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她坐在床上,大脑中一片空白。

二十多年来一直敬仰、深信不疑的父母,如今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被只认识了几个月的人指出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任谁也没办法完全接受。

她也一样。

她的胸腔里仿佛烧起一锅滚烫的开水,不停翻滚,扑出来的热气几乎要将她的喉咙灼伤。

她反复做着深呼吸,却仍觉呼吸困难,有几秒钟她甚至觉得自己被压着脖颈按在深海中,呼吸会溺毙,不呼吸会窒息。

短时间的高压情绪下,她仿佛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任何轻微的响动都能使她惊惶不已。

当荣问邯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瞬间抬起头,一脸仓皇失措的程枝沛。

他脸上神色不动,往前迈了一步,手背到后面,慢慢地把门关上了。

“休息得怎么样?”

“你意思是我父亲因为城郊那块拆迁地,故意开车撞死了你父母吗?”

两人问话同时响起。

她咬着嘴唇,眼尾红得洇湿一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紧攥着被角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是想和我说,我父亲为了城郊的拆迁地,故意开车撞死你父母吗?”

她像一株经受暴雨摧残却仍旧强壮镇定,毫不屈服,径自昂首的绿植。

他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里那碗皮蛋瘦肉粥递给她,“先吃点东西吧。”

好不容易和缓的氛围此刻如同镜子被打碎一般荡然无存,在感受到他的靠近后,她陡然竖起一身的防备。

脑中嗡鸣作响。

她能够清楚听到耳中血液哗哗流淌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刚才说了什么。

屋内没开灯,一室昏暗,她只觉察到他的靠近,像是有应激反应一样,她骤然转身,伸手想要隔开彼此。

但——

咔嚓一声脆响,盛有滚烫热粥的陶瓷碗被她失手掀翻,砸在地上碎成几片,半碗热粥泼在了荣问邯手背上。

最开始她并不知道,以为只是碗砸碎了,打开床头灯时才看到他被烫得通红的手背。

他却硬生生忍下疼痛,一声不吭地弯腰去捡那些碎片。

“先别下床。”他用好的那只手捡碗的碎片,下意识伸出被烫伤的那只手拦住她,“会踩到。”

意识到可能会下到她后,他放下了手,仍旧是若无其事的语气,“我再帮你重新盛一碗。”

迅速捡起碎片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他转身就要走。

在他身后,她坐在床边,哽咽地喊了一句,“荣问邯!”

他依旧是背对着她站着的姿势,好脾气地回复了一句,“嗯。”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直接离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像是他们中间并没有隔着上一代血海深仇,云淡风轻地回复她,“嗯。”

她睁大眼睛,借着床头台灯那点亮光努力描摹着他的背影。

直到看得眼睛都酸涩了,她的脸上突然滚落下来两行热泪。

带着一点颤音,她又哽咽着喊了一句,“荣问邯!”

他依旧是平淡的一句,“嗯。”

他越是这样泰然反应,她越是想哭,心酸如同被吹了气的气球,鼓胀直到她的喉咙,她的眼睛。

她想尖叫,想怒吼,想冲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想从垃圾箱里将刚才的碎片捡起来扎进自己手里,想要让自己和他一起痛……

暴怒如同打开笼子后放出的野兽,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感觉自己像一只烧开了水的水壶,不断向外蒸腾着愤怒的热气。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愤怒。

她应该惶恐、害怕、畏惧,她应该苦苦哀求荣问邯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她应该哭着喊着以死相逼,威胁荣问邯不要因此终止两家公司的合同。

但她感觉更多的是愤怒。

她因为被父母隐瞒而愤怒,她因为荣问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而愤怒,她因为自己竟然毫不知情这么多年而愤怒……她感受到了出奇的愤怒,但却无处发泄。

胸腔里的那只气球突然间就瘪掉了。

她变得如此的无力。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又瞬间滚落下来,她喃喃自语,低声念着他的名字,“荣问邯。”

他轻轻叹了口气,很有耐心地回着她,“嗯。”

本来差不多已经消退的情绪因为他对自己毫无止境的耐心瞬间又席卷回来,她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汹涌而下。

她强忍,却实在忍不住,赤着脚下了床,从背后环住了他。

“荣问邯。”

她哽咽着再次喊着他的名字。

她听见他又叹了一口气。

他今天因为自己,叹了好多次气。

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令她眼睛又一次酸涩,心脏也在不停抽搐得疼痛。

她急促地呼吸着,害怕下一秒自己会因窒息而死掉。

泪眼朦胧时,她看到他转过了身,伸出胳膊将自己完全环抱住。

他的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肩膀,那种不紧不慢的频率令她无比安心,煎熬的内心仿佛被春风拂过一般。

她仰起脸庞,双眼急切地在他脸上搜寻,唯恐看到他露出一丝恶心或者是仇恨的表情。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低下头,与她对视。

他低声念了一下她的名字,她带着鼻音,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说话,脸略微朝她压低了一点,又低声念了一下她的名字。

像是在给她时间,让她选择一样。

她却仍旧是疑惑地看着他。

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骤然红了半片。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即挣脱开,应该在他给自己反悔的机会时坚决拒绝。

但她太累了,就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而且她有点冷,他扶在她腰侧的掌心很温暖,他握着她肩头的掌心也很温暖,他对着她源源不断散发着适度的热量,令她如同泡在温泉里一样舒适。

况且,荣问邯能做什么呢?

他虽然刻薄,但很绅士,数次替她解围,她想象不到他能对自己做什么坏事。

她眨着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却仍旧保持同他对视的姿势,仰着脸看着他。

他的脸慢慢朝她压下来。

距离慢慢变近,她甚至可以看到在他眼睛中自己的倒影。

他的轮廓很深,眉骨和鼻梁尤其高挺,显得眼窝极其深邃。他的睫毛浓密卷翘,眨眼间隙,眼波如同脉脉流动的一弯春水,她也被水面波纹荡漾到了。

她与他的距离仅有一寸,他微微偏脸,眼珠斜着看向她,像一根钩子一样,勾得她心旌摇曳。

“程枝沛。”他又低声念了一下她的名字。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然会被他叫得这样缠绵悱恻,如同江南小调里那最后一点带着颤声的尾音一般。

他的唇轻柔附在她潮红的脸颊上,温柔地吮掉她面颊上的泪珠。

比起**,他的吻更像是一种熨烫妥帖的抚慰,流连在她面庞上。她并没有感受到被冒犯的不快,相反,她像是一只被摸着下巴的猫咪一样,懒洋洋地只想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拥吻着她,因相拥而产生的脉脉柔情如潮水般将他们环绕,而她像是被风吹得鼓胀的帆,满载的愉悦使她充盈。

这一瞬如同一世纪,一刻也像一毫秒,她在这样颠倒时空的时刻里忘记了与他连同上一辈错综复杂的恩怨仇恨,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忘记了一切。

却只记得他在自己面颊上那轻柔的触感。

她浑身无力,几乎瘫软在他怀抱里。

他的臂膀如此有力,牢牢地托住她,以免她摔倒在地,到了后来,她几乎将他的胳膊作为了着力点。

她头脑昏沉,记不清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记得他吮掉最后一滴泪珠后,一把将自己抱起来,然后走到床边,又将自己放到了床上。

她意识模糊,但仍有一丝清明,见他要走,十分依恋地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她听到他无奈的低笑,因为头脑并不是十分清醒,心底那点小孩子脾气发作,仰仗着他一向对自己有应必答,更是无赖地朝着他撒娇,一边喃喃说着“好热”,一边把他的手拽过来,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明明他的掌心也不凉,但她仍旧是不放手,小猫一样在他手里磨蹭,一边磨蹭,还一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十分不解他为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挠挠自己的下巴。

又还记得叮嘱他,“你的手。”

被她的举动逗笑,他真的顺着她的下巴慢慢抚着她的脸颊,回应着她那句担心,。“我一会就去拿凉水冲洗。”

她心满意足地掖了掖被角,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

“要我陪你一起睡吗?”他低声问她。

她嫌他愚笨,难道这么明显的暗示他还需要她开口明说吗?不想说话,又不耐烦地拍了拍。

他这回成功理解了她的意思,掀开被子,十分规矩地躺在了她旁边。

她又嫌弃他离自己太远,抱着他一条胳膊,责令他抻直,然后靠着躺了上去。

成功让他摆成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姿势,她窝在他怀里,天地都被她遗忘,她只有眼前的这一被温暖,以及他可靠的拥抱。

她与他手臂相缠,在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极度情绪之后,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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