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钻进商场，顺着有些老旧、运行时发出会吱呀声响的扶梯逐层向上爬。

“‘四楼臭臭火锅店旁边’？这也没有啊。”李可看着地图上备注的小字提示，再三确认自己的确身处三楼后困惑不已。

以往她来这边，都是直奔一楼最深处的连锁餐厅，点个焗饭或者意面就撤场，像这样逛街似地爬楼还是头一次。

“看这边！”肩膀忽地被拍了一下，乔枝站在她旁边，指指扶梯旁边的指示牌，“三楼和五楼可以通往商场A栋，我们现在……我看看，在B栋的四楼。”

“总之先上去五楼，钻过去A栋看看吧？”也许是怕李可不高兴，乔枝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这总会让她想起那个刚入职时，谨小慎微得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自己。

李可不擅长缓和气氛，面对乔枝，她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小心做什么。”

“真的吗？可是你看起来好严肃，都有点凶了。”末尾那句声音比较小，不过还是传进了李可耳朵里。

凶？真的假的？她不自在地捏捏自己的脸，当真发现两年996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摆出那副臭脸，即便花大力气挤出笑容，也像脸上焊了个不服帖的面具。

“哈呀，放弃了，你就当我天生臭脸吧。”李可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倒也好，至少路上推销的人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你们坐办公室的也这么辛苦么？”乔枝问她，语气充满好奇。顺着她的话，李可发现她的皮肤被晒得呈日烧感，再加上刚刚不慎看到的她手机里的内容……

李可目移，心里已经笃定，她大概率是常年在外“跑业务”的人。

“总之各有各的辛苦吧，不管是在外日晒雨淋，还是坐办公室吃老板画的大饼，都要对抗身体折磨和精神煎熬，都不轻松就对了。”

这是李可出自真心，发于肺腑的感言。

“好了，赶紧上五楼去A栋吧，都八点半了，早点找到早点回去洗澡睡觉。”李可打了个哈欠，脚刚要踩上扶梯踏板，就感觉手突然被扯了一下。

“等下！”乔枝的声音焦急，李可这时才发现，她不小心走到了扶梯下行那边——五楼的扶梯正朝她们所在的四楼下行，这一脚要是下去差点要摔跟头。

“谢谢，差点就糟了。”李可往回收脚，刚打算去搭乘旁边的上行扶梯，嘴里就不受控制地跑出来一句话，“这怎么回事，怎么全是下的？”

原本一上一下的扶梯，此时两边的传送带都朝下走，五楼的人来了都只能有来无回。

乔枝眉头紧皱，迅速绕到电梯另一侧，李可跟着她跑过来一看，才发现这边也很不对劲：“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边的电梯全都在朝上？”

找个工作人员来看看？李可刚一转身，全身的汗毛便立刻竖起，恐惧从脚板瞬间蹿到头顶。

“奇怪……刚刚这边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吗？”

商铺仍然开着门，角落放着的娃娃机也持续播放着儿歌，可此时偌大的四层除了她们两个外，一个别的人影都没有。

“喂！有没有人啊！”李可也慌了神，她蹲下身就朝着三楼那边喊，可此刻她们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看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声音。

李可手足无措，近期发生的事迅速在脑子里跑马过了个遍，最终刚刚看到的手机内容浮现在眼前。她立刻转身看着眼前唯一的同伴，嘴里吐出的话犹如机关枪：“现在该、该怎么办？我们不会是撞邪了吧？？？我刚刚看到你手机，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看到，总之你是不是在做神婆之类的工作啊？这个情况有办法解决吗？”

她说这段话时语速奇快，只想着一股脑把想到的东西说完，甚至都没注意到她眼前乔枝此时脸色发白，手脚都在抖。

“我、我也不道啊，师娘没教过我这种情况怎么做，我连灵媒师八级证都还没考过过过啊。”乔枝的话诚恳，李可却只感觉，哦豁完犊子了。

脑子里的场景回溯，最坏的打算终于应验，她也总算知道了乔枝微聊里，那些消息为什么都是已读不回，感情她是真的不会！

“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不我们试试强行突破？”李可也是慌得没底，她指指面前的逆行扶梯，不安地说出建议。

这回乔枝倒是反应很快，她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忙拉住李可的手说：“绝对不行，按我的经验来说，这样绝对会出事，出大事！”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呆在这什么都不干吧？现在不止乔枝，连李可都想哭，好在无望之中，她隐约看到远处绿色的灯光。

“那边好像有紧急通道，过去看看？”李可兴奋地拉着乔枝朝那边走，却看到她表情更加难看。

“现现现在也没停电，应急灯为什么会亮？”

乔枝这句话一出，如同当头一棒，打得李可浑身冒汗。

——嗒、嗒、嗒。

不知从何而来的高跟鞋声突然出现，回荡在整个商场四楼，她们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点，乔枝更是开始胡言乱语。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太倒霉了，才会从小到大整天遇上这种事情，我没有想过把你扯进来，我只是……”

明明上一秒还处在恐惧之中，下一秒，李可就因为乔枝的话莫名生起怒火，她垮着个脸盯着对方，“停停停！我大学省吃俭用四年好不容易毕业，找了份五千的工作两年没请假一天，天天做牛做马，还要被老板PUA。今天我刚被炒鱿鱼，可拿的补偿还不够还清我三万二的助学贷款！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跟我比倒霉？！”

一顿输出猛如虎，周围高跟鞋的声音甚至都被吓到而停了下来。

乔枝愣愣地看着她不敢说话，好一会才伸出大拇指，弱弱地说，“呃，那好像是你比较倒霉？”

怒火像皮球被戳了一针，李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伸手将乔枝表扬的大拇指按下，讪讪地开口：“……别说这个了，现在这个情况，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你包里那个奇怪的平安符，能派上什么用处不？”

乔枝闻言立刻翻了翻她的背包，除了那个平安符外，还翻出一沓黄表纸。

“这个符”，乔枝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其实是失败品，上面的图案画错了。”

李可扶额，有声无气地吐槽：“那你还想把它给我？”

面对她的质疑，乔枝只好心虚地回应：“没办法嘛，师娘给我的训话，第一句就是：受了别人的恩惠要等价还回去，不然我也不会追着你跑这么久啦。”

行吧行吧，那这个平安符就先放一边，李可指指摊在地上的黄表纸问：“那它能派上用场吗？”

“当然，这是我师娘给的，据说由老师傅选用最好的毛竹……”乔枝话说一半就被打断，李可一脸严肃，手指了指紧急通道的位置，说了声“听”。

那个位置，高跟鞋嗒嗒的声音重新出现，还有越靠越近的意思。

“总之别卖关子了，能派上用场就行，赶紧用起来！”李可焦急地催促乔枝，却看到对方表情明显有些为难。

“我试试吧……但是不一定有用”，说着，她就蹲了下来，从包里掏出几只马克笔。下一步，她打开手机图库，找到收藏第一位的奇怪图片，紧接着趴在地上临摹起来。

这张图李可稍微有点印象，这个结构、这个配色，她好像曾经在哪看过——“啊，这是那个女孩T恤上的图案，和你头像吗？”

“呃”，乔枝感觉李可的话像一支箭，正中她背脊，“是的，没错，我画得比较差没错啦……刚刚救小电驴上那位女士，已经用掉了我近期唯一没画错的一张符、我现在必须重画，可以暂时安静些不要让我分神吗？”

不是，鬼都到跟前了，你现在才来现画？？？

李可已经慌得舌头都要打结，却看见乔枝哆哆嗦嗦地“啊！”一声，紧接着撕掉最面上的一张继续重画：“啊啊啊又画错了！要是我灵力稍微强一点，就可以像师娘那样直接写字或者念诀，不用再画家纹了……”

嗒、嗒……

高跟鞋的声音近在咫尺，李可只觉得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当前的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

“信你是当代毕加索还是信我是达芬奇？！”她无厘头地突然飚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趴下来，抢过乔枝的马克笔和黄表纸笔走龙蛇。

这个配色、这个构图，可以、完全可以，临摹的话完全没问题！

事实上，李可自己当时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只知道最后关头，她居然真的拿出了一张像模像样的黄表纸。

乔枝双手颤抖地接过它，紧接着点开手机备忘录，高速大声地朗诵了一遍提前存好的真言。

“呲——哗！”

黄表纸凭空燃烧起来，烟雾在空中汇成龙型，迅速朝李可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烟龙咬住了高跟鞋声的正身。它身着长裙，长发及腰，可从体型和面相来看，那分别是个青面獠牙的男人！

那张可怖的脸，在距离李可半拳不到的地方被擒住。她已经完全屏住呼吸，连眼都不敢眨，紧接着她便看到男鬼发出惨叫，迅速消散成灰从面前消失。

……

等她们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一名身着制服的烤鱼店员，站在面前疑惑地对着她们说话。

“……你好、你好？奇怪，是饿晕了吗？你好，商场准备关门咯，我们今天已经打烊了。”

啊？李可呆头呆脑地回过神来，张口就问：“这里是哪？我们回来了吗？！”

烤鱼店员也是满脸不解，却还是耐心地回答：“这里是XX商场四楼，你们不是要来吃烤鱼吗？现在已经快十点半，我们准备跟商场一起打烊咯。”

这时李可已经完全清醒，她发现不止烤鱼店员，周围零星还在的员工们都在注视她们，表情宛若看到了傻子。

出大洋相。

她强行拉起还有些懵的乔枝，这时电梯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们到达三楼后，有保安正站在那里值守，告诉她们商场B栋的大门已经关闭，现在要出去，只能从A栋那边走。

说起来，她们刚开始是要来做什么来着？

跟着最后几名游客穿过商场B栋和A栋的连接走廊，当新的室内建筑出现在眼前时，乔枝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拉着她走向另外一边，搭乘上行扶梯去到商场A栋的四楼。

在这里，她们终于遇见了一台尚且完好的、环境不脏乱差的大头贴机器。

“快！抓紧时间！”

商场保安赶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她们甚至都来不及选好看的模板，只是猛点了双人模式、四连拍。其中一格，她们两个由于不熟悉操作，甚至拍出了高斯模糊效果。

然而保安已经到了跟前，她们也没时间重拍，只好草草验券、打印。

——滴滴。

机器相当智能，它将完整的相片从中平均切割，吐出两份长条大头贴。

哈哈，仅仅四格的照片，一格模糊、一格闭眼、一格满脸震惊地看着机器、只剩最后一格勉强能看。

只是来不及说这么多，她们就被“请”出了商场大门。

“居然十点半了，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大门外，李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发出感慨，“我从这边走回去刚好，你呢？这个点估计赶不上地铁了，要打车吗？”

“啊！”乔枝发出一声感叹，查了路线后声音悲鸣，“完蛋了，我住L区，这下回不去了。”

“不打车？”

“我没钱……”

附近应该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W记，也许可以过一夜。乔枝查看起附近的快餐厅，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这过一夜。不过事先说好，我住城中村，环境不怎么样。”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乔枝有些激动地确认。

“当然，今天的事，我还有很多想问你呢。”李可给了她确切答复，说话时手上的半张大头贴轻轻晃动，让乔枝想起还有话没说。

“对了，那个，祝你生日快乐。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是你点奶茶那时候，屏幕弹出的‘祝你生日快乐’太明显。我没有钱买礼物，只能送你这个。”

李可一怔，眼睛又酸涩起来，但还是强撑着扭过头去，没有哭出来。

“谢谢，我很开心。”

真心话悄悄散开在三伏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