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上向来以雷霆手段著称的荣问邯竟然说自己是个好人,这未免有些过于好笑。
连忙收住脸上那点笑意,程枝沛轻咳了两声,刚要婉拒他的好意,一声手机铃声响起,他朝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接起了电话。
眼神抬起,在她脸上扫了两秒钟,他移开手机,问她,“程小姐,你男友开的车是车牌号数字为925的白色玛莎拉蒂吗?”
她点了点头。
荣问邯耸了耸肩膀,“他已经开车往这边来了,大概三分钟就能到。”
闻言她立即站起身,落地窗外,赵峰那辆白色的玛莎拉蒂果然已缓缓开过来。
她便拿起放在桌上的包,客气地同荣问邯说,“感谢荣总的提议,不过我想还是不用麻烦荣总了,我和赵峰之间的事情,还是由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说完,她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想要从他身旁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有低沉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
“程小姐,偶尔一次寻求他人的帮助,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她尚未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他朝她气定神闲一笑,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由于刚才一番意外的惊吓,她的手指冰凉,被他温热手掌紧紧握住,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气恼地瞪着他,手腕也往外拽了拽,企图挣脱开他的禁锢。
他却不为所动,一只手仍旧握着她的手腕,动作力度十分大地拽着她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
“荣总,麻烦放开我。”
她冷冷说道。
挣扎间,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电梯门前,电梯正好停在了一楼,按下按键,电梯门即刻打开。
这时他却又像是最体贴的绅士,听进去了刚才她的呵斥,突然间又放开了她。
而身后,餐厅自动门因为有人走近而缓缓打开,赵峰穿着一身西装,站在门口,低头询问着门口的服务生。
他转过身,瞧了一眼餐厅门口,语气轻松同她说,“既然程小姐不愿接受我的帮助……”
他耸了耸肩,脸上表情尽是无可奈何,“您男友就在门口,您只需转个身,再往前走几步,即刻便可享受与男友的浪漫约会。”
他还特意在“浪漫约会”这四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似乎唯恐赵峰看不到她的位置,荣问邯抬起手臂,仿佛是要叫附近的服务生过来,去提醒门口的赵峰。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与他交情深浅与否了,抬头看向他,语速飞快地说,“拜托荣总帮帮我。”
他抬起了手臂,按住了电梯开门按键,同时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动作十分优雅地朝她伸出了手:
“程小姐,请。”
往前迈了一步,她迅速站到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那几秒钟,她看到赵峰抬起头,略带疑惑的眼神从餐厅西南角正在演奏着的钢琴手,扫到旁边的白色柱子上。眼神再往东侧移动,马上就要看到她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却站在了他的面前,正好将他看向这里的视线隔绝开。
那男人正是刚才站在荣问邯身后的秘书。
电梯门就在此刻缓缓关上。
心脏还在怦怦乱跳,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的庆幸在她心中升起,在清晰得,足以当成一面镜子的电梯门上,她看到了自己微微露出笑意的脸。
和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看着她的荣问邯。
她咳嗽两声,借以遮掩自己的尴尬,匆忙间她看到了他刚才按下的电梯按键——数字“13”此刻正亮着灯。
虽然过河拆桥实在是不厚道,但面对来意不明的荣问邯,她认为这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荣总,我就不打扰您……”
话还没说完,屏幕上的数字由“12”变成“13”,荣问邯往前迈了一小步,按住了开门键。
“程小姐,请。”
不由得人拒绝的强硬姿态令她微微皱起眉,但在随时可能升降的电梯里争吵显然十分不明智,她抓紧了手里的包,走出了电梯。
她跟在他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在一间套房前停住。
“程小姐一定在想,眼前这个人与自己明明没有任何交集,为何会好心帮忙?又或者这个人也是想要趁着程家落魄,趁机分取一杯羹。”
“程小姐,我说的对吗?”
咔哒一声响,荣问邯用房卡将门刷开,同时侧了侧身子,朝她做了一个邀请进去的手势,脸上露出了略带嘲讽的笑意。
“程小姐,是否肯给荣某一个面子?”
询问内容明明是将自己放在下位者的恳请,他却姿态一派闲适,眼睛里闪动的讽刺笑意十分具有讥诮意味。
不知是何种目的,眼前面对的人又是似敌非友的荣问邯,她并没有被他的语气所激怒,而是十分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害怕打扰荣总雅兴,我还是坐电梯下楼……”
话还没说完,他却微微偏过脸,看向她身后,眼神当中有一瞬间闪过惊诧:
“赵……”
身体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反应过来,惊慌失措下,她紧抓着手里的包,快步迈进了房间。
他在她身后将门关上。
几秒钟的慌乱过后,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上了当,转过身冷冷看着他:
“没想到荣总竟然也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你之前听说过我?”
讲话重点完全偏离主题,他一边弯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那么在程小姐的认知里,我应当是什么样的人?”
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将其中一个杯子装了满满一整杯冰块,接着将红酒倒入进去,随即递给她。
她并没有接,而是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最起码不会对刚认识的陌生人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见她不接,他便往前迈了几步,手腕一转,那个沁着凉意的玻璃杯,突然就贴在了她淤青的唇角边。
她诧异地抬眼看向他。
“别担心,这杯酒不是让你喝的。”
酒红色的液体漫过冰块,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在玻璃杯中轻轻摇晃,高脚杯的杯沿刚好在她睫毛下方,在她抬起眼时,冰冷的湿气从她眼睑下方开始升腾。
房内天花板的灯光不停变换着灯效,在柔软的地毯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光圈。
她眨了眨眼睛,透过酒红色的液体,眼神停留在他挺括的衣领处。
天花板的灯效刚好换到了略显俗气的艳粉色,这样刺目的光亮,连同酒杯中的酒液一起在她眼底荡漾,仿佛自从进了这间房,她便踏入了一条湍急涌动的河流,而他手指握着的与她脸颊紧贴的高脚杯,则是她唯一可以支撑的倚靠。
似乎是过了几秒钟,又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从这样荒唐的处境中惊醒,立即伸手握住高脚杯,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多谢荣总的好意。”
她冷淡地说。
他很有兴致地观察了一番她脸上的表情,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饮了一小口后,才悠悠道:
“程小姐的反应可不是多谢的意思。”
三番四次受到戏弄,再好的脾气也会忍受不了,更何况刚才又经历过被扇巴掌那场闹剧,她深呼吸一口气,将杯子放到旁边吧台上。
“今天真的是很谢谢荣总的好心,打扰荣总太长时间了,我就先走了,改日再上门答谢。”
“改日是哪天?你知道我家地址吗?”
本来就是客气的说辞,她并没有打算之后真的要登门道谢,最多就是亲自挑个礼物,邮寄到对方公司,或者请他吃顿饭,又或者今后做生意的时候多让利几分。
但前提是程家她还能做主,且程氏还有资格和荣氏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
这样任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客套话,浸淫商场多年的荣问邯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潜台词,但他仿佛尚带稚气的幼童,对于他人轻易的许诺认真记下,并且计较着回应时间。
——直到她抬起头,看到了他眼中闪动的促狭笑意。
她突然间觉得把他开玩笑的话当真的自己才是真的幼童。
拿着包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想了想,她又转过头,态度十分认真地再次和他强调,“今天真的很感谢荣总,改日……”
她停顿了一下,“今后如果有需要程家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我在想,从今天你见我第一面开始,到你走出这间房为止,你究竟还要说多少个‘谢谢’?”
气氛不知为何骤降,他随手将杯子放到吧台上,抬起眼眸淡淡看着她,“程小姐,目前程氏自身都难保,若是荣氏出现危机,你又凭何帮忙呢?”
“程小姐,空头支票并不是人人都喜欢收到。”
她歪头突然笑了笑,像是终于找到了他无懈可击之下的漏洞,“荣总。”
她模仿着他的口吻,“从我和你说第一句‘谢谢’开始,到我走出这间房为止,你究竟还要还要称呼我多少句‘程小姐’?”
说完她便转身拧开了门,走出了房间。
按照他向她展示的喜欢刁难人的个性,本以为他还会不依不饶地说上几句讥讽的话,但出乎意料地,他却痛快地人她走出了房间,并没有出言阻拦。
她舒出一口气,关上房门的那个瞬间,她听到身后低沉的声音:
“程枝沛,希望我能有幸感受到你的谢意。”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回到公司,对着电脑屏幕又处理了几个小时的公务,坐地铁回家,走到楼下时,她看到站在树旁熟悉的身影。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无论是选择和荣问邯搭乘同一台电梯,还是在听到赵峰的名字时,下意识地躲到房间里,其实都意味着同一件事——她在选择性逃避面对赵峰。
但在她接受了赵峰的告白,以男女朋友关系相处了三年后的今天,在赵峰于她,不仅仅只是男朋友,更是在她父母一手创下的企业里,拥有最高话语权的董事的今天,在她发现赵峰企图要卖掉她父母多年来的心血,并且令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屈辱的今天,她不该逃避,也无法逃避。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只有纯粹的爱情在维系。
看到了她,原本低头看手机的赵峰直起了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的表情。
“怎么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都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
对于她下午的爽约,他只字不提。
她想,如果他肯伪装下去,没有比他更完美体贴的男友了。
“赵峰,我们谈谈。”
沉默了半分钟,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镇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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