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发现了他们,并没有声张,只是海东青的眼睛却锐利的很,像散花弹一样把两个人叼的狼狈不堪。
城主大人挡在素柔面前,直接薅着两个鹰膀子撇上了天,那只海东青委委屈屈叫唤着回到了老爷子的肩膀上。
素柔喘了口气,颇带着埋怨:“老爷子您也真是的,咱们也不是故意偷听的,您倒是给我们送了份儿大礼。”
老爷子叹了口气:“孩子大了,人还没入门,都知道胳膊肘拐给媳妇儿,怪我第一次做人家长辈,总是不懂你们年轻人。”
素柔微微转过头去,看着那石碑,低声道:“但是您好像不是第一次做父亲。”
城主摇了摇头,素柔没在说什么。
他虽然不说,但是她知道老爷子也是知道的,他总是怕他已经是个老东西了,却还要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而伤心。
素柔见到面前的年轻男人,心中忽然明了,为周其殷经略北疆军马的,正是面前的释风云,有了他在,朝廷便不敢轻举妄动。
素柔暗道,”如果真的想要保证额老爷子的心魔,不如速战速决,直接拿下释风云,趁此机会把握北疆军的军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释风云飞箭一去,可谓百步穿杨。
老爷子不禁长叹:“时不与我,你这一手箭术是来自我,却已经远超于我。”
老爷子一手飞箭,释风云却多无可多,释风云微微愣住,随即却捂着脸笑出声来:“师傅到底是师傅,这么多年,您还留着一手儿。”
可是他看到,对于城主大人,他却倾囊相授。
释风云心中却有不忿,然而他终究气度极大,不过是一瞬间的思略,却反而庆幸:“老师,您有了依傍的弟子,秀真总归是放心了。”
苍茫天地间,远处响起了寥落的歌声。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老爷子的笑声从胸腔中震了出来:“做老师的,总要对徒弟留一手,做父亲则不必要。”
释风云叹笑道:“你说这话,不是在我心头上扎刀子吗。”
老爷子手中的龙头拐,将他的震了出来:“我收你为徒,是因为你像我,却能超越我,你若是我的孩子,继承不了北疆军。
他又冷哼一声:“可惜你太叫我失望了,你这样却一辈子也超越不了我,甚至连秀真殉道的勇气都没有。 ”
老爷子手中的长剑指着他,但是他这位昔日的学生,却永远都在等着老师出第一剑。
他很失望,长剑没入地中:“这么多年你都在秣兵厉马,却不肯主动出击,因此你才连一个小小的韩复渠都斗不倒。以你的能力,怎么能不懂得分而食之的道理呢。”
他出走北疆前,对一切早有安排,将军队交给最信任的弟子释风云,同时留下最信任的弟兄韩复渠作为副帅。
释风云纵然是主帅,却被韩复渠压制多年,他本应该用赫赫战功抓牢在军中的绝对权威,更要借此灭掉蛮夷,这本身就是军人的义务与荣光。
可是这么多年,他却叫这些将士的利刃生锈,既不能让他们用战功封妻荫子,也不能放他们回家做田园牧歌的生活。这般日日联,夜夜练,纵然是修炼的绝顶高手,又能如何,也不过是在困顿中失去一生
“北疆军是我用来打击北狄唯一的武器,风云,你应该知道当年我为何在战场上宵衣旰食,为了死去的黎民百姓,一定要把他们打服、打没,”
失去了爱人的他,从此重振道心,将所有的人生放在建立煌煌工业上。
小姐告诉他,要遵从自己的心,他也告诉自己,为了不让时间有更多的人像他一样,始终如同无爱的幽魂,他要保护天下的家庭,他要让所有人记得,是他创造着不世功业,而她的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他从不吝惜自己的是个刽子手,也不在乎有人来索命。
因为和平只是一场空幻的梦,没有人会服膺于弱小的国家,但是他们却会屈服于铁蹄之下。
即使朝中反战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他仍然用尽方法,威逼,利诱,屠尽那些反对的党派,可是他又绝对的实力与信心完成这一切。
那是雍朝梦寐以求的幽云,攻城略地之下,已经收复其八。
然而党派的分裂,奸佞的打杀,却最终利用他的儿子降下刑法。
他救人的举动却成为通敌卖国的证据,皇帝的猜忌,令一切付之一炬。
那仅剩的三个城池,至今却因为儿子的一切传承下来。
他现在还在想着,究竟是战,还是和呢?
释风云也好,都算不明白这笔账。
他缓缓闭上眼睛:“那么老师,您已经隐居多年,忽然出现在北疆,您意欲何为?”
老爷子低低笑出声:“风云,你实在是个君子,我要是你,会把我的人头割下来。。”
释风云面容冷峻,便如同西塞的刀风:“老师谬言,只听闻父杀子,未曾听闻子欺父,您要将我置于不孝之地。”
老爷子面色淡淡,望着已经变得沉稳英挺的爱徒,只发出悠长的叹息:“北狄野蛮嗜杀,一向仇恨我朝,不惜夺取幽云,那时我年少气盛,势必要杀回去雪了前人之耻,因此才创建北疆军。风云,你继承了我的势力,曾经那样的雄心壮志,却为什么让你裹足不前!”
释风云眼瞳微睁,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老师……”
老爷子面色转冷,对于徒弟,更多却是不争气的质问:“我将韩复渠留给你,是要他成为你手中的刀,你却被他反制,他和朝廷勾连,任你夺取幽云三州,形势大好之时扯了你的后腿,你竟然也这般忍受。他不想让你占了战功,便做了小人,而你在战场上威名远扬,却像虫子一样缩在这里,忍受北狄的不间断骚扰。风云,你可对得起北疆军浴血奋战。”
释风云却依旧如常,时光没有在他脸上刻录北国的封杀,让这个英俊的男人变得更加温和。他无奈的笑了笑:“徒儿或许让老师失望了,可是每每想到秀真——”
老爷子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却也是带着些泪意。
释风云声音空茫,仍是带着淡淡惆怅:“那时,您和秀真已经都不在我身边,我的怒火不甘,支撑着我去攻伐北狄,我们靠着巨大的牺牲取得了胜利,可是韩帅却已经变了,他控诉我不顾将士安危,更是对不起仁善慈柔的秀真。”
老爷子冷笑:“他那时借着秀真的阀头给你上眼药,这话你都能信,你不是刚进入仕途的小孩子了!”
“他的算计确实可笑”,释风云柔声道,“可是有一点却如他说,战争带给人们的伤痛无法弥合,北疆的人们,已经被京都的贵族所抛弃,他们还要忍受战争的戕害。每一次战争都会伤筋动骨,这些无辜的老人和妇女,不仅要送家人上战场,还要供给后勤,大家都太苦了。如果秀真在,他……他也会要我这样做的。”
老爷子缓缓闭上:“用漫长的痛苦来掩盖短暂的痛苦,你这样自以为是,就可以给边境的百姓带来安宁吗,你只是趁了朝廷的意,让北疆军在怯懦中度过一辈子。”
释风云刚毅的脸上落下冰冷的泪,神色确实哀恸:“我不想让秀真失望了。”
老爷子面色刚冷,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凌秀真只是我死去的儿子,可是这里有千千万万个孩子,你是他们的父母官,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情去抛弃自己的责任。风云!你太叫我失望了!你既然不会做北疆军的主人,就不要再做了!”
释风云抬起头,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老师,若是如此,那反倒是好事了!”
素柔同城主走上前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暗暗笑,却被老爷子抓住了眼睛,只微笑:“你这妮子,眼睛怎么如此不安分。”
或许是北境开阔,她的性格也跳脱许多,只是笑道:“一想到要做这谋朝篡位的事情,就觉得有趣。”
老爷子哈哈大笑:“好,那你们可要拿出谋朝篡位的本事来。”
白日饮马落,朝暮堕草来
夜色如水,待喧嚣过后,韩复渠在享用过姬妾后便趁着夜色睡下了。
风吹的不安分,他迅速睁开眼:“谁!”’
灯火半明半昧,他面前站着一位面容暮色的老人,一双眼睛淡然的望着他,却将他带进过去的梦魇中。
韩复渠咬着牙,很恨的吐出那个名字:“凌思道……”
他眼睛一转,却被捂住嘴巴,捏碎了骶骨,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叫声,却又吞回了肚子里。
那双手轻轻放开,微微笑道:“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韩复渠的浑浊的眼珠机械的动了动:“你……竟然——没死,你、回来了!”
老爷子淡淡望着他:“记不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你对我的承诺。”
他的眼神沉下来,依稀能看到当年的冷冽压迫:“如果你敢背叛北疆军,教你不得好死!”
韩复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因为他有血性,他有敢拼的气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浪,和他一样生于草泽,一步一步积功而上,有多少次他违抗军令,是这个将这个小他一些的小兄弟扶持起来。
可是他也变了,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忘记了军人的使命。
老爷子看着面前的韩复渠,他的老兄弟,他的老朋友,他的脸已经布满风霜,已经没有昔日那个明朗鲁莽少年的模样,只是岁月侵蚀他的容颜,也侵蚀了的他的灵魂,连眼中的光芒也失去了。
韩复渠冷冷笑道:“大哥,你根本就不懂我们这些普通人。你是天赋之才,就算出身草野,但是你那么幸运,得到了贵人的赏识,就算一时沉郁下潦,也早晚会出头的。可是我们这些普通的军丁呢,根本没有你这样的好命,我们如果自己不争,那么一辈子都别想出头了。”
韩复渠淡淡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欺我在先,更没资格继承这面旗帜。入军之前,我叫你们对着天地祖宗磕三个响头,如果欺天欺地欺百姓,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
韩复渠却笑得悲怆:“大哥,我的好大哥。你们这些人又怎么就知道生民之苦!释风云出身世家,不知道别离之苦,他总想着继承你的旗帜开战,可是他怎么就没想到,一旦开战,又有多少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卷进去。”
老爷子手中的拐杖穿过他的左腿,听着那惨厉的叫声,他冷冷道:“到了现在,你还在伪装,复渠,你变了,你失去了傲气,连年轻那不可一世的勇气也失去了。你如果真的想用以平和抚恤的方式去爱民如子,为什么要砸毁百姓为秀真所里的生祠,秀真他从来都是反对我的,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一个人因他而死,因为你怕,你怕秀真像我的亡灵一样永远凌驾于你之上。秀真爱民如子,待人始终仁善,你便要推翻他的一切,用狠辣的德行去虐待生民。你怎么敢信誓旦旦的指责其他人。秀真天真,可是他真挚,风云过于优柔寡断,是因为他心怀天下,可是你,你出身平民,该知道生民之苦,,而是你根本对不起你的出身,你对不起那些把你拱卫成英雄的老白姓。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是狠,对于敌人,他不需要任何良心。
然而,他从很多英雄豪杰那里知道了一点,他的荣华是这国家百姓所供养的,自当用血泪报还。
责任与义务相对,应当如此。
同时,对于背叛他,抛弃他的帝王与臣民,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遗弃。
“自古以来,君不贤,则臣投外国。”
老爷子低低笑了出来:“我现在可还么投到外国,这样说来,我果真是个仁义之师。”
他回过头,韩复渠却仿佛又见到那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人们提起他,只会说,他是凌思道的人。他咬咬牙,泪水随着口中的鲜血留下:“杀了我!有本事就杀了我!”
老爷子冷冷的留给他一个目光:“我不会杀你了,我要你看见,你永远会活在我的阴影下。”
韩复渠眼中一厉,却从袖中缀出迅雷一般飞剑,城主飞袖一撇,素柔眼神一动,却一剑刺向了他的心窝。
释风云因此大为震惊:“戮杀朝廷命官,会引起多大的非议,难道你不知道吗。”
城主转过头去,淡柔一笑:“播云城自然不必遵守朝廷的规矩。”
素柔在他身后轻身走过,眼神一挑:“让他看看老爷子的实力,让老爷子高兴高兴,他就没有任何用了,释大人,你还在想什么呢,还不趁此机会夺了他的权利,到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要是敢犯了你,你直接杀进朝廷都成。”
老爷子在一旁到:“一个姑娘家,整天喊打喊杀的.“
他又看看自己养大的城主,叹了一口气:“大男人家家的,一天话也不说几句。“
释风云周身冰寒,此刻却也茫然:“老师,如今您要了他的命,那我和他制衡这么多年,丝毫不敢逾矩,如此岂不都成了笑话?”
城主的手轻轻一挥,淡淡道:“释帅说的倒是,所以别让你的老师再对你失望了。虽然这么多年,你像一个修表匠缝缝补补,至少尽了心力。”
他将那血淋淋的人头仍在释风云怀中,淡淡道:“释大人,这可是你粉墨登场的大好时机。
释风云看着那颗令他头疼的人头,微微愣了一下,有了这颗人头,就像把自己架到火架上炙烤,他又不可能杀了老师,还能怎样呢。
望着城主美丽的面庞,他叹息着,这就是师傅后半生赖以生存的孩子,这样秀美出尘,他本以为是和秀真一样柔弱的羔羊,却未曾想到,这张过于美丽的皮囊下,却是如此雷霆手段。
他喃喃低语:“老师,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利器,却只是安心启身在南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到朝廷中呢。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您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性格。”
老爷子淡淡并未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风云,我始终相信你能做的最好,我说过,你做不了我的儿子,却能做我的继承人。”
释风云心中一震,闭目长溘,他竟然浪费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啊!
帐外闯进来一群年轻的将士,被释风云手中的人头震惊,脸上却都兴奋起来。释风云看着他们的眼神,什么都明白了。
于私,他们已经被名为副帅的韩复渠这群人压制的太久了,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容忍在斗争中失败,于公,他们渴望建功立业,他们渴望战争。
释风云扔出帅牌:“韩复渠勾结外邦,蓄意谋反,已即刻诛杀”,立刻清洗枭龙、鱼跃、啸林营中所有逆贼党羽!
他又轻生叹道:“至于那些不抵抗的,就放了他们吧。”
“是!”
他忽然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仍在挣钱,双目幽深如电:“将人头悬挂于三军帐前,让他们看看叛徒的下场。”
他沉吟良久,素柔微微抿唇轻笑:“释大人定是在想,如果想要开战,要什么垡头呢,这造假的事情,不是简单多了。什么对面士兵逃到这里不小心杀人啊,派个奸细来策反啊,这不是简单极了。”
释风云望着面前的的丽人,:“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叫人难测。”
素柔微微一笑:“不过是播云城一个普通人罢了。你的那位好盟友周大人,不是叫边关都抓我么,你怎么反倒认不出来。”
释风云心中一震,竟然恍然:“你是姜家的……”
周其殷的命令,一开始是死命,可是后面却派了人来,不再下令追杀素柔。
释风云能够感到周其殷内心的矛盾,接到后来的命令,他心中还小小迷惑一下,周其殷从来坚定如铁,没有做过朝令夕改的事情,竟然就此破例。
看到面前的女子,他实在忍不住向着另一种诡异的方向去猜测,
或许这两人之间,没准还真有点什么纠葛。
他不禁问道:“姑娘同周大人有仇怨?”
素柔眨眨眼睛:“还行,不过就是隔着一条命吧。”
城主大人扯扯他的袖子,微微攥住了她的手指:“别拐带周大人瞎猜了。”
释风云一时间摸不到头脑,只是苦笑:“老师,你看看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伎豺狼虎豹,养了一辈子孩子,就我和秀真是老实货色。”
老爷子呵呵一笑,:“风云,你真是个死脑筋,你现在是元帅,我是你手下的兵,你想怎么使坏,叫你手下的兵去办就得了。”
释风云想着天空中扔进一杯酒,带着些淡淡的忧伤:“如此一来,我便彻底走上您的路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秀真的路,我替他走过了,可是终究是意难平,现在,我只能走您想走的路了,等这条路打通了,才能真正实现秀真的路。”
这一杯酒,算是释风云对过去做个道别了。
他不能辜负百姓,就只能辜负那位不想开战、更不想让北疆军做大的朝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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