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夜沉入水,显示出一种黑暗独有的孤独与可怖。

叶子章口里嚼着草根,四仰八叉的抬头望着星空:“这仗不好打啊。”

他转过头去,漫天星河下,是周其殷茕茕孑立的身影。

韩遂看到他的目光沉沉,丝毫没有昔日那种总是毫不在意的模样,顺着目光而去,只看到周琦殷一身黑衣,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在马上静静擦拭着手中的剑刃。

叶子章只看着他的脸,越到了西北,只感到闻斗转星移,时光流逝是如此迅速,一派生机盎然的绿渐渐消失,只是一片苍茫戈壁,仿佛另一个天都之外的世界。

“周大人,你确定咱们手里这些京城的少爷兵,能够和释风云手中日日枕戈待旦的边防兵相比。”

韩遂虽然有时候鲁莽,但是他在军务上并不含糊,却也不禁深思沉凝:“纵然边关多年未开大战,然而边关将士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都对天都男儿来说吗,都算是碾压的。”

叶子章笑了笑,那笑容中不知怎的,叫韩遂看出几分怨毒:“你还忘了一点,岂不闻昔日齐襄公待瓜熟之诺。朝廷曾将向西北迁移许多兵户,这些人原不是西凉之地的人,是因为当年凌思道所向披亩,他们为凌帅所感,然而他一朝陨落,他的后人都没有他的能耐,这十六州中的三州始终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这些西北兵终岁不得归,而天都靠他们又惧怕他们,怕是那些游魂野鬼早就等着将咱们扒皮抽筋了吧。

他哼哼唧唧笑了笑,淡淡吟唱,不知道是什么不正经的小曲。

哀兵必胜,自古以来皆是这个道理。

周思维仍然闭目,只淡淡道:“我们是特使,只为宣皇帝诏令,并无攻伐之意。

韩遂猜不透他说这话的意思,即使赢了释风云,要对他如何处置?直接杀了他?而且最能打的就是西北军,把西北军弄残了,对他们有啥好处?

皇帝不想要同北狄,自然也不希望被对面钻了空子吧。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即使调了北六郡,那至少要有一个能替代释风云的人吧。”

叶子章笑嘻嘻道:“周兄,我在战场上一向只混过两次,那都是算不得书的,你知道,我只监军。”

韩遂想到他那些传闻,面色有点阴沉:“你说的不充数,指的是毒药直接毒了一城池人,还是屠城。”

叶子章摆摆手:“谁知道各位上峰特别相信我,非要我出主意,刀架在头上,我也是没法子。”

韩遂对他终于多了几分防备,叶子章不是没上过战场,只是在出的都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阴损招式。

周思维淡淡道:“临行前我已经奏明圣上,眼下我们三个是绑到一起,是放是做,你自己定。”

叶子章垂下眼眸,周其殷将他调上战场,恰恰不是为了他建功立业,是看着。他在这艘战车上,赢也要赢,输也要赢。

周其殷淡淡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凌氏的人,自然要凌氏来对付。”

他的眼睛微微扫过后方,那个一直沉默的批甲将军。

“这不是、就来人了吗。”

风送着笛声将危险的气息送到北方的边塞。

满天星斗下,是一片神秘莫测的虚空。

素柔忽然转过头,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说城主大人,你打过仗没?”

城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嗯”了一声:“没有。”

素柔歪了歪嘴:“我也没打过。”

城主大人淡淡道:“周其殷也没打过。”

素柔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我虽然是个臭皮匠,您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周其殷可是做过枢相,虽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向兵不血刃。这样说咱们赢面好像大一点,不过……

她垂下了头“依照他的心思,大概会有一个重新代替释风云的人,重新镇守西北重镇,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也不知道他同释将军的高低。”

两个人说话说到一半,眼神相对,登时便望着对方眼中的一片星海。

老爷子在背后偷偷听着,已经快不耐烦了,他实在无法理解面前两个人:“我说你俩就一直这样对视到天荒地老吗。”

素柔悠悠笑道:“古有看杀卫玠,我就在这儿时时看、天天看,我看也把城主大人给看死了。可惜啊可惜,对付周其殷就用不了这招。”

她眨眨眼睛:“谁让他没有城主大人生的美貌呢。”

老爷子望见城主低头的样子,心中暗叹,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害羞了。

他又看着一旁的徒儿:“能治的住你的,无非也是你的师兄弟。”

释风云缓声道:“大概能猜到是谁了。”

一个老师教的,除了第一就是第二。

他便笑道:“老师,您再见昔日徒儿,定会高兴罢。”

老爷子沉沉笑出声:“高兴,高兴极了。”

门口旌旗猎猎,他们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什么。

小旗却飞马来报:“报——将军!天都特使到!”

释风云被坚执锐,朗笑而出:“好,儿郎们,迎客罢!”

“是!—— ”

”是——!“

沉重的号角吹响起来。天上的风向也变了起来。

释风云站在城墙之上,天高云卷,盘鹰高高飞起,一阵哀鸣。

他看着面前的人,却微微一笑,朗声道:“原来是自家的兄弟,封兄弟,久见了!”

他先望着的人,倒并不是什么天都的特使,而是最熟悉的故人,只是对方极为沉默,只是微微颔首。

释风云这才转过头去,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周大人,原是您来了。”

他微微躬身,礼数周全。

周其殷难道凝声聚气,却是冷冽:“将军,陛下有圣谕至此,请君归朝受封。”

受封,怕是请君入瓮吧。

他略略扫过,却感到几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韩遂的额头垂下几滴汗,嘴唇微微颤动,低低吼道:“释风云身边有高手!”

他抬起头,却未见到多余的痕迹。

叶子章笑道:“什么高手都抵挡不住几十万大军,蚂蚁咬大象,咬也咬死了。”

他抬头笑道:“释帅,久违了!陛下听闻边陲作乱,释帅扫荡群魔,能稳定边陲,此来为嘉奖之令。”

他手捧黄符,微微笑道:“圣令在此,请您开城门,由我等传陛下之令。”

释风云微微笑道:“释风云不做暗示欺心之举,若传圣令,请在众将士前。”

韩遂暗道糟糕,皇帝写的圣旨,言辞激烈,简直将释风云批了个乱臣贼子,周其殷劝不住,也无意低头,若是真传了,或许他们马上会被射成筛子,若是诈一诈他们,假传圣旨,待进城后再缉拿,先不要说释风云有没有办法在意,皇帝定是要拿住这个由头的。

他想了想,却也只能看着周其殷。

周其殷微微摇头,眼睛淡淡瞥了一眼封寒青。

封寒青叹息一声,终于开口:“释兄!终究是公为公,私为私,既然释兄冥顽不灵,也只能苦了边陲将士。你我兵戎相见,我绝不留手。”

释风云顿了顿,却是早知如此,只是叹息道:“若是老师在,自然不希望我们如此,但却也必须如此。”

他淡淡颔首:“周大人,释某敬重你,更敬重朝廷,然而大人既不诚心,释某也只能兵戎相见。望朝廷知晓,韩复渠定不了西陲,封寒青亦如此。”

封寒青面色冷肃,調马而起:“既然都是老师的弟子,那就战场见高低吧。”

特使的队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周其殷淡淡乜着城墙上恍惚的人影,口中轻声:“原是故人……”

释风云转过头,一口鲜血吐在胸口,就此陷入半昏迷中。

老爷子将徒弟拖了回来,见他吐血昏迷,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释风云方才悠悠转醒。

他很恨的盯着徒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就这么强忍着,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摸你的脉,会积淤这么多的寒毒。”

释风云说不得太多的话,却还照顾老师心情,只是微微苦笑:“我曾经收留过两个女孩子,当时是友人所赠,我知道他的意思,怕我太过清廉,容易引起旁人说道。第一个女孩子把她嫁出去,第二个……”

他的心念惆怅:“这女孩子生的一双眼睛,很像……秀真。”

老爷子眼瞳微微睁开:“所以你留下了她.。”

释风云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到沉睡之中:“我知道她别有用心,可是仍然留下她,她骨骼精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性情也很倔强,或许这点也很像秀真。我教她剑法,因此被她用毒剑刺进过身体里。”

“糊涂,你糊涂啊!”

释风云低低笑了起来:“我们这些战场上的人,本就是刽子手,杀人者,人亦杀之,那个孩子的父亲本是西北兵,在战场上受伤而死,父仇子报,这是天理。”

他放了那个女孩子,他能看到她眼中的震惊,随后是痛苦、矛盾,他能感到,这个女孩子随后也会自戕,他并非自作多情,但是她能感到那个女孩子别样的心思。

他没有为难她,她却留下一句话:“我会替你找到解药,我欠你一命。”

自此之后,听闻她漂泊江湖,成了一个极为有名的剑客,只是每年西北都会匿名收到许多奇奇怪怪的药,靠着这些东西,他身体里的寒霜之毒,真的再慢慢减少。

然而时间太久了,他终究不似从前了。

老爷子长叹一声,双眼却厉厉:“我们只帮你撑一会儿,你自己的胆子自己撑起来,别想着逃!”

释风云笑着闭上眼,老师还是这般口是心非,他会短暂的睡一会儿,然后继续他的斗争。

行人零零落落,人们望着天空皆是叹息:“打来打去,受苦受难的总是我们……”

边陲的气氛变得诡谲起来。

素柔为老爷子地上了热茶,发现这位老人仍拿着烟斗,一下一下有秩的抽着。

她淡淡笑道:“释将军如何了?您也不去见见您的另一个徒儿。”

老爷子怕早就猜到了朝廷会叫谁来。

她只是叹息:“周旋来周旋去,您自己的胳膊打自己的胳膊,真是残忍极了。”

可是凌氏之下,释风云乃是第一,韩复渠不过仗着朝廷的庇护与老爷子过去的军功,在释风云面前,总是带着几分自卑。

其他的韩门子弟,纵然天赋英姿,也被派驻各地。

然而他们心中都知道,谁能在西北立住脚,谁能取代释风云,那才是天下武人冠冕。

不过封寒青,却是例外,他的能力可以和释风云一拼。

她又微微笑道:“不过不愧是您的弟子,上阵叫板,到底不同于韩复渠,只做朝廷走狗。”

老爷子眼睛乜了一下:“见到周了吗。”

素柔面上的笑容淡了去:“大抵是发现我们了吧。”

她是在暗处,看着那张面孔,相识不过八个月,却好似在煎熬中度过八年。

一席白衫,或是吟诗作赋迁客骚人,或是潇洒江湖的青山游客,或是质朴朴素的民间学师,说他像谁,便是不像翻云覆雨的朝堂权宦。

城主大人见他,却似乎有一种极为奇妙的氛围。

他不动声色,只垂首看看她,轻声道:“你似乎很高兴。”

素柔却笑得明媚,简直绽如春花“高兴,看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瘦了三五斤,面皮黄了六七分,看来剥夺一个政客的胜利是最好的敲骨吸髓的失败。”

他的眉色淡淡疏韵,眼眸沉沉思绪,沉吟着的周其殷,似乎也不那么从容不迫。

她对他的了解,忽然跃上了新台阶,因为她感到——他在焦急。

城主不知为何,眉眼似乎弯了弯:“他看起来也不年轻了.”

素柔狐疑看着他:“所以?”

城主唇角似乎轻快:“我比他年轻呢。”

老爷子“扑”的一生笑了出来:“你们两个真是……”

城主这种奇妙的笑容似乎维持了很久:“先下一个先手。”

释风云此时正是脆弱之时,即便勉强支撑战局,也可能被冷箭偷袭。

老爷子守在他的身边,尚且能够保证他不被反扑。

然而如果他亲临战局,那边不一定了。

既然如此,这战他们要打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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