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可算出来了!”启林一直等在殿外,看着他们全须全尾地出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二爷,怎么跑这么快?”
“哈哈哈,这个蒙格!真是太好玩了!”明定一口气跑出百米远,笑弯了腰。
徐让无奈地笑着:“二爷你最后逗他做什么,非要逞口舌之快?”
“是啊!”明定笑道,“他先是要把咱们丢去喂狼,又要剁成肉酱,然后还要打断我的腿,得瑟的!看着就不爽!”
许宗平安静了一天,终于开口说话:“二爷这么确定国君不会杀了我们?”
明定摇头:“不确定。”
“……”
徐让和许宗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
徐让心跳飙得飞快:“二爷,您刚刚是装的啊!”方才明定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是以他也下意识地放下心,直觉这事能办成。
谁能想到这位爷也是一肚子的不确定!
“辞之,为师告诉你,行走江湖第一条,就是装!”明定事情谈成,便不像之前那般拘束,他一手揽住徐让的肩,“越是不确定、越是心底没底,便越要装作成竹在胸的样子,唬住对方,胜利的就是自己!”
徐让连连点头,非常好学地问:“怎么才能唬住别人?不怕二爷笑话,我一见到生人就紧张。”
明定揽着徐让慢慢往前走:“这个嘛,你就当他们都是一群傻子,实在不行,就当成一排木头!辞之,你小时候玩过游戏吗?就是把木头排成一排给他们讲课的那种,就是那个感觉!”
徐让红着脸诚恳道:“二爷,我没有玩过。”
“……”明定安慰他道,“没事!等咱们回到戍戎,让周铸、周野他们坐成一排听你讲课,给你壮胆!”
徐让想想那个场面,只觉得比方才在恭神殿里还要恐怖几分。
虽然明定嘴上说着“不确定”,但徐让明白这人心里至少有**分是确定的。他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让含丹陷入困境,再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求得结盟。
这其中那一二分的不确定,全在蒙格身上。明定在赌,蒙格会不会意气用事,置千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执意杀了他们泄愤。
而结果是,蒙格不是个疯子,他们的命也没那么金贵,值得君王拿百姓的命去陪葬。
所以明定赌赢了。胸有成竹的背后,离不开精密的布局、临危不乱的机变,还有洞察人性的能力。
许宗平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二爷,咱们是要留在含丹吗?”
明定颔首:“虽说国君已答应结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含丹不是没有毁约的可能,不在这边我不放心。另外,不对外说是含丹扣押了我们一行人,西狄如何能相信含丹?况且采铁器的制作和投入生产还需要辞之的指导,我们短时间不能回去。”
“那若是这中间蒙格改了主意,要杀了我们怎么办?”徐让问。
“我们在这住得越久,蒙格越不会杀我们。”明定打了个比方,“就好比养兔子,养的时间久了,养出感情了,就不好意思宰了!”
徐让瞬间满头黑线,自己仿佛凭空长出了两只长耳,变成了那砧板上的兔子!
许宗平没多说什么,他又问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二爷,这事殿下知道吗?”
“呃……”明定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会知道的。”
许宗平、启林:“……”
徐让竖起大拇指:“二爷牛!”
“情况是实时变化的,天高皇帝远,当然怎么方便怎么来。”明定摸摸鼻子,先一步指着许宗平和启林说,“不许给你家殿下打小报告!今天殿中的情形一个字也不许多说!我自会给殿下去信,说明原委。殿下远在戍戎,鞭长莫及,就不要让他忧心了。”
两位小将愣愣地点了头,觉得这位明二爷和自家殿下有种共性,说出口的话让人无法反驳。
“行了,有没有清茶?”明定撇撇嘴,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含丹的茶太难喝了,我要漱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等回到帐中,清茶入口,明定依然觉得有股子腥膻之气。
“难道是这边都用羊屎蛋子当肥料,所以茶也一股羊味?”明定胡思乱想一番,果断弃了一切有味道的茶饮,改喝白水。
夜晚草长虫鸣,明定安顿好事情之后,就着一碗白水给萧济写信,正事写完之后便开始写废话,想到什么写什么,啰啰嗦嗦写了一堆,足足有六七页纸。
这厚厚的一沓信由快马送出,第二日就到了戍戎。
信送到时萧济正在校场练兵排阵,梁钧偷偷观察了下主帅的脸色,果然晴朗了不少。
“要是二爷天天都能写信来就好了!”梁钧默默想着。
为免萧济担心,明定把正事写得很简洁,只说了大概经过、事情已办成等等,看上去含丹是一个友好又亲切的国家,国君蒙格十分通情达理。
萧济与蒙格几年之前打过交道,自然知道此人脾气多么诡谲,想来是其中艰难险阻,明定不愿细说罢了。他从观武台上下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专心看明定的信。
明定用了很大篇幅极力描述了含丹蚊虫之多和茶水之难喝,顺带表达了对北庭王出品的杏仁茶的深切思念。萧济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信中还提到含丹粮食产量少的原因除了地形之外,大约还与一种虫子有关。
“头大身小,速度极快,成群而过,则麦田一夕而芜。”
接着明定又洋洋洒洒地表达了对含丹服侍的赞美,称其“四角俱开,翩翩然若流苏,甚美!待明年春归时,携一二套与殿下试穿,还望殿下切勿推辞!”
萧济目光一闪,盯着“明年春归”四个字,开始觉得不对劲。
果然最后一页纸,明定十分简明扼要地几句话阐述了暂时不能回戍戎的理由,结尾留下一句:“一切安好,殿下安心。请殿下厉兵秣马,以待来年。春至,必归。”
萧济咬牙切齿:“好样的!”
远在含丹的蒙格莫名其妙后颈一凉。
“主君,”国师阿查保踏着端庄的步子走进恭神殿,“大周的北庭王连夜屯兵边境线,探子回报说大约有数万士兵。”
蒙格讥讽一笑:“国师怎么看?”
阿查保略作思索:“两国方才结盟,北庭王这时在边境布兵,一定不会是要攻打含丹。想来一方面是做个样子给西狄看,显示大周与含丹势同水火,战事一触即发。另一方面,可能还是想威慑我国,毕竟大周的使臣还扣在这。”
边境线距离含丹国都不过一日脚程,北庭王此举无疑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含丹,若是情况有变,一日之内,北庭王军便会踏平含丹国都。
“哼!他们的心眼一向多得很!”蒙格冷冷道,“就是不知道这个使臣究竟是什么人,看样子萧北庭还挺稀罕他!查得如何了?他在大周是个什么官?”
“此人姓明名定,字烛南,”阿查保顿了一下,“未领官职。”
“什么?!”
阿查保继续说:“明定是国公之子,太傅之弟,出身百年贵族明氏。说来奇怪,此人在来含丹之前,从未涉足政事,一向以诗文游乐著称,在山野文人中名头极大,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会到戍戎来。”
蒙格来了点兴趣,眯起狭长的双眼:“他跟萧济是什么关系?”
一个孤身来到西北,一个不惜重兵排布边境,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这个……”阿查保认真分析道,“按照族谱来说,萧济的养母,也就是当今太后,是明定的亲姑姑,按照大周通俗的说法,他们大概是老表。”
“什么玩意儿?”
阿查保换了个说法:“亲人,表兄弟。”
“不是亲兄弟,竟然这么卖力。”蒙格眉心微微一动,意味不明。
与人打交道,总能从过往的言行举止、他人评价中抠出种种蛛丝马迹,由此来判断此人性格、行为方式等等。
这种横空出世的最为棘手,因为过往皆不知晓,无处可寻迹,所以也就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接下来会如何动作。
据这两日看守的人汇报,明定倒是没什么别的动作,安分得很,在帐子里一呆就是一天,偶尔出来晃悠一圈,也仅仅是被阿查保领着,与木匠郡守一起到制铁部看下采铁器制作情况,顺便指导一二。
“国师啊!”蒙格有些担心地说,“我们含丹人是山神之子,生来赤诚,心地单纯善良,不似中原人阴险狡诈。国师与他们接触最多,凡事多留个心眼,可千万别被蒙骗了!”
阿查保连连称是,心中除了有那么一丝“被最没心眼的人嘱咐多留个心眼”的违和感,更多的是老怀欣慰——主君长大了!知道留心眼了!含丹幸甚!
蒙格拨了两位含丹勇士给明定守帐,照顾饮食起居顺便留作监视,但他思来想去,觉得那些看守眼神不行,最后还是觉得把明定一行人放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看着最可靠,只有休息睡觉的时候才放人回去。
谁知道他们一天天躲在帐子里做些什么,万一是研究阴诡毒术呢!万一这伙人有什么异动,就立刻斩杀!
阿查保忧心忡忡地走了,默默向山神祈祷:保佑我含丹主君不被邪恶的中原人蒙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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