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执法者据点。

拷问室，女人被绑着。

所有烛火都点亮在女人身边，照得她双眼紧闭，额角出汗。

之前她还出口成脏，现在，似乎没了力气。

窗外蒙着雾，即使关上窗，雨声也从窗外渗透进来，噼里啪啦数不清的雨。

这种天气本就会让人烦躁。但拷问工作不是这样。

“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些孩子去了哪里，我知道了。”

治安官蒂娜陷在黑暗里，一改往日的彬彬有礼，窗前闪电划破天际。蒂娜给自己戴上一副手套。

门外两名早起执勤人员听着审讯室传来惨叫声阵阵。

队伍中年纪最小的执法者少女抱紧双臂，和身边同伴小声交谈：“队长这次非常生气……是因为，有牺牲者吗？”

同伴，一名中青年女性，执法者副队长看着据点门外暴雨如注：“有这方面原因。牺牲者已经安葬，等信差带着讣告出发……队长她生气是因为犯人拒不配合，如果交代干脆，队长会给犯人个痛快，打晕后再行刑。”

黎明时天色是灰蒙蒙的蓝，副队长执法者眯起眼睛，雨中……有什么东西？她指着门外道路尽头，“乔，你眼睛好来看看，那雨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年少执法者乔也用力盯着暴雨深处的街角看，雨幕太大太密集，但……“好像是有东西！天啊，那是个人！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在外面，摇摇晃晃的了！艾娃副队长，我出去看看！”乔惊呼，从桌上拿起伞，要冲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去吧！”艾娃拉住乔，“你还小，别着凉了。”

“队长那边……”乔看看拷问室紧闭的门，“我还不熟悉队长，会不会需要帮忙？”相比之下还是她出去更好。

“没事，队长在任十几年自有分寸，即便犯人行为恶劣，队长有她的办法，”艾娃已经穿好雨衣拿起伞，“不出清晨，这件事就会有结果。”

“好。快去快回！”乔选择听从前辈的话。

艾娃走进雨幕。

街角是有人在的。她也觉得那是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过来的，除了人还能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执法者都有义务去查看。

她跑向街角。

“嗯？”

那里，没有人在。

没有任何东西在。

是个夜里游荡赶上暴雨的醉酒之人吗？会不会是倒在哪里了？

艾娃向与街道相连的小巷中看去。

小巷是镇民在院墙与院墙之间留下方便行走的缝隙，只有一臂伸开那么宽，一眼望得到头。

还是没有。

小巷这么窄一点，有人倒在路上肯定一清二楚，路上看不见任何障碍物。

有时镇民也会在小巷这侧院墙上留一个角门，说不定是从角门回家了？

这样就好。

艾娃转身，不再像来时那样快跑，只是加快脚步走回据点。

暴雨封闭感官，雨声拍在地面劈啪作响。

喊声由远及近，乔迎面冲来，抓起艾娃就跑！

“快跑！”

乔连雨衣都没来得及穿，“最大速度跑！”抓着艾娃向据点百米冲刺。

年轻人脚力快，艾娃被拽得踉跄，明白是出了事，两条腿尽力跑，乔冲进门内，在艾娃身后砰一声锁上门！

咚！！！

一团物体撞在门上，门上气窗被撞开，腐烂的脸试图挤进来。

亡灵！

乔终于确定雨中人正体，惊魂未定，脑中拼命搜索这时候该怎么办！

……有了！

亡灵需要杀死！亡灵并不是鬼魂，它们是被有害魔力感染的遗体，为追逐魔力吞噬活物，支配它们的是有害魔力，而不是思维！

乔颤抖着拿起执法者统一配备拐棍，牢牢盯着那只亡灵，拐棍穿过气窗栅栏捅向亡灵面门！

噗呲！

钝器刺入半凝固物体的声音。

乔抽出拐棍，亡灵……脑袋空出一个洞，还在撞门。

“这样不行。”喘过气来的艾娃按住她肩膀，“亡灵是有害魔力的凝聚，单一部位攻击无法杀死，需要彻底击碎它们。”

“那我们！”乔的话被艾娃打断，

艾娃注视乔：“你说，倘若一个人时遭遇亡灵，该怎么做。”

乔焦急：“必须及时处理！亡灵会伤人！”

艾娃作为副队长下达命令：“别意气用事，不能确定自身安全时贸然冲上是有勇无谋。今夜暴雨已经通知全员留宿宿舍，现在是我们人多，采用稳妥办法，去叫姐妹们起来，我在这里守着。”

“是！”乔从后门出去，跑向据点后面宿舍区。

是一只亡灵，还不必打扰队长，艾娃副队长说得对，叫前辈们起来一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一进宿舍走廊，乔先是敲宿舍长的门，大喊：“亡灵来了！”

一听亡灵二字，好几个房间内发出动静，门被拉开，“在哪？！”几张脸不约而同问。

“正门外，艾娃副队长守着！”

说话间，醒来的人巴掌拳脚齐上摇晃睡沉同伴，“快起来！”

十几人以最快速度穿戴整齐手持武器赶向据点正门。

犯人哀嚎声中。

艾娃为了拖住亡灵没有关闭气窗，亡灵大半个脑袋挤在栅栏间，腐烂头骨极具冲击力。

“是普通人类。”艾娃已经确定战术，“准备好了，我们开门。”

十几人有条不紊冲上，顾不得腐烂遗体恶心，按住亡灵手脚进行解体，匕首割肉和大锤捣烂骨头声伴随犯人哀嚎响起。

这边，蒂娜听见外间有动静，但没人知会她，那就是情况能处理，今夜执勤的是经验丰富的副队长艾娃带着新人乔，蒂娜相信艾娃有能力应付大多数情况，比如——

偶尔暴雨冲刷下来的东西。

这里过去埋过太多遗体，理论上有可能诞生亡灵。一旦有亡灵出现，蒂娜相信艾娃会做出合格应对。

这种边境小镇，魔力多的人屈指可数，亡灵吸收不到太多魔力，不会大面积聚集，真的出现也只会是一两只，一队人足够应付。

相比之下，她有更重要的事等待完成。

那些被拐卖的孩子。

“你还是不肯说？”

女人交代了些东西，比如，她是名叫桃叶的女孩亲戚。

但她不说为什么拐卖孩子，那些孩子去了哪。

蒂娜在这里十几年，当初桃叶妈妈找上执法者时，她还不是队长，是个入职几年有些经验的一般队员。

那时……执法者最初并不是为了保护民众而存在。

是为了清缴各地纵横的帮派。

调和邻里从来不是主要职责，鬼怪传说更是无法作为调查原因。那件事不了了之。

女人交代了十年前也是她。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你十年后仍旧执着。你说出来会痛快，对我们都好。”

女人咬死了不肯说，“我……什么都……不记得。”

“好。”蒂娜拿起另一种工具，“我们继续。”

“你……”女人死死盯着她，“你不是一般执法者，是什么人！”

蒂娜温和面容看不出手上正进行的残忍工作：“这十几年，我一直都是。好了，我回答出你的问题，现在肯说了吗？”

被卸下一部分肢体后，女人晕过去。

蒂娜拿出小瓶放在女人口鼻处：“你装死也没有用。我们这里有个巫师，平时总是搞出动静，作为罚款我们清缴她不少药剂。”

女人迫于药剂保持清醒，喃喃自语：“巫……师？不可能……不可能……我没发现……”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说。我想你在拐卖孩子前已经清楚，我们的王下达死命令，王不允许拐卖犯活着，但你仍旧会在死前活很多天……以这种方式。”

蒂娜收起卸下的肢体，下一步是——慢慢来。

皮肉缓慢切割过程中，女人时而昏厥，时而清醒。

清醒时她尖叫：“我不能说，不能说！你尽管杀了我！我的灵魂会得到安息！”

连蒂娜也不得不惊讶，很少遇见这样的人。蒂娜本人不能说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她的职务不允许她相信太多鬼怪传言。一般人这时一定会认为女人是个疯子。

蒂娜不会，“你的灵魂和任何人任何事没有关系。”

女人咯咯笑：“我知道……你是谁了。不知……你的部下在地狱深处——可还好？”

蒂娜没有半分动怒，细致认真地执行拷问：“当然，我会和佐伊死后再见。忘了说，这些肉，是你的下一餐。你会吃到再无法供给自己为止。”

女人开始呕吐，伴随呕吐断断续续：“它……它会找到你……你的王……所有……所有人……”

拷问室外，不知何时，静得出奇。

“我们走，出发巡逻。”

艾娃担心暴雨可能会冲下其它亡灵，镇民也可能在雨中遭遇事故，平时异常天气执法者也会外出巡逻，今天由于有亡灵出现，全体执法者分成两队，一队六人，留下乔在据点负责给蒂娜汇报情况。

艾娃带领一队沿主街道出发，雨天打伞会阻碍视线，全队身着雨衣，在雨中疾行，检查四周有无情况。

路上躺倒着……人。

衣服干净，体表没有损伤腐烂，艾娃隔着距离查看四周。那个人躺在一堵墙下，不远处地上散落一筐蔬菜，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静静躺在水洼中被雨水浇灌。

艾娃皱眉，昨夜雨前巡逻时她们挨家挨户提醒过这场雨来势不小，尽量不要出门，还是有人趁着天亮去田里摘菜，雨天路滑，摔了。

“是镇民，二巷第三户屋主。”随着距离缩短，艾娃看清摔倒者样貌，中年女性双眼紧闭，昏迷不醒。伸手试探脉搏几乎没有，体温低得惊人，“立刻送去旅馆找医生！”

“是！”

两名队员一背一扶扛起伤者，径直往旅馆方向跑去。这种天气医生都会在旅馆暂住，以免有人受伤找不到人，旅馆位于小镇中心，不管走哪条路都能通往，伤者只需送往旅馆即可。可是这名镇民……凶多吉少。

医生不是治疗师，只是小镇医生，懂药草，能配伤药。

伤者是死是活，看运气。

艾娃带人继续巡逻，眼看两名队员消失在路上——伤者，被背着的伤者，抬起手臂。

乔透过气窗向外张望，雨势汹汹，地上水洼越来越多，外面雨声吵闹，在室内，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呼吸。

拷问室的声音，停下了。

蒂娜推门而出，淡淡血腥气裹挟湿气从拷问室传出，蒂娜立刻反手关上门。

“艾娃出去巡逻了？”

一见只剩一个人，蒂娜立刻明白可能出现了什么。

“是，队长！艾娃副队长带着人出去了，分成两队在镇中巡逻。”乔行礼报告。

“我刚刚听见响动，发生了什么？”

“是！出现一只亡灵，艾娃副队长带领我们稳妥解决，遗体暂时放在屋檐下桶中，等雨停后焚烧。”

亡灵。

蒂娜重新拉开门，点头示意新人做好出门准备：“我们也去，先换衣服，我把犯人带到关押室。”

“可您一夜未睡……”乔忍不住担心。

“等雨停再休息不迟，已经有亡灵出现，巡逻要紧。”

蒂娜把蒙着眼的女人带到被栅栏包裹的关押室，锁上门，“准备好了，我们走。”

乔已经穿戴完毕，蒂娜披上雨衣，在腰间佩戴长刀，锁好据点大门，和新人一起走入雨幕。

走出几步，蒂娜看向镇中心方向：“有声音。”

雨声中，遥远的脚步声，呼喊，模糊传来。

轰隆……接着是一声闷响。

下一瞬，警报吹响，方向，镇中心！

“下蹲！”艾娃手持拐棍挥向亡灵！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伤者变成亡灵暴起，亡灵扑向背人执法者那一刻，身旁队友甩出拐棍堵上大张开的嘴，亡灵十指掐住背人执法者脖颈，队友手上用力，拐棍把亡灵顶得后退，艾娃带领余下众人及时赶上，手中拐棍打在亡灵身上，被抓者一个下蹲，亡灵被冲击和打击甩飞出去，众人扑上，把亡灵压制在地。

被掐住脖子的执法者惊魂未定，连连干呕，喘过气后立刻加入队伍。

亡灵扭动挣扎，手臂双腿关节向后翻折，明显不再是人类。

艾娃下达命令：

“破坏行动力，切断四肢和头！”

人活着她们送去治疗，人已经死去变为亡灵，那就要立即处理！

解体刚死去的人，和已经死去多时的遗体毕竟不同，好几名队员忍不住当场呕吐。

艾娃强迫自己不要挪开视线，主动承担大部分解体工作。不是谁都有蒂娜治安官那种面不改色行刑的魄力，让想做坏事之人闻风丧胆。这座边境小镇秩序，正是因为有蒂娜治安官在才相对平稳……

“好了，我们继续巡逻。”艾娃忍着反胃清理干净零碎遗体，和几名队员一手一个一袋子向旅馆方向走。

有地方不对劲。艾娃没来由这么想。她想去旅馆那里看看。

路上，遇见了镇民。

镇民一向不喜欢执法者，尤其是蒂娜治安官任职后……

蒂娜治安官看起来凶，实际上是个温和讲理的人。艾娃比蒂娜晚几年入职，虽然刚入职那会听传言说蒂娜背景并不光彩，本是帮派出身，一人剿灭全部帮派成员做投名状投奔领主，听说那时正值领地内派去帮派的卧底纷纷暴露牺牲，正是缺人用的时候，蒂娜年轻体壮还会魔法，不用白不用同时也是监视，蒂娜就这样作为执法者入职。但……

蒂娜什么反常举动都没做，兢兢业业履行职务，一晃十年过去，领地内乃至全国各地的帮派四散奔逃，秩序逐渐恢复平稳，老治安官退役回乡，蒂娜成为新治安官。

执法者本身会流动，蒂娜在领地内任职多年，她树敌太多。而且……听说从未找过伴侣，也没有后代。

执法者最高上司是领地贵族，即领主，任期年满可以向领主递交申请调职回乡，还没有回乡时如有需要家属也可以在附近安置，所以大部分同伴和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只有蒂娜一直……有时艾娃难免觉得。

蒂娜极有可能为这片土地鞠躬尽瘁。

见对方想溜走，艾娃伸开双臂拦路，把袋子里血肉模糊的遗体露出一角：“亡灵出现了！回家锁好门窗避难！”

“啊呀！你们这群疯子！”年轻镇民先是往袋子里瞥一眼，惊叫着逃开，跑出很远还心有余悸回头，身影在小巷深处一闪不见了。

艾娃没有在意，其余执法者也早已习惯这副光景，往旅馆前进路上，只要遇见镇民，她们就上去警告督促对方回家。

“亡灵？！一定是巫师——”散步三人中，一位年老镇民看过袋子里东西后没有尖叫，质疑脱口而出。

见艾娃神情严峻，年老镇民若有所思点点头，“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家。”

旅馆门前，艾娃打算爬上那颗小镇最高大的树。

队员阻拦，艾娃回绝：“不太对头，我上去看看。不必担心，现在没在打雷了。”

暴雨天气爬树相当危险，艾娃当然知道，她必须去看看——

就算说了尽量不要出门，暴雨也不能阻挡镇民出门脚步，目光所及范围，三条街之内，至少十人徘徊在路上，离另一队巡查人员相隔两条街，更远处，几处街道和山林连接的入口，隐约可见影子摇摇晃晃下山来。

视线挪到与森林接壤的小镇边缘，

等等，那——

是什么？？？

雨水弥漫成雾气，还不及细看，轰隆！！！

一声闷响从小镇边缘传来，倒数第二座房子，爆炸了？！！

硝烟只吹起少许，立刻被暴雨拍落，房屋连同院子七零八落，刚刚丢出炸药的几个人一哄而散。

艾娃不再犹豫，直接吹响警笛！

呜——呜——呜——

当警报声响起——锁好门窗，就近避难！

艾娃从树上下来，来不及说刚刚的爆炸是怎么回事：“很多亡灵从山上下来了！五条街内有镇民和另一队人，我们快让还在外面的镇民避难！”

警报声响起后，蒂娜和乔快马加鞭赶往旅馆方向。

“不对劲！有事件正在发生！”蒂娜边跑边喊，“艾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能让一名经验丰富的副队长吹响警笛，一定是严重事件。

一名镇民摇摇晃晃走在前方路上，背对两人。

快速接近中，蒂娜正想询问发生什么事，镇民忽然一回头，张大嘴巴朝向两人冲来，速度之快简直超出人类极限速度！

乔直接愣住：“怎么会？！”镇民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怎么会？！

蒂娜冲上去，闪身越过镇民张开的嘴，绕到其背后，抓住对方一只手臂，用力拉扯头发，一脚踹上对方腿弯处！

“快！绳子！”蒂娜大喝。

镇民跪倒在地，被蒂娜扯住头发，脑袋动弹不得，乔反应过来，立刻用绳子缠住对方大张的嘴。

镇民被捆住手脚，蒂娜腾出手来摸对方脖颈脉搏。

“死了。”蒂娜摇头，“它是亡灵。”

“啊！”乔不可置信，“但，她没有腐烂？”

“刚死去不久。”蒂娜已经摸出刀具。

“队长，您……”乔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但，她就是……就是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蒂娜用身体挡住乔的视线，语气纹丝不动：“亡灵必须立刻处理，不敢看的话警戒周围，不要走太远，留在我几步范围内。”

乔立刻遵命：“是！”

蒂娜解体速度也快，不出片刻把遗体装袋起身，“好了。”但她并未把遗体带走，而是就地靠墙摆放。

大雨把血迹冲刷成浅浅红色，红色溪流顺着袋子痕迹汇聚向水洼。

“拿出你的武器保护自己，我们走。”蒂娜没有收起武器，叮嘱乔做好应战准备。

亡灵。

极有可能失控了。

为什么，会传染？

蒂娜不再多想，用最快速度冲向旅馆！

艾娃带队向还滞留在外的镇民靠近，然而，等待在那里的，并不是最初在树顶看到景象。

数名亡灵，伏在地上啃咬镇民。

“拿起所有能防身的武器！绕路先和另一队汇合。”艾娃打手势。被咬的镇民看出血量活不成，距离亡灵啃食殆尽另寻目标也还需要时间，找到另一队集合再回来处理！

“快！”艾娃众人绕过街角就遇见带队的宿舍长。

宿舍长一行也正在处理亡灵。

“遗体分解后放在路边，我们走！”艾娃对宿舍长简略讲述遭遇。

一行人向前方亡灵聚集处靠拢。

“死者四名，亡灵六只。”

亡灵不需要脑袋也能行动，必须完全破坏其行动能力。此刻变为亡灵的全部是镇民，镇民都是普通人，没有尖牙利齿也不会使用魔法。

此刻，最严苛的并不是直面亡灵。

而是——

杀人。

杀死曾经是人的东西，身体完整的亡灵。

无异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暴行。

“看见了！”

蒂娜远远看见在街角观察情况的手下们，更快跑过去，没站定便开口询问：“情况怎么样？”

艾娃立刻回头：“队长！”

蒂娜一边听汇报一边观察街上景象，立下决断：“不杀死就会死去更多人，亡灵已经死去，我们必须处理，为防止遗体变异，死者也要解体。”这时候尊不尊重死者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

“是！！！”蒂娜一来队伍有了主心骨，全员小声应答。

策略转瞬商讨完成。

蒂娜抽出腰间长刀，“我打头阵，新人断后。”

队伍两人一组各自冲向一只亡灵！

亡灵感知到魔力最丰富的蒂娜，丢开口中食物向这边扑来。

两方遭遇，蒂娜手中长刀爆起火光，炸得几只亡灵后退，其余众人顺势两两一组围上，一人压制一人捆绑，蒂娜紧盯战局补刀，乔不太敢对刚死去的镇民下手，穿梭于队伍间帮忙捆绑。

所有亡灵都被绑住再不具威胁，蒂娜手起刀落，几名年长执法者也不再犹豫，最终，除了乔以外所有人都在进行解体——不少人边吐边完成。

乔看着。

然后，走向倒在一边被啃噬得血肉淋漓的死者。

“对不起……”

原本，她也不是什么身份光彩的人。并不是出于憧憬才成为执法者。甚至，没通过最后测验，也没有完成入职培训。

就这样，丢给她一张身份卡，十余天长途跋涉，她来了这里。

“你想活下去吧？”对方冷笑嘲讽，“那就滚，好好待着一辈子，别让我看见你。”

她是个普通人，在成为执法者前，连野兔都没有杀死过。

乔拿着刀的手在抖，热流顺脸颊淌落。

在下雨。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

只有拼命道歉。

动手吧。这是她的命运。她一辈子都会在这里。总有一天，一定总有一天，她也能成为蒂娜队长那样独当一面的执法者！

真是……这样就好了。

视线模糊，刀尖对不准下手处，脑袋嗡鸣作响，手！快动啊！

就在这时。

“喂。”

肩膀被用力按住，力道大得让她抬起的手臂不由自主落回原处，回头，蒂娜严肃的脸出现在面前。

“不想做就不要做。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上任几天就杀人。”蒂娜取下乔手中握紧的刀，捏住刀片，重新把刀柄轻轻塞回乔手心，让她握住，“真能那样的，不是潜在杀人狂就是疯子。你用这把刀防身足够。”

“……”乔觉得自己快要呕吐出来，“我……”

“乔，你回头看，队伍这些同伴，都比你要年长，你才十八岁，或许，你面对很多事都会退缩，但我相信，过了某个时间段，你一定会前进。所有人都会。不要担心。”为了安慰新人，蒂娜露出笑容，脸上疤痕清晰浮现，“而且杀人，不是执法者工作内容。”

乔的手不再剧烈颤抖，头却埋得更深：“我……是外地贵族的私生子。如果我不顺从嫡系安排到偏僻角落当执法者，就会被卷入继承人争夺战……然后第一个丧命。我退缩服从……被安排到这里。”

蒂娜另一只手拍在乔后背，温度顺着衣物传递，雨水凉意消减，“不必对我说这些，你在这里，我们就是同伴。”

乔被拍得挺直脊背，内心深处恐惧随着颤抖停止慢慢平息。

乔看着蒂娜继续解体工作。

真厉害啊，蒂娜队长。如果是蒂娜队长的话，会不会……会不会在被塞给身份卡决定命运前，就逃走呢。

可是，乔不敢。

甚至来时路上，一直梦见被嫡系派来的人杀死。

来到这里之后，遇见这些同伴之后，夜里睡觉时身边有同伴们的呼吸，变得安心许多。

如果，如果不是这些事。

乔几乎要觉得，

就这样，也不错。

拿着捏造的身份卡，身份卡上不属于自己的名字，不属于自己的故乡，在偏僻角落度过一生，也许会在某次出任务中殉职，也许，她的人生还会遇见……新的希望。

循环，往复。

“好了。”

见全员处理完毕，蒂娜重整队伍，“我们去巫师家那边查看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堵上几个入口。”

“是！”

一行人埋头往巫师家方向赶路，路上再没遇见亡灵或者行人。

巫师的家……彻底变成废墟。

蒂娜摇摇头。她不是不知道镇民和巫师的矛盾，镇民厌恶巫师，曾经正是因为遭受厌恶，许多巫师加入帮派……

“嗯？”变成废墟的院子里，有人。

是巫师本人。

巫师夏莲站在院子里，在雨中撑着把伞，环视四周。

她也在摇头，从废墟里翻翻捡捡，垂头叹气。

“有受伤吗？”蒂娜走过去问。

巫师回头：“是治安官啊。没有。昨夜住在老阿婆家里，今早听见一声巨响……”巫师露出点苦笑，“出来就这样了，是谁干的完全不知。”

蒂娜忍不住皱眉，巫师是有魔力的人，极有可能成为被攻击目标：“大雨把亡灵冲下来，不知为何感染镇上居民，居民变异成亡灵。这里不宜久留，你带上老阿婆，跟我们去镇中心旅馆暂避。”

“什么？”巫师满脸惊讶，这是一个错误认知，“有害魔力无法被人吸收，不会感染活着的人，除非……除非是圣女！就像大部分种族无法和魔物诞生后代，有害魔力和人之间有物种隔离！”

蒂娜仔细回忆当时景象：“没错，被咬伤不会变异，死后会。这些镇民出事……可能原本身体患病，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蔓延，率先影响体弱者，使其死亡然后发生变异。”

“魔力传输……被逆转了，变得可以侵入人体……有害魔力，增多……”巫师自言自语。

蒂娜没时间等巫师想明白怎么回事，“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堵住这边入口，你快带老阿婆收拾东西，不要紧的不用带。”

“你，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干的？”

“你可能会搞出乱子，但不是那样的人。”

巫师去找老阿婆，蒂娜带人研究怎样封锁路口。

小镇本身没有围墙，镇子外围就是山。结论是，拦不住。就算堵住森林入口，亡灵也会从树木间过来。镇子家家户户都有田地，说是街道入口，其实没有大门，街道两旁就是田地。

拦不住啊……

“刚刚，看见多少亡灵？”蒂娜问艾娃。

“目测几十只。”而且艾娃认为，只可能更多。

“但是现在，没有。”蒂娜凝视一派祥和的森林，仿佛刚刚的战斗是一场噩梦。

乔天马行空，想到一个可能：“它们会不会是……在帮其它亡灵从泥土中出来？”

说完她自己打了个冷颤，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蒂娜没说话。本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不寻常就是有古怪。

几百步开外，森林静悄悄。雨哗哗落下，拍打叶子，拍打地面。森林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在雨中沉默屹立。

巫师带着老阿婆回来，自己怀中抱着大袋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听声音里面装着很多瓶瓶罐罐。

老阿婆没带任何行李，而是拿了把……鱼叉？还是金属制的。可能是拐杖吧。

老阿婆摇着头：“夏莲，你房子这事肯定是扎恩干的。她年轻时是投弹手。你不用管，等这事结束我来找她。”

巫师点头，在沉思什么。

老阿婆走到执法者队伍前，没把鱼叉当拐杖，直接拿在手里，娴熟地挥舞几下，“怎么回事，听夏莲说亡灵出来了？”

蒂娜不知道老阿婆怎么看起来跃跃欲试，回答：“是的，但现在又不见了。”

老阿婆看着森林入口：“亡灵这东西，我小时候有过一次，田地毁了，房屋塌了。亲人也死了，就埋在这，那之后我们无家可归，想盖房子没有工具和钱，只有几艘破船，大家没办法，只能出海。”

任职最久的蒂娜也没听说过这段历史，“还有这种事。没想到……不是第一次，我们送你们去旅馆，”蒂娜想到老阿婆几乎从不出现在镇上，“走得动吗，需不需要——”

盯着森林的老阿婆一挥手，“看！那是什么！”

刚刚还平静的森林，此刻，树后慢慢浮现越来越多影子。嗡嗡，沙沙，树叶和雨声也无法掩盖遗体在泥地拖动时发出的声响。

“跑！”蒂娜一声令下，正要去拉老阿婆，手伸出去拉了个空。

年过半百的老阿婆已经跑出去很远……跑得不慢。反倒是巫师，还停在原地观察森林中的影子。

蒂娜拽起巫师就跑，执法者队伍跟上老阿婆。

“惊讶什么？”老阿婆气也不喘地反问，“我年轻时是海盗头子，这附近一大半我这年纪的从前都是海盗，穷乡避壤没活路可走，不出海哪来的钱交税修路盖房，你以为这里的街道和房子都是怎么来？重建家园还不是要靠自己，指着领主发钱，做梦。”

蒂娜倒是知道领主为什么不拨款……就是那一套理论，如果边境太丰饶，可能会被抢，破破烂烂的正好，“可你……你在镇子边缘离群索居，平时也不到镇中心走动？”

还不等蒂娜疑惑，老阿婆跑到一户人家门口用力拍打门板：“小崽子们，出来！亡灵来了，拿上家伙把它们打回去！保护我们的镇子！”

这一敲，不只是被敲的院子打开门，其它院门也纷纷打开，不少中老年镇民手持斧头砍刀鱼叉走出。

其中一个人看一眼执法者，“刚才听见吹警笛，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阿婆瞪眼睛：“小的呢？都出来！”

“船长，你就别为难了，”几个镇民反驳，“我们这群小的就杀鱼不叫，杀几只山鸡野兔还不是怕的乱叫，不顶用啊。”

“来，你们看。”老阿婆把几个镇民往森林方向扭头，

“这么多看见没有？亡灵我们来打，不敢下杀手出力抡锤子总会吧，把眼睛闭上！现在我们年纪大了，杀几个死尸还行，要是被破坏了房子谁还能抬动木头重新盖？”

镇民们看见林中动静不由得咋舌：“这么多？！这群阴魂不散的死人！”

镇民们不再拒绝，拉扯着自己的孩子出门来，把锤子塞进年轻人手里，“怕什么！没准那里面有你祖宗！死人是死人，死了就该在土里！出来作祟就把它们再送回去，我们埋它是孝顺！”

转眼间，只是去旅馆路上，就聚集起五百多人。几乎全部镇上的人，都来了。

行动不便的老人带着小孩子去旅馆避难，留下大约三百人，用防具包裹身体，在旅馆外空地上举起武器怒吼。

“杀死它们！！！”“哦！！！”

“绝不让旧事重演！！！”“哦！！！！！”

和镇民相比，执法者十几人只是可怜的一小队。

老阿婆清点完人数，这时才回答蒂娜问题，“不然我怎么样？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蒂娜想到些年轻时画面，想到曾经镇民们是怎样联合起来反对巫师。

其实……她们一直这样团结。一直如此。

团结到，让排斥同类的巫师们抱团取暖。然后，时间不再。

巫师们重新解散，镇民们也在各自家乡继续生活。

死去的，一直是，被时代丢下的人。

那些疯子们。

“时代曾经如此。”蒂娜说。就算知道了老阿婆和镇民曾经做杀人越货买卖，执法者们如今没有证据，而且那是职务诞生前的事，她们无权追溯。

是时代如此，不是单一某个人的错。长期以来埋葬的遗体诞生出亡灵，城镇遭到破坏，领主因怕被邻国抢劫拒绝拨款，镇民无家可归只得去海上讨生活。这是很多时代的缩影。区别是，有的人成功了，回来重建家园，有的人死了，葬身鱼腹。

老阿婆正是知道这点，才没有对执法者隐瞒：“那都是过去啦，时代永远是年轻人的时代，人老咯……找个地方种种地，挺好的。”

旁边一个镇民嚷嚷：“船长，你年轻时就爱种东西，船上的橘子树都是你种的，承认吧！”

老阿婆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发现我更喜欢种地，人到中年回乡来，开垦个院子，不容易着呢。所以，绝对不能让它们再次破坏我们的家！！！”

“说的是！！！”“打回去！！！！！！”

有人帮忙，这比蒂娜曾经预想好太多太多。

天渐渐亮起来，这个暴雨的黎明时分，一场反击战就此拉开序幕。

软弱无助一般镇民：受巫师欺压，忍气吞声

合格的镇民（刁民）：有亡灵！巫师干的，炸了她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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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