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明定转身,看见季初怀中满满当当抱着一大团东西,用绒白的薄毯裹着,有些起伏,好像有东西在动。
这是个什么东西?!
明定探身向前,伸出两指掀开薄毯一角,不同于初秋的微凉,里面是温热的触感,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
明定惊得手指一缩,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半眯着无辜又可怜的一双大眼和明定对了个正着!
“嗯??!!”明定目瞪口呆。
“嗝?!”被捏着“七寸”的点墨模仿明定的口气也叫了一声,可惜学得四不像,像是吃饱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嗝。
明定满头黑线萧萧下,无尽无语滚滚来。
毛毯中裹着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看着像个白雪团子,一双眼睛碧蓝如水洗。似是被这一大一小两声吵扰到了,白团子在薄毯中挣扎了一会,彻底睁开一双大眼,跟明定大眼瞪小眼。
萧济这是抽什么风?都说北庭王擅长出奇兵,明定觉得自己终于领略了一回北庭王不同寻常的脑回路。
这猫是萧济手下大将程周铸送来的,作为王军中一员猛将,程大将军最是爱一些小花小草小动物,说那猫儿是波斯国的礼物,金贵娇气得很,担心在王军里养死了,巴巴地千里迢迢给运到京城来。
白团子被彻底闹醒,在薄毯里挣扎着要出来,季初抱不住,索性由着它。白团子不怕生,颤颤悠悠地支棱起四条腿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圈,扒着明定的胳臂轻嗅明定的衣衫,细细长长地叫了一声。
这这这!实在是太可爱了!明定觉得心尖都颤动了一下,没忍住伸出去挠挠白团子的下巴,就看见它非常舒服一般地眯起了眼睛,直接在明定怀里打起了滚。
点墨夫子突然遭遇天敌,吓得羽毛都竖起来,惨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槐序最喜爱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兴奋地表示她来照料这个小家伙!
明定含笑说:“好啊,你可要好生照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自己向北庭王殿下请罪!”
“养猫有什么,总不能比你还难养。”槐序连连点头,含混着悄声吐槽。
这个不吃那个不沾,金贵又挑剔,槐序觉得伺候明定之后,养其他东西都不是问题。
“你说什么?”明定的耳力一向超绝。
“我说,我一定像照顾二爷一样用心地照顾它!”槐序故意说得很大声。
“叫个什么名儿好呢?”明定抱着白团子逗它,“这么雪白雪白的。”
槐序兴奋地说:“二爷您看它这么可爱,就叫毛绒吧!”
“行啊!”明定从善如流,“大名就叫这个!”
“还有小名?”槐序笑问。
明定指着槐序笑道:“这是我院里的大姑娘,”又挠挠白团子说,“这个就叫二姑娘吧!”
初春夜凉如水,明定怀中抱着这么个暖烘烘的小东西,周身都暖了起来,突然觉得北庭王这个礼送得真是贴心!
本来就是自己的玩笑,反倒是让萧济当了真,明定良心发现,有些不好意思。
当天晚上,北庭王府收到明二爷一张花笺,打开来就四个大字:受之有愧!
萧济:“……”
北庭王只觉嘲讽之意扑面而来,一颗心凉了半截。
可见有时候“心有灵犀”这东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明定看了一天账,毫无负担地抱着绒二姑娘睡觉去了,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四个字让别人多么的辗转反侧。
第二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总也不停,明定一介左右无事的大闲人,索性在房中伴着雨声睡了个昏天黑地的午觉,直到申时才挣扎着起身。
“一时春困,几处消愁!”明二爷觉得日子非常舒坦,抱过二姑娘摸了两把,摸出无数根飘洒的白毛。
“二爷终于醒了!”季初跑进来,“门房传话说有一位公子一直在等着呢!”
“哪位公子?”明定伸了个懒腰。
季初回道:“只说了姓齐,二爷知晓的。”
明定拦腰伸到一半堪堪卡住,僵着脖子一寸寸转过身问:“姓什么?”
“齐……”季初看着明定的脸色,觉得不太妙。
下一秒就看到自家二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爬起来换衣裳穿鞋。
“为何不早说!”
“这……”季初紧张地解释,“门房说那人听说二爷在午睡,硬是拦着不让传,说是等二爷醒来再通传不迟,想来应该没有什么着急……的事……”越说声音越小。
“齐公子什么时辰来的?”明定坐着让槐序束发。
“午时末就来了。”
那就是一个多时辰……明定闭了闭眼,连笑都挤不出来了:“好得很!”
明定换上外衣,命人备马。
“二爷请他进来得了,”槐序替明定梳头,选了衣裳同色的青绿色发带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腰间坠一个荷包,“雨才刚刚停,地上都是水,这个时候骑马出去,万一摔了可怎么好呢!”
季初在一旁附和:“阿序说的有道理。”
衣衫整理得差不多,明定换了一双马靴,边向外走边说:“不妨事,家中不方便,我有分寸,不会大意。”又吩咐说,“你们都不必跟着,我说完话很快回来。”
若还是原来的时候,倒是可以请萧济进屋谈话。但现在?
正门是不能走的,毕竟昨日刚刚来过,今日若是又来,一则引人注目,别人会猜疑北庭王与明府究竟是何关系。二则父亲和兄长也会奇怪。
可是不走正门,那就只能翻墙了。现在萧济的身份已经挑明,让北庭王翻墙,这个这个……明定觉得还是不要这么过分的好。
空山新雨后,出去放放风也不错嘛!正好可以顺便把话说清楚,可谓一举两得!
明定这么想着,也没有急跑马,先是骑着疾喑慢悠悠地溜在正鸿街上。
果然不一会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萧济追了上来。疾喑自从回到京城,再也没有尽兴地跑过,此时觉察到有另一匹神驹在侧,兴奋地打了个响鼻,跃跃欲试想要一较高下。
明定摸摸疾喑的脖子:“乖!”说罢一喝,提缰扬鞭,疾喑嘶鸣一声踏着水花猛冲出去。
萧济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急追。
明定本想先小跑一段,找个僻静无人的茶舍再与萧济叙话。没想到萧济像跟他较上了劲,发了疯似地狂追,非要在他前面堵着他。
明定好胜心起,猛地扬起马鞭催促疾喑加快速度,那边萧济一心就想拦住明定。因为雨水的缘故,正鸿街上行人并不多,二人你追我赶,马蹄扬起串串水珠,飞一般地向城门奔去,转瞬间不见踪影。
这二人较着劲跑马,都用上了真功夫。梁钧的坐骑不及这两人的神勇,跟着跑了一段之后渐渐拉开距离,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火烧屁股般的飞速消失。
这眼看着天就黑了,城门也要关闭,二位爷是要去哪里啊!梁钧很抓狂。
明定一路狂奔,早把在府里跟槐序说的“雨天慢行”抛到了遥远的爪洼国,直直地跑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里。
萧济找到机会一个横插到明定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喘着气问:“你跑什么?”
“你又跑什么?”明定扬声反问。
萧济理直气壮:“你跑我才跑的!”
两人梗着脖子无言瞪了半晌,同时笑出声,觉得方才的行为实在无聊。
疯跑了将近一个时辰,现下他们不知道在城北的哪一处荒郊野岭,只觉天色将暗,四周寂静无人,也不知道晚上有没有什么豺狼虎豹出没。
萧济仔细打量明定的脸色,见他言笑晏晏,并不是生气的样子,心中稍稍松下来。但此事若是这么含含混混地绕过去,就算明定不在意,萧济心中也不是滋味。
明定牵着马,准备找路回城,正在前面走着,就听萧济在后面喊他:“明定。”
“嗯。”脚下泥泞,明定没回头,出声答应着。
“烛南。”
“嗯?”明定执着找路,依旧没回头。
这背影看在萧济眼里,就像不想搭理他似的。萧济心中一急,突然就想到那日在宫里皇长姐对明定的称呼,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阿定!”
明定一怔,缓缓转过身来。
“我不该瞒着你我的身份,对不住。”年轻的亲王一双眸子澄澈如水洗,嘴角抿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明定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那点微不足道得连他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的郁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大约跟从小被无拘无束地放养有关系,明定一直以来都十分随心所欲不拘小节,明白各种苦楚实乃沧海一粟,心思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不该用的地方乱用,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明二爷没有自虐倾向,所以一般的事情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这次萧济瞒着他身份也是,一开始确实有点郁闷,但更多的是震惊。这件事仔细想来也怨不得萧济,想杀他的人那么多,若是见到一个人就告诉别人他是北庭王,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看着萧济低眉顺眼略带不安的表情,如果说昨晚他只是觉得“受之有愧”,那现在就是“十分有愧”。
他暗暗想:“一定是跟孔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才会生出天下人都跟他一般厚脸皮的错觉!”
“老实人”萧济有些紧张地盯着明定。
明定回过神笑着说:“殿下有殿下的道理,我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他早就知道萧济的身份是假的,哪里当得起这一句“对不住”呢?
明二爷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这愧疚再加上听到道歉的带来的愉悦,让明定觉得飘飘然,连带着看雨后的荒山都顺眼起来。
“说起来,殿下倒不算是瞒着我,”明定想着萧济编出的那些瞎话,掰着手指头数,“确实从军,确实是从戍戎来的,确实应该也救过谢将军性命,说来说去,殿下只是编了个假名儿。”
萧济跟在明定身后走着,闻言笑说:“名字倒也不能说是假的。我母妃姓齐,曾经给我留下一个“安”字,大概是希望我平平安安吧!”
“齐安……”明定把这两个字念了两遍,“齐家治国安天下,是个好名字!”
萧济觉得明定念这个名字格外好听,可能是这个破地方邪门,他鬼使神差地说:“你若是愿意,也还像之前一样唤我齐安就好。”
“啊?”明定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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