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嘴巴抿成一条线,手指紧急抠住桌案一角,青筋绷起,指节泛白。他脸色沉得很,透着焦躁,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冷冷开口道:“萧某自知处境不佳,只是不知丞相为何特意前来跟在下说这番话?莫不是想要落井下石讥讽在下?这倒不太像丞相的作风!”
“落井下石乃无用之功,明某不屑为之。”明定说得坦然,“明某此番前来,是想请三公子帮我,作为回报,明某人自然会帮三公子摆脱当前困境。”
萧彧冷笑道:“我设计害你全家,丞相以为在下会相信你愿意相帮于我?”
“这倒是奇怪了!三公子连王承那等小人都信得,却信不过我?”明定反问。
萧彧一愣,不知明定为何突然提起王承,下意识接道:“那个老匹夫贪利轻义,本就不值得相信。当年与他联手不过是权益之计,本想事成之后就将他除去,却没想到被丞相横空插了一脚。”
“三公子把王承想得太简单了!”明定摇头叹道,“当时他拉拢三公子,许你以世子之位,无非是为了帮妙妩夫人之子谋夺大位,借此把控朝政。你以为他许诺你的事情会做到吗?”
“此话何意?”
“他王承把自己摘得倒是干净,只稍动口舌便成功使藩国与西狄勾结。他知道藩国是心腹大患,我明家倒台之后,他下一个绊脚石就是藩国,而你诬陷我父兄、私通外邦便是他治罪于楚国的最好证据!”
萧彧霎时一身冷汗。
“对三公子来说,结局都没有不同。就算没有我,王承也不可能放过你,”明定站起身,几步走到萧彧面前,低头看着他,沉声道,“这个罪名太大,总要有人承担。楚王已老,世子已立,而你母新丧,孤立无依,三公子觉得,谁会是那只替罪羊!”
萧彧瘫坐在椅子上,明定的一席话,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惶恐。他的父王,除却与母亲的一点情谊之外,对自己并不疼爱。这些年,甚至对他颇有忌惮。他不得不承认,明定说得是对的,如果需要一个人来承担罪责,被推出来的一定是他!
可是凭什么?他天资超楚世子何止百倍,这些年殚精竭虑,为楚国做尽不耻之事,仅仅因为是庶出,那个位子就与他无关!
萧彧的眼眶红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低头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明定唇边勾起一抹轻笑,又迅速压了下去,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胜券在握:“在下希望三公子继续领建稷省副司一职,协助徐司农行修缮官道之事。”
“为何要修缮官道?”萧彧不解。
“各地官道陈旧,匪患猖獗,天下苦之久矣!”明定语焉不详,没有说,“在下听闻三公子精通地理,想来可助徐司农一臂之力。”
萧彧隐隐觉得此事透着蹊跷:“就这么简单?”
“除此之外,我要知道楚国里里外外所有的事情,包括军队、私兵、赋税、粮农等事宜。楚王有反心,朝廷需要早做准备。”
“你要利用我,去对付我的父王?!”萧彧死死瞪住明定,高声道。
“当年王承与三公子不也是利用明某在万仞山耽搁的几日,栽赃陷害我明家满门吗?”明定冷哼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丞相如此说话,让我如何信你?”
“三公子,如今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明定面露不耐之色,“咱们也不必兜圈子,你说呢?”
萧彧:“若在下留作后手,说的楚国诸事都是假的,并将今日之事都告知楚王,丞相待如何?”
“事情真伪,明某自会查证。不过……”明定顿了一下,语气复又温柔起来,说出的话却如寒霜利剑,“我劝三公子省些力气,三公子才到京城不久,楚国在朝中多年埋伏的眼线便被一网打尽。你说,楚王会不会觉得是三公子背叛了他?你说的话,楚王还敢信吗?楚王已经不会再信你了,若是你再骗我,那这天下可再没人会救你了!”
明定断了萧彧所有的路,萧彧只能听他的,也必须听他的。
萧彧脸色灰败,认命一般问:“我按照你说的做,你能给我什么?”
“你多年所求不过是为了楚王的认可,或者说是为了世子之位,那我就许你这个世子之位!”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火候已至,事已说明,明定站起身,“削藩事成之后,你会是陛下亲封的楚王,你母亲亦可含笑九泉了。”
也许是想到了母亲,萧彧心绪起伏,呼吸也急促起来,他重重地说:“好!我答应你!”
明定再不多言,转身离开。
“丞相留步!”萧彧在他身后喊道。
“三公子还有事?”明定微微侧首。
“在下有一句想问丞相。”
明定:“三公子请讲。”
萧彧:“丞相知我野心,亦知我手段,怎么还敢用我?”
“为何不敢?”明定笑了起来,笼起披风往外走,边走边说,“三公子是聪明人,聪明人只要有把柄在我手里,就能为我所用!”
萧彧心中一震,抬头看时,只见漫天风雪,说话之人早已不见。
明定自转身离开,笑意便尽数隐去,一张俏脸只余三分冷漠、三分肃杀、三分狠厉,眸光跳动,似是燃着幽幽暗火。
季初看得心惊肉跳,半个字不敢多说,等快到明府时,才小声提醒说:“二爷,擦一擦吧!”
有几粒雪花沾在鬓边,这会儿化了,触手一片湿凉。明定“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明家的老宅在正鸿街上,离宫里有些距离。萧济为了上下朝方便,也是为了不让明定触景生情,特地在东小门按照原来的樘
樘樆别苑新修了一处府邸供明定居住。明定知道萧济的意思,没有推辞,原来的老宅让宫人照料着,平日的起居都在新宅。
“二爷可回来了!”槐序等在门前,小声说,“陛下下朝就过来了,一直等二爷呢!”
明定脚步一顿,突然从袖中取出帕子在鬓边仔细擦了擦,回头问季初:“还湿吗?”
“……”季初木然地摇头。
明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槐序手里抢过手炉,手心手背都捂热了,方才心满意足地进屋去。
“在看什么?”明定看到萧济拿着自己给布政署的回条看。
“回来了!”萧济快步走到他身边握住手,发觉是暖的之后露出一丝笑意。
“幸亏我早有准备!”明定心道。下一秒脸侧就贴上了温暖干燥的手,明定暗道一声“糟了!”,手是捂热了,但脸却冰凉,果然萧济的脸黑了下来。
“姜汤呢?拿来!”不待萧济说什么,明定非常自觉地要了姜汤,虽然他每次喝完都一脸痛苦。
萧济轻轻“哼”了一声,脸色缓了一些。明定捏着鼻子一口气把姜汤灌了下去,冲萧济亮了亮碗底,萧济脸色白了一半,坐下继续拿起刚才的回条细看。明定蹭到萧济身后觑着他的脸色,打岔道:“字比我还好看?陛下也看看我呗!”
萧济跟明定生气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三句话,被明定这么带着笑意在耳边调戏一句,便什么脸色都没了。“寤寐”之毒伤及筋骨,明定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手腕用不上力道,落笔写出的字虽还是风流飘逸,但却不像之前那般笔笔见骨。
明定嘴上没说什么,私下总会找时间练习,有时坐在桌案前一写就是一个时辰。萧济心疼,但最佩服的就是明定这一点,从不怨天尤人,什么决定做了就敢于承担后果,看着文弱,内心却无比强大。
“陛下是来监工的?”明定看那张回条,左右不过是写了些政务处理意见,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萧济将回条放在桌上,看着明定笑道:“阿定,你的字倒是越来越像从前的了。”
“那是!”明定得意起来,脸上满是笑,“前段时间我闲在家里,下了功夫练的!”说着便又拿了一张布政署的条子,两眼扫过后,提笔蘸墨,准备写批文。
萧济从后面环抱住他,伸手握住了笔:“我与你一起。”
明定轻轻一笑:“明日大臣们在回条上看见陛下的字,怕不是要吓死了!”
萧济侧了侧脸,挺直的鼻梁贴在明定耳侧,轻声道:“那我模仿你。”
明定动了动,将批条放在一边,取了张白纸来,嘲笑他说:“只知道字写得好的可以模仿差的,从未听说能反过来。你写一个,我看看能模仿成什么样子!”
萧济的字虽不如明定自成一家,但银划铁钩,亦不失豪迈奔腾之王气。被明定这么嘲笑,他也不生气,索性拖住明定的手腕,十分好脾气地说:“阿定说得对,那你来写,我拖住你,好不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济说话时嘴唇轻轻蹭着明定耳畔,温热的呼吸氤氲上去,将视线染得模糊。明定手一抖,一道横斜斜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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