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燃眉

依照明定原来的想法,既然这人带了面罩,想必是不想让人知道真容。萍水相逢,出手相助,不一定非要知道对方的容貌,所以明定也一直十分有礼地没有解开面罩。

但面罩自己散落了。

男子静静地躺在榻上,剑眉星目,睫毛很长,极为俊美。脸庞粘了些许灰尘,像一只蒙尘的瓷器,透着病态的苍白,伤口还在不断地渗血,整个人看上去虚弱又无力,很难将眼前这个男子和刚刚那个连杀十几人的人联系起来。

明定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眼珠一错不错,死死盯着眼前人。

也许是方才明定下手没轻重太疼,也许是明定的目光太炽烈被盯得受不了,男子眼皮微动,竟悠悠转醒。

低头一看,自己衣襟大敞,宛如待宰羔羊。男子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立刻张圆了!

明定回过神来,对上男子清明的目光。

“……”

一觉昏迷醒来,发现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旁边还坐着个对他目不转睛的人,这事儿都放在谁身上都挺惊悚。但这个男子表情仅仅是裂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成“泰山崩于面前亦不改其色”的淡然。

行立若松风,怒而不发,威而不显,疑而不惊。明定心道:“果然,还是这个样子!”

明定迅速收敛了神色,为表清白,他摇摇手中的药瓶,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我在给你上药。”

男子不答。

“我救了你!”明定大言不惭地补充,“叫声恩公来听听!”

男子抿唇看着他,眼前人长着一张过目难忘的脸,看到的人大概都要愣上一愣。

眉若远山,目含星子,面如暖玉,眼尾处浮着浅淡的绯。

九天何处着颜色?人间四月尽桃花。

这桃花面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松石绿长衫,手腕上缠着几道佛珠,如果不是浑身沾满了泥点子,还对自己宽衣解的,倒是可以称得上一句“芝兰玉树,恣意俊美”。

或许是眼前之人太过惊艳,或者是眼下的场景太过诡异,总之,男子半晌蹦出两个字:“多谢。”

明定挑眉,目光从男子身上缓缓梭行而过,意味不明。

“你们……做什么呢??!”

门口是沈璋惊掉地上的下巴。

男子方才经历刺杀,本就高度戒备,此时乍然听到有他人,下意识跳起身来“唰”地抽出佩剑防卫。

剑气太猛,有如刀锋,明定痛意彻骨,猛然捂住手背,止不住一连串的血珠流下来。

长赢冲上前一掌拍在男子胸口,男子侧身躲过,反手一抬,一柄长剑已然架在长赢的脖子上!

“别伤他!”明定厉声喝止,抬手按住男子的剑。长赢是难得的高手,这人却一招之间便胜了他!

“二公子!”季初急忙去看明定的伤,忍不住对男子痛骂,“我们二公子不顾危险好心救你,看你伤势太重,还特意找来治疗内伤的药丸,你不说感谢,反而刺伤救命恩人,这是何道理?”

男子见季初手里捧着的托盘上放着绷带、药丸、药膏等物,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他收起剑,向明定抱拳:“意识不清,误伤公子,实在抱歉。”

他身负重伤,动作牵扯伤口,疼得眉头紧蹙,声音低沉,还有几分沙哑,让明定想起西北的风沙。

明定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伤,伤心叹道:“恩将仇报啊!我心好痛!”

男子:“……”

明定对着长赢抱怨:“你说你打他那一掌干嘛!本来这事是他理亏,我正要向他讨报酬呢,现在好了!倒显得我们无礼!”

男子:“……”

一句话将男子的歉疚散了大半。

明定将手递给季初包扎,命长赢收刀,对男子说:“这小院是我朋友的,虽谈不上华美,倒也清幽,壮士若无落脚之处,可在此处养伤。若是有要紧事,请君自便。我等今日还需赶路进京,就此别过。”

说罢,命季初留下伤药和一些银钱,转身抬脚迈出小院。

“公子请留步!”男子穿好衣服,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拦住明定。

长赢用剑鞘拦住男子,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明定按住长赢的手:“可还有事?”

男子复又行了一礼:“今日公子救我于危难,日后定当重谢,只是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不必客气,”明定还礼,笑道,“在下明定,小字烛南,一介白衣,何劳下问?”

男子闻言眉头一蹙,上下打量明定一番,又问说:“公子与我素昧平生,不问问我的姓名?”

明定闻言勾起一抹笑:“壮士愿意说?”

男子倒显得坦然:“在下姓齐名安,为军中一小卒。”

小卒……信你就有鬼了!

明定敷衍地笑笑:“那就……后会有期!”

沈璋今日先是满怀期待,又遭遇惊吓,一顿折腾使他精疲力竭,忙不迭地说待明定安顿之后再行小聚,他告辞先回家休息。

在有外人的时候,季初总是冷静体面,从不多话。现在没了外人在,他骨子里的婆妈开始显露,瞧见自家二公子头上带灰,衣服上还有血迹,大惊失色,问清楚来龙去脉,非要从头到脚检查一番,确定明定无碍才放下心来。

他唠唠叨叨地说:“那男子身上伤疤不少,虽然不至于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但多半也不是良善之辈。二公子与他相交尚浅,此番相助是否会惹祸上身?”

有些人越紧张话越多,季初恰恰就是这种人,二公子的一身血弄得他神神叨叨,于是没完没了地婆妈:“要我说,二公子就不该告诉他真名,随便起个名字搪塞过去了事!什么三清居士、旧隐先生,还有玄微山人,二公子这些年写信,落款不都是这些奇怪的称号吗?”

明定像看傻子一样看季初,说这些名字跟不说有区别吗?体恤他今日被吓坏了脑子,明定好声好气地解释说:“我此次回京,是要定居在此,若是他进京,必然会撞见我,知道我是何人是早晚的事情,何必骗他?”

季初觉得有理,安静了一会又开始叨叨 :“二公子是想借此机会施恩,留日后用他?”

“是否需要让长赢看着他?”“二公子手上的伤要紧吗?”

“季初!”明定一脸平静地打断他。

“啊?”

明定微微侧首,听到小院中有细微的动静,应该是有人刻意屏息放轻了脚步。他淡淡说:“此人进退有礼,举止有度,虽处两难之地,但不见失态,实在难得。且此人眼神有凄楚之色,想必是遇到难事,实在可怜。英雄落难,令人唏嘘,我不忍明珠蒙尘,所以相助一二。”

“噢!”季初愈发觉得二公子真是个好人!

明定:“问完了?”

季初愣愣地点头。

明定两指捏住季初的嘴,打了个哈欠:“那就闭嘴,回家!”

轻微的动静又响起,应是来人又退回了屋内。

明定的神色骤变,方才伪装出的困顿和懒散一扫而空。

季初和长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八年了……”明定喃喃道,像是在感叹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他第一次回家!”

季初心中一惊:“二公子,您是说……”

明定从袖中拿出一个用丝帕包裹的物件,正是方才他耳边飞过的箭镞,泛着冷兵器的幽光。他将此物交给季初,回头向小院深深望去一眼。

“去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东西敢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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