的事。当时他硬着头皮答应了,最后导致自己跟别人闹得不愉快。
“哎呀,锦年,这有什么的。你跟白拓翕关系那么好,他肯定不会在意啊。”
何丞华仍在为自己争取。
听完这句话后,程锦年不想再听下一句了。
他怒气汹汹地用手指着何丞华。
“我不是你爹,没空管你学习上的事。”
何丞华没想到程锦年会生气,同样气急:“你凶什么?好朋友不就应该帮忙吗?亏我还拿你当好朋友。跟白拓翕关系好了不起啊。”
被何丞华用这样的话攻击,程锦年觉得自己这三年过得跟条狗一样搞笑,能一直对他委曲求全。
程锦年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愤怒团成团,像一颗巨石在程锦年的胸口翻滚,让他克制不住地记起过去那些糟心的事,无论家里的,还是学校的。
他还想到今天出成绩,程海威一定会拿着成绩单,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他。
于是脚步在校门口前停住。
他真的有必要回家吗?
今天已经够烦的了。
程锦年把脚一拐,钻进操场。
他躲进操场的最角落,看台里侧最不起眼的位置,像座雕塑,静止地坐在那。
耳朵边终于不再有恼人的议论声、说笑声,他感觉放松。
但很快,斜阳就把树、建筑的影子逐渐带走,连同他的影子一起丢进蔓延进骨髓的黑暗里。
夜晚就这样来了。
他烦躁的心脏像被替换掉,换成麻木的,空寂的。
周遭的感知也似乎被切断。
操场上有人在夜跑,他却觉得自己和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中间隔了条无法横渡的河流。
程锦年开始害怕这里。但他没有动,因为不知道能去哪。
一种渴望油然生起。要是有人能发现他该多好,有人能拉他出来该多好,有人能给他带来安定该多好。
可是有谁可以呢?没有人真正喜欢他,包括白拓翕。
最后戏剧性的,程锦年的肚子咕咕叫起来,饥饿像一根粗长的麻绳,拽着他走出校门。
他四处走,明明路过好几家饭馆,却没有一家能提起他的食欲。
他继续走下去,穿过斑马线、路口、小巷,逐渐忘记了目的,仿佛成为下午看见的那只自由的鸟。
直到遇见一张发光的招牌,他定睛看,上面写着“沙县小吃”。
很快,抄手的味道从回忆里复苏,还有白拓翕身穿校服,坐在他对面的模样恍惚地出现在眼前。
程锦年有了胃口,可不确定这家店是否有卖抄手,努力地辨认里头贴在墙上的菜单。
突然,身边响起脚步,他敏锐地扭过头,看见白拓翕。
几乎下意识的,程锦年转身走了。他不敢见白拓翕,至少在此刻,他的内心预料到白拓翕会做什么:拉住他,像他期待的那样。
但不真实,白拓翕只是要报答程海威而已,只是热情地帮助同学而已。
他接受不了,于是屡次甩开白拓翕的手,愤怒地吼。
他觉得白拓翕不会再纠缠,却听到那句话。
“你骗我!”
它像一根钉子把他钉在地上。
程锦年开始颤抖。
不是你先瞒着我吗?程锦年止不住地想,不是你先骗我吗?
他的眼眶瞬间噙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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