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神秘人

众人回头,只见一道修长身影立于廊下。那人一袭月白长衫,面容清隽,眉目如画,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他负手而立,眸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周冲身上。

“国子监内喧哗斗殴,按律当罚。”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周冲一见是他,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支吾道:“陶、陶学监,我只是觉得……”

陶言奚淡淡扫他一眼:“觉得什么?”

周冲噎住,半晌说不出话。

许佑宁却心头一跳——他就是陶言奚?昨天的那个考官?

她悄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病秧子”,却见他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如霜,哪有半分孱弱之态?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潭,透着几分锐利,与薛衍口中“一肚子坏水”的形象似乎……不太相符?

陶言奚的目光转向许佑宁,微微颔首:“许姑娘,久仰,严先生经常跟我提起你。昨日的考卷,答的不错。”

许佑宁一怔,连忙回礼:“见过陶大人,佑宁才疏学浅,万幸能入大人之眼。”

薛衍在旁突然冷哼一声,折扇“啪”地敲在掌心,似笑非笑道:“陶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陶言奚淡淡扫他一眼,唇角微扬:“世子倒是清闲,竟亲自送人来国子监。”

两人视线交汇,空气中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许佑宁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薛衍和陶言奚之间,恐怕不止“打过几架”那么简单。

许佑宁站在两人之间,敏锐地察觉到薛衍和陶言奚之间那股微妙的敌意。

薛衍的折扇在指间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眼底却带着锋芒:“陶大人日理万机,竟还能抽空亲自迎接新生,真是令人感动。”

陶言奚神色不变,只淡淡道:“世子客气。许姑娘是严夫子亲荐,自然值得重视。”

他的目光落在许佑宁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又隐隐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许佑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周冲见势不妙,灰溜溜地退到一旁,但仍不甘心地瞪了许佑宁一眼。

陶言奚收回视线,侧身让开一条路:“许姑娘,请随我来办理入学事宜。”

薛衍挑眉,正要跟上,陶言奚却抬手一拦:“世子,国子监规矩,非监生不得随意入内。”

薛衍眯了眯眼,语气危险:“哦?本世子若偏要进呢?”

陶言奚微微一笑,眸光清冷:“那便只能请人来‘护送’世子出去了。”

两人对视一瞬,气氛骤然紧绷。

许佑宁见状,连忙打圆场:“阿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应付。”

薛衍冷哼一声,但终究没再坚持。他凑近许佑宁耳边,压低声音道:“小心陶二那病秧子,他若敢刁难你,立刻告诉我。”

许佑宁耳尖微热,轻轻点头。

薛衍这才退开,临走前还不忘挑衅地瞥了陶言奚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张扬如风。

陶言奚带着许佑宁穿过回廊,一路上,不少学子偷偷打量她,窃窃私语声不断。

“那个人是谁,似乎是个生面孔……”

“女子也能进国子监?真是荒唐!”

“嘘,小声点,没见是陶少监亲自带着吗?”

许佑宁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她早已习惯这种目光,但心里仍不免有些忐忑。

陶言奚忽然开口:“不必在意他们。”

许佑宁一怔,抬头看他。

陶言奚侧脸轮廓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眉目如画,却透着几分疏离:“国子监以才学论高低,而非性别。”

他的语气平静,却莫名让人安心。

许佑宁抿唇,轻声道:“多谢陶大人。”

陶言奚脚步微顿,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到了。”

他们停在一间宽敞的厅堂前,门上悬着“典籍司”的匾额。陶言奚推门而入,里面几位年长的博士正在整理书册,见他们进来,纷纷行礼。

“这位是许佑宁,严夫子举荐的医科学子。”陶言奚介绍道。

其中一位白发博士上下打量许佑宁,皱眉道:“女子入学,前所未有……”

陶言奚眸光一冷:“李博士,国子监规第三条是什么?”

李博士一滞,低声道:“‘凡才学出众者,不论出身,皆可入监’……”

“那便够了。”陶言奚语气不容置疑,“许姑娘的医术与学识,我已亲自验证,无需再议。”

李博士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地取来名册,让许佑宁签字画押。

手续办完后,陶言奚亲自带许佑宁去她的学舍。路上,他忽然问道:“许姑娘,那本《晚棠手记》,是你母亲的遗物?”

许佑宁心头一跳,警惕地看向他:“陶大人为何这么问?”

陶言奚神色不变:“雪团叼走了你的针包,我在里面看到了残页,笔迹似曾相识。”

许佑宁攥紧衣袖,强自镇定:“那只是普通医书,家母随手所记,不值一提。”

陶言奚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追问。

转过回廊,学舍已近在眼前。陶言奚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她:“这是国子监医科的课程安排,你先看看。”

许佑宁接过,指尖不经意与他相触,竟觉他手指冰凉如雪。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陶言奚深邃的目光。

“许姑娘,”他忽然低声道,“国子监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你既选择踏入此地,便要做好准备。”

许佑宁心头一震,还未及回应,陶言奚已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薛衍说陶言奚“一肚子坏水”,可方才那番话,却像是……警告?

远处钟声响起,悠长肃穆。许佑宁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学舍。

此后几日,许佑宁逐渐适应了国子监的生活。每日卯时起床,晨读医经,午时听博士讲学,傍晚则在药圃辨识草药。虽然同窗们看她的眼神依旧带着异样,但至少没人敢当面刁难,毕竟她是陶言奚亲自引荐入学的。

他们私下交谈时,对陶言奚的名字总带着一种微妙的敬畏。许佑宁在崇文馆抄录典籍的间隙,在膳堂安静的角落,那些压低的议论声总会不经意地飘入耳中。

这日傍晚,许佑宁正在药圃记录草药生长情况,忽听假山后传来几个同窗的窃窃私语。

“……陶少监今日又告假了?看着脸色确实不大好。”

“嘘!小声点!不过……倒也不是市井传的那般风吹就倒。”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点亲身经历的笃定,“前日他巡视崇文馆,正撞上几个勋贵子弟滋事。那眼神一扫过去,那几个平日里张狂惯了的,竟都噤若寒蝉,乖乖认罚了。那气势,哪像个病秧子?”

“这倒是真的,”又一个声音加入,“我爹说,陶二公子是先天体弱,幼时一场大病落下的根儿,并非寻常的羸弱。脑子是极清明的,手段也硬气,不然圣上和王爷怎会点他执掌少监之职?”

“可那清晏斋的药味儿……”最初说话的人压得更低,“几乎日日不散。我有时路过,隔着院墙都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苦气儿。”

“这倒是,陶少监的药罐子怕是离不得身的。听说用的都是极名贵的方子调理着,只是这根基……”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唏嘘,“怕是难补了。”

许佑宁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她想起那日陶言奚冰凉的手指,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

"要我说,陶大人这病来得蹊跷。"一个声音压低了几分,"之前他刚入仕时,还能骑马射箭,如今却连多走几步都要喘。"

"嘘!小声点!"另一人紧张道,"我表哥在刑部当差,说陶大人这病,跟当年查的那桩案子有关......"

话音戛然而止,几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匆匆散去。许佑宁从药丛中抬头,只见一抹月白身影正立于廊下,正是陶言奚本人。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他似乎没注意到许佑宁,转身走入藏书阁。许佑宁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藏书阁内光线昏暗,檀香与墨香交织。陶言奚站在高高的书架前,正伸手去取顶层的医典。他身形一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后背微微佝偻。

许佑宁下意识上前:"陶大人!"

陶言奚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警觉,见是她才稍稍放松:"许姑娘?"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许佑宁这才发现他唇边还沾着一点血迹,在苍白肤色上格外刺目。她连忙取出随身银针:"学生略通医术,可否让我......"

"不必。"陶言奚抬手拭去血迹,语气恢复平静,"旧疾而已。"

许佑宁却敏锐地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那道细长的疤痕,与考场那日所见如出一辙。疤痕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中毒所致。

"这是'寒髓散'的毒。"她脱口而出。

陶言奚眸光一凛:"你如何知晓?"

"《晚棠手记》中有记载。"许佑宁指向他的手腕,"这种毒会随血脉游走,最终侵蚀骨髓。中毒者会日渐虚弱,咳血不止,最终......"她突然住口。

"最终咯血而亡。"陶言奚平静地接上,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他放下衣袖,遮住那道疤痕:“许姑娘果然尽得令堂真传。”

许佑宁心头一跳:"陶大人认识家母?"

陶言奚没有回答,只是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递给她:“这是《金匮要略》的孤本,对你研习医科或有助益。”

许佑宁接过竹简,指尖触及他冰凉的掌心。这一刻,她忽然确信陶言奚不仅认识母亲,而且还知道更多关于《晚棠手记》的秘密。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穿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许佑宁望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子,忽然觉得,国子监的平静表面下,或许暗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漩涡。

次日,许佑宁刚整理好学舍的书案,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嗒嗒”声,像是石子敲击窗棂。她疑惑地推开窗,只见薛衍正懒洋洋地倚在院墙边的老槐树上,手里抛着一颗青枣,冲她挑眉一笑。

“薛衍!”许佑宁瞪大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薛衍轻巧地翻身跃下,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得意道:“国子监的墙又不高。”

许佑宁扶额:“你堂堂世子,翻墙进来像什么样子?”

薛衍不以为意,顺手将青枣塞进她手里:“尝尝,刚摘的。”

许佑宁无奈,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她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死人了!快来人啊!”

两人神色骤变,对视一眼,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出事的地方是国子监西北角的“静思斋”,平日是学子们温习功课的僻静之处。此刻,斋前已围了一群人,个个面色惨白,议论纷纷。

许佑宁和薛衍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许佑宁倒吸一口冷气。

一名年轻学子仰面倒在书案上,双目圆睁,嘴角溢出一缕黑血,手中还紧握着一卷翻开的《礼记》。他的脸色青紫,脖颈处隐约可见蛛网般的紫黑色纹路,与前几日街头那染病的妇人症状极为相似!

更令人意外的是,陶言奚已经站在尸体旁,正俯身检查死者的指尖。他蹲下时,不经意露出了腰间的一块玉佩,却被许佑宁看见。

许佑宁瞳孔一缩,那玉佩上的五瓣梅,跟母亲玉佩上的居然一模一样!

难道陶言奚也是药王谷的人!?

正当她愣住时,薛衍却冷笑一声,大步上前:“陶大人倒是来得快。”

陶言奚头也不抬,淡淡道:“世子翻墙的功夫也不差。”

薛衍被噎住,正要反唇相讥,许佑宁已经蹲到尸体另一侧,仔细查看死者的症状。她轻声道:“紫斑蔓延,血凝指尖,是毒发之症……但为何会突然暴毙?”

陶言奚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拭去死者唇边的血迹,帕子上顿时晕开一片诡异的幽蓝色。他眸光一沉:“这不是寻常的毒。”

震惊之余,许佑宁忽然注意到死者手边翻开的《礼记》上,有一行字被朱砂笔重重圈出。

——君子慎独。

那字迹鲜艳如血,墨迹还尚未干透,显然是新画上去的。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拿书,陶言奚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别碰!”

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极重,许佑宁一怔,抬头正对上他深邃如渊的眼睛。

“书页上有毒。”他低声道。

薛衍立刻将许佑宁拉到身后,冷眼看着陶言奚:“你怎么知道?”

陶言奚不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自己先服下一颗,又将剩下的递给许佑宁和薛衍:“清心丹,可防毒气侵体。”

薛衍没接,许佑宁却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陶言奚见状,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突然,许佑宁背后一寒,仿佛被什么盯上一般。她猛地回头,只见远处的树影下,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是那只叫“雪团”的白猫!

它蹲在墙头,琥珀色的猫瞳直勾勾地盯着尸体,随后又转向许佑宁,目光竟似带着几分警告?

还未等她细想,陶言奚已经起身,对闻讯赶来的监丞道:“封锁静思斋,所有人不得擅入。死者……暂且安置在冰室,等仵作验尸。”

监丞脸色发白,连连点头。

人群渐渐散去,许佑宁却仍站在原地,盯着那本诡异的《礼记》。

君子慎独……

这句话,是警告,还是某种暗示?

薛衍碰了碰她的肩:“走吧,这里晦气。”

许佑宁点头,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陶言奚独自站在尸体旁,月白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飘动,身影孤绝如霜。他轻轻摩挲着腰间那块五瓣梅的玉佩,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雪团悄无声息地跃到他肩头,喵了一声。

陶言奚低声道:“去查查,这本书是谁给他的。”

那白猫似是听懂了一般,蹭了蹭他的脸颊,倏地跳下肩头,消失在阴影中。

许佑宁收回目光,心跳如鼓。

回学舍的路上,她一直摩挲着袖中的银针包,指尖有些颤抖。

薛衍走在她身侧,难得地沉默着,折扇在掌心敲出沉闷的节奏。

“那毒似乎……”许佑宁突然开口,“和前几日那妇人中的毒很像。”

薛衍脚步一顿:"你确定?"

“嗯,紫斑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许佑宁点了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只是发作更快,更猛烈。”

薛衍眯起眼,手中折扇展开又合上:“有意思。一个关州逃难的妇人,一个国子监的学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中的却是同一种毒。”

远处传来钟声,浑厚悠长。许佑宁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上课的时辰。

“阿宁,你先去上课。”薛衍突然道,“我去查查那个死者的底细。”

许佑宁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又想翻墙?”

薛衍轻笑,伸手在她鼻尖一点:“放心,这次走正门。”说罢转身离去,紫衣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流丽的弧线。

许佑宁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鼻尖,方才薛衍指尖的温度,似乎也比平日凉了许多?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