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前头，你真要拿我做主角开新篇？”

“这么没劲的人设，我基本敢保证你的漫画活不过三篇。”乔枝抱着包薯片，狐疑地站在电脑桌前，“你要是迷途知返，把主角改成师娘和师母，说不定还能有点看头。”

“我心已决！”李可摆正数位板，点击打开PSA，新建文件。

“有什么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没天赋、没运气的倒霉蛋，免费漫画，爱看不看！”李可淡定地从她的薯片里偷走最完整、最大那块，吃干净后舔舔手指，从桌缝里找出积灰已久的数位笔。

“有没有湿纸巾，我擦擦笔”，李可抬头问自己的拍档，对方指指茶几，无言表示你要拿自己去拿。

行，李可也不含糊，站起身就去拿茶几上的湿纸巾，顺便……还看到了那半份中间切割开的大头贴。

对了，好像就是那天。

她们这两个庸人的故事开始的日子。

没有日剧里的大纸箱，也不像短视频里一般惊世骇俗，狂怼讨人厌的主管一顿后潇洒转身，在同事们羡慕的眼神中离场。

李可只觉得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了些，身体却依旧很累。

她签完手续，便沉默着清除掉电脑上自己的账号，最后带走水壶、毛毯，以及桌上两个Q版小手办。

原本每个部门要裁两个人，李可入职一年半，在本部门的资历倒数第三，“好事情”应该暂时轮不到她头上。

可偏偏策划部那边的主管“会做人”，拉着老板又是喝酒、又是诉苦，顺便阐述了一下当今AI绘画的速度和前途——结果老板一拍桌板，觉得十分有道理，便将裁员名额从策划部划去一，顺便挪到了李可所在的美术部。

于是李可这个身兼角色原画、图标、场景以及背锅侠为一体的初级美术，没能越过中级的坎，在正式毕业两年零一个多月之际喜提美术部第三个裁员名额，光荣下岗。

明明无数次和朋友畅想过被裁员那一天，也曾经豪情壮志地表示自己要是被裁，马上就要把全部工作一扔，立刻环游世界。

可当这一刻来临时，她的脑子还是一懵，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人事助理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她眼角泛红，看得出来刚刚经历过些不好的事情。

倒也不奇怪，李可想。毕竟美术部那两个因为年限尚浅，裁员比较便宜而喜提“毕业”的同事，都是原本从大厂降薪过来的高级原画。画得好，脾气大些自然也能理解。

况且那两位同事半年前刚被大厂优化，如今来到小厂不到半年，又是同样的结果，论谁都开心不起来。

好吧，虽然她足够能共情那两位同事，可眼下她也十分同情面前的人事助理，毕竟这些事本来也不是她的责任。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确认细则之后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还连带按下两个手指膜。

今天刚好是月末最后一天，一切都被公司安排得明明白白。

晚餐时分，之前的饭搭子同事纷纷下楼吃饭，李可最后一个处理离职的事情晚了些，正好和她们在电梯间碰上。

“今天下去吃什么？”

“不想吃饭，一吃完就晕碳，我今晚还有八个图标要赶！”

“那吃碎肉粉？李可吃碎肉粉……”

饭搭子的话说到一半想起来裁员的事，略带尴尬地打起圆场：“啊我都忘了，好羡慕你啊！”

几个饭搭子的年纪都比李可大一些，有的刚成家、有的身上有房贷或者车贷。生活的压力担在肩上，圆场的话听起来也显得不那么自然。

幸运的是，隔壁公司的员工此时接连走了两三个出来，有了别人在场，气氛便变得不再那么僵硬。挤上电梯之后，她们没再多说一句。

沙丁鱼电梯好不容易到达一楼，李可站的位置靠内，还没钻出来，外面的外卖员就争先恐后往内挤，李可险些没能下得来电梯。

好在这一耽搁，前饭搭子同事们早已离开大楼，她得以较为清闲地走向公交车站，掏出水壶喝一口最后从公司白装的水，等待能带她回家的11路车到来。

只不过有时候，人倒起霉来是真的喝凉水都能塞牙缝。

房东：东三巷到五巷这块的电路临时抢修，预计要停电到晚上九点。

李可看到这条消息，差点一口水呛进气管。

要换做平时，她肯定会无所谓地摇摇头。区区九点而已，项目进度正常的情况下她也才刚下班，赶进度的话那更是深夜最佳奋斗时间。

可现在……

她看了看手机上18:39分的报时，久违地感觉到时间难以消磨。

总之，失业第一天，就去离租房三个站的商场吃个连锁意式西餐，蹭空调到九点再说吧。

11路车终于到达，心里有了计划的李可刷卡上车。

夏天常驻的酸臭味弥漫车内，六点半正值晚高峰，李可花了可大功夫终于挤上车。

她的前面是个中年人，不时抱怨后面的人怎么不再往里面挤挤，车门这边塞得都透不过气。换作平时她可能也会跟着在心里骂几句，但今天，她不知为什么感觉好累，她没有力气再去狠这讨厌那，现在她只想好好吃个饭。

然而越是疲惫，越是不走运。她平时几乎没在这个时间下过班，因此没能预想到这个点塞车居然如此严重。

“yue……”公交刚停下来，车里的味道就更加变本加厉地往大家鼻子里钻，就连司机都没忍住放弃冷气，将车窗拉开一条缝。

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究竟是何种铁一样的意志，让她为了不浪费2元车钱坚持至今？

李可意识接近涣散，现在她已经不想吃饭，只想赶紧到有商场的站点，下车吹个干净无味道的空调。

“我记得下一个站好像有W记？”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迅速检索起附近的快餐店，果然她没记错，下一个站可以先下车休息，等晚高峰过去再回租房。

就在过了这个红灯后！

她双眼放光地抬起头，紧接着下一秒，她看到一辆载人小电驴为了抢最后一秒绿灯从公交旁边飞驰而出——同一时候，前一波无视红绿灯，集体过马路的人还未完全走上行人道。

完蛋，这绝对要出事！李可已经下意识要闭上眼。

“——嘭！”

声音比她的反应更快！小电驴一道神龙摆尾，刹车痕迹直接在地上画了个半圆。小电驴的驾驶员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可后座上的长裙女人径直飞了出去，直直扑在地上！

“啊！”集体过马路的行人们爆发出惊叫，胆子大些的刚缓过神来，就立刻掏出手机拍照，所幸看起来没有人被小电驴撞伤。

“地上那个人，完蛋了吧？整个飞出去了耶。”公交上，站在李可身边的人也在低声和朋友说话。于是惊魂未定的李可，也朝趴在地上的长裙女人看去。

的确，此刻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看起来情况不算太好。

长裙女人的男伴，那位小电驴驾驶员已经完全慌神，愣在原地半天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路人提醒，他才想起来要打120。

然而就在这时，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躺在地上的长裙女人抽动了一下，紧接着麻利地站起来，自己都不可置信般，四处拍打着身体查看。

咋回事？

站在前车门处的李可目睹了完整过程，困惑此刻打败惊吓，充满她的脑袋瓜。

也许是她骨骼清奇、天赋异禀？

旁人的反应同她一样惊讶，纷纷嘟囔着“见了鬼了”拍照留影，李可这时也不知怎么想的，举起手机跟风来了一张。

公交再次启动，到达下一站时，李可下了车。

说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被甩到地上的长裙女人，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甚至擦伤都没有一点。

李可在W记找了个高脚凳座位，吹着冷气坐一会后，感觉恢复了些许精神，就点了份最便宜的套餐。然后顺手将刚拍的照片，转发给自己在邻市工作的好朋友朱岁。

-刚刚发生了件怪事，有辆小电驴载人……

好几段文字发完，李可自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又点开聊天框里那张照片看起来。

她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地上的长裙女人已经爬起来，穿的T恤和白色长裙干净如新。要不是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事，李可都要以为她只是个碰巧路过，被吓了一跳的路人。

除了穿衣风格有些令人难以启齿，别的地方都没什么问题。

李可将照片双指放大，看着长裙女人那条素雅的薄纱长裙上方，配了件印着歪七八扭图案的T恤。

“这是哪家新潮牌……走的中式抽象派？”

“呃咳咳咳！”

邻座一位黑衣女孩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脸也涨得通红，一副生不如死的痛苦表情，李可看到她的香辣鸡腿堡还握在手上，顿时了然。

“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我还没喝过”，李可将套餐配的可乐递给她，女孩立刻接过来，揭开盖猛灌半杯。

“咳咳……谢谢”，好一会她终于缓了过来，不好意思地对李可笑了一下，“多少钱啊，我转你。”

李可本来想拒绝，毕竟只是一杯套餐配的小可而已。可女孩坚持要转账，李可拗不过她，只好打开微聊的收款码让她扫。

滴滴，女孩掏出手机扫了她的码。

下一秒，李可看见那个中式抽象派的头像，出现在正在扫码付款栏。

“啊，又是这个抽象派潮——”

李可“牌”字都没说出来，女孩的脸又噌地一下爆红，这次她甚至没握好手机……

“啪”一声，她的手机屏幕朝地，有什么透明片滑了出来，同手机分隔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