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昭靖

明定练了许久的剑,蒙了一层薄汗,整个人显得亮晶晶,煞是好看。萧济取下那朵菊花,捏在手里也不扔,看着他笑得温柔。

“剑练得不错!”萧济拿了拭汗的手巾给明定擦脸。

“那是!”明二爷毫不惭愧地认了。

萧济:“我教的,阿定准备怎么谢我?”

明定将剑收入鞘,头也不抬地回道:“殿下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事,还好意思讨谢礼?”

萧济立刻举手作投降状。

此事说来话长,还真是萧济理亏。程周野是太尉程柏寒老将军的二公子,性情勇猛,一可杀百,只可惜勇气十足,但智谋不足,难以独自领兵作战。像程周野这种情况还有不少,萧济平日里无暇管他们,但明定来了就不一样了。

萧济动了心思,开设将军学堂,任命明定为夫子和主考官,负责一众将士的继续教育问题。这些将士大多是世族之后,天不怕地不怕,十分难管。

但明氏身为世族之首,本人又自带传说,一身白衣敢闯含丹王帐,成功游说含丹王结盟并最终大破西狄,使得一众将领心服口服。加之此人的惩戒方法独树一帜,若是将士们犯错,他也不搞打板子体罚那一套,只是温柔浅笑着拿起一卷兵书,淡淡地说:“抄吧!”

一群虎背熊腰大字都不识的壮汉抓着细细的毛笔抄得苦不堪言,比噩梦还要噩梦。

程周野曾试图抗议,被明定一个眼神吓回去了。诸位将士泪眼汪汪地去找萧济,说宁愿打军棍也不想抄书,萧济笑笑说,二爷这也是为了你们身体着想,一句话驳回了将士们的希望。

赵璁一开始因为身份的原因,并不在听学的将军之列,但明定看他意意思思地来磨了几圈,便拉着他在学堂里坐下一起听学。想比于其他的将军们,赵璁十分听话好学。

现在没有战乱,无仗可打,明定把课程安排得明明白白,诸位将士嗷嗷痛哭,开启了痛不欲生的学习生活。

明定将擦汗的手巾丢给萧济,甩甩袖子走了。

萧济追上去:“阿定,你做什么去?”

“吃饭!”明定冷冰冰地说,“吃完上课!”

萧济陪着笑脸:“好好好!杏仁茶吃吗?”

为了更好地当这个教书先生,明定特意回想了下自家兄长,每到讲课时便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冰冷面容,很得太傅真传。

但!也许是萧济的那碗杏仁茶太香,明定用完午膳就开始犯困,两个眼皮开始打架。他困,诸位将士更困,一时间学堂里哈欠连天。

明定揉揉眼皮,灌下一大口浓茶,敲敲书卷道:“诸位,坚持一下,还有一个时辰。”

说罢理理思路,继续讲巷战计。程周野看着他写写画画,抱怨道:“二爷,咱们主要是打西狄,也用不上了解巷战啊!”

连谢恭诚也说:“二爷,我们是担心您累着!”

明定似笑非笑地扔下一个噩耗:“十日后随堂测试,不合格者抄书三卷。”

“啊!不要啊!”“天哪!怎么又考试!”“赵璁你说个屁!你上次合格了!老子上次是末等!”

“肃静!继续听讲。”

程周野跟许宗平咬耳朵:“不愧是明家人!”

明定捏起一颗瓜子十分准确地扔在程周野头上,程周野“嗷”地一声捂着头不说话了。

“二爷好准头!”

“二爷牛!”

“程二你不行啊!这都避不开!”

程周野闹了一张大红脸,啐道:“闭嘴!换你试试!听课!”

于是众人继续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谢恭诚余光一闪,突然瞥见窗外隐约有半个人影,他瞬间耳清目明,也不困了,抄起手中的书卷砸过去,喝道:“谁!”

窗外一道黑影迅速窜过,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许宗平和程周野忙一前一后护住明定,一时间学堂里人仰马翻,毛笔与笔架齐飞,墨汁共纸张一色,劈头盖脸向黑影砸过去。

“二爷!”一众将士押着一人进来,“逮到了!”

启林揪住那人头发想迫使他抬起头,但那人硬是弯腰低头别开脸。他穿着灰蓝色的短襦,袖子边上绣了一圈柳叶。明定一瞧见这身衣服就知道是谁,这是前段时间翻找出来的季初少时的衣服。

明定拧起眉:“阿驹?”

房阿驹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倔强,一字不发。

程周野上前一步骂道:“原来是你这小子!当初我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果然!你刚刚是不是想蓄意谋害二爷!”

房阿驹猛地挣扎一下,低吼道:“我没有!”

“哎你个小兔崽子!”程周野抽出马鞭,“你鬼鬼祟祟地躲在窗户边不是要谋害二爷是要做什么!阿呸!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二爷心善救了你,没想到救回个白眼狼!”

“我不是!”房阿驹喘了几口气,狠狠地瞪住程周野,“二爷对我有大恩,我就算剁了自己也不会害他!”

谢恭诚扬起手:“你还敢狡辩!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西狄派来的奸细!”

奸细的说法一出,众人都觉得有道理,纷纷响应,要绑了房阿驹出去。

明定开口:“住手!事情都还没有问清楚就下结论,书都白读了!你们先退下吧。”

“这怎么行?”谢恭诚急了,“他方才分明图谋不轨,万一再要加害二爷可如何是好?我们还是在这看着他吧!”

“无事!”明定摆摆手,看众人仍然一幅不放心的模样,解释说,“他在我院中伺候起居,若是想要加害于我,有千百个机会,没必要选在书堂这么个人多眼杂、高手环伺的地方。放心吧!你们先出去。”

诸将士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还没出院门,谢恭诚就冲其他人比了个手势:“咱们悄悄回去,万一有什么不对劲,也好及时出手!”

众人纷纷点头,于是一群壮汉踮起脚尖,用了平生所修轻功,齐齐整整地蹲在窗沿下面听墙根。

明定叹了口气:“阿驹,这是怎么回事呢?”

房阿驹恭敬地跪下:“二爷,阿驹天生贱命,但是也知道有恩报恩的道理,二爷对小人有大恩,阿驹真的不是要害您。”

“我自然知道,不然你连跪在这跟我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明定淡淡地看着他。

房阿驹心中一凛,低下头一声不吭。

“季初曾跟我提过,他检查你衣物时曾发现一本兵书。”明定又叹了口气,“我仔细想了想,你是想要听我讲学吗?”

房阿驹头更低了,依旧不说话。

明定问:“想听课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躲躲藏藏的做什么?担心他们欺负你?”

房阿驹低声道:“小人出身低贱,哪里配听二爷讲学呢?”

明定哑然半晌,复又问道:“阿驹,你为什么会看兵书?”

房阿驹:“阿驹想把西狄打得全军覆灭,为我父亲报仇!”

明定静静地听着。房阿驹的父亲是外族人,生得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最初是来戍戎边境传教,路途中差点饿死,被一老伯捡回家救下一条命。传教士和老伯的女儿相爱成婚,老伯去世后,一家三口一直在戍戎城外讨生活,虽然艰辛,但日子也十分温馨。

直到西狄入侵,烧杀抢掠,房阿驹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无情屠戮。西狄人挖了他父亲的眼睛,将他母亲侮辱至死,他父亲后来一头撞死在妻子的尸体旁边。房阿驹被藏在枯井下,逃过一条命。后来村子里的人都说是传教士的蓝眼睛不详,召来了西狄人,连累了整个村子,所以村里人殴打苛待房阿驹。

“他们打小人是因为恨西狄,小人不怪他们。”房阿驹眼中燃着滔天的恨意,“西狄与小人是血海深仇,小人比他们更恨!”

房阿驹跪在地上,少年人瘦削的肩膀已经初见轮廓,脊背笔直,永远都透着一股子向上的劲儿。

明定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倒是十分平静,他深知任何安慰的话在这种命运面前都无济于事。

“你听我讲学,听得懂吗?”

房阿驹点点头:“听得懂!小人的外祖娘粗通文墨,之前教过小人读书识字。”

明定:“都读过那些书?”

房阿驹:“读过春秋、孙子等书。”

明定:“不错!那你说说,西狄应该怎么打?”

房阿驹正色道:“目前西狄驻扎在朔河以北,万仞山以南。打仗最重要的是补给,若是要彻底断了西狄的补给,又能使我朝补给及时供应,只打到朔河是不行的。”

“那要打到哪里?”

房阿驹抬手指着明定身后的地图:“打到万仞山以北,才能彻底解决西狄祸乱,使其再无起死回生之力。”

明定心中大动。

万仞山北部早已被他圈了出来,那也是他一开始的军事设想,而这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却与他不谋而合。

“你若愿意,今后都来听我讲学吧!”

房阿驹猛地抬起头:“阿驹不敢!”

明定温和一笑:“人生自有天地,或在红尘之中,或在红尘之外,不必拘泥,亦不必妄自菲薄。”

房阿驹愣愣地看着明定。

“阿驹当个小名,你若愿意,我送你一个大名可好?”

房阿驹忙道:“小人愿意!”

“取名昭靖。”明定铺陈纸笔,一笔一划郑重写下两个字,“从此之后,你在我书堂中听学,在校场这练兵,未来再战西狄,希望有你一份力。”

眼泪从房昭靖的眼睛中争先恐后的涌出,方才的诬陷谩骂都没有让这个倔强的少年露出一分柔软的情绪,但现在,他却跪在明定面前泣不成声。

房昭靖,大周史上最富盛名的天才将领,一生战西狄,平三藩,定辽东,由此开启他的上将军之路。

明定拉他起来,拿了帕子给他擦脸:“别哭了,出去被他们看见就不好了!”

推开门,门口整整齐齐地蹲着一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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