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城主,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都!”

“唉呀,不要打扰我,人家正做美梦呢!”

“城主,大司事求见,有要事禀告!”

“不见!叫大司事自己处理!”

“城主,左将军求见,要您去检阅部队。”

“不去!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再叫我把你们都卖了,信不信?”

门外的丫鬟们终于老实了,不再吱声。

连穆羽耳根清净下来,舒服地翻个身,伸个懒腰。突然感觉面颊发凉,抬头一看,枕头被口水浸湿一块,笑着把脸往一边挪挪,接着睡。

作为瀚海国八王子、乌兰城城主,十六岁的连穆羽对军政事务没丁点兴趣,更不可能为了这些劳心的事“早起”——眼下正值冬三月,中午之前他都认为属于早起。

他记得清清楚楚,瀚海国一名养生宗师说过,冬天是藏养的季节,冬季养生之道,在于早睡晚起,这样才能养得气血充足,人面桃花。他最注重养生,从来身体力行。

万事不操心的城主就这么接着高枕无忧,无人再搅扰他的清梦,直到他愿意自己起来。

不大一会,丫鬟紫娟又趴在窗口嚷起来:“城主,姜家姐妹找你玩来了!”

姜家姐妹!

连穆羽一骨碌就爬起来,三两下就穿戴整齐,对着镜子稍作整理,随手抓了一把山楂糕,飞奔出了屋子。

连穆羽嚼着山楂糕,时不时眺向北方暗红的天空,面色有些凝重。自打半月前回魂关陷落的消息传来,一向没心没肺的他这才添了一桩心事。

不过他还是觉得问题不大,因为他所在的乌兰城在瀚海国最南端,前头还有二十多座城顶着呢,战火一时半会烧不过来,不,是压根就不可能烧过来。

他出生后十六年来就没见过战火,以后指定也不会见到。

他做人的宗旨,就是放宽心,活在当下,不拿没发生的事庸人自扰。

这个瀚海国王最小的儿子,生着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皮囊,粉妆玉琢的,平日里喜好丝竹管弦,没事就雕刻一些跟音乐有关的物件。

勤政爱民的瀚海国王就是嫌弃小儿子胸无大志,所以才把本国最偏僻的一块土地赐给他。

当年国王当着众人面问八岁时的小儿子,长大后有什么抱负。

他憨头憨脑说:“想抱个乖媳妇。”

“抱个乖媳妇”的抱负让他沦为宫里的笑柄。“抱妇殿下”的美名也从此在坊间广为流传。

瀚海王也觉教子无方,脸上无光,第二年就把这个徒有其表的儿子打发到南疆乌兰城去了。不过他的真实用意,是想让幼子在边陲经历磨砺,速速成长。因为这个孩子虽不大上进,但性情敦厚,与人为善,与宫中所有人都能相安无事,尤其深得七个王兄一致喜爱,也是难得。

然而人各有志,多年过去,连暮羽还是没有觉得自己当年的抱负有什么瑕疵,依旧对政事军务这些正经事兴趣缺缺。当年那个回答并非是童言无忌,而是他一以贯之的真实心声。

当城主这些年,连穆羽什么事也不管,奉行“无为而治”,倒是深得城民拥戴,甚至有不少人把他治下的这些年称为乌兰城的“黄金时代”。

他也没人管束,平常还有伶俐的姜家姐妹作陪玩耍,日子要多滋润有多滋润,所以,想那些远得没边的烦心事干嘛呢。

连穆羽不再看北方发红的天。

“专心点,到你了!”与他年纪相仿的姜婉叫道。

这是个模样周正的女孩,神情透着几分俏皮。

连穆羽回过神,哦一声,对着大殿檐下的冰凌推出两掌,像是要隔空将那溜亮闪闪的冰柱子打下一根来。

女孩咯咯直笑:“真没用!两掌都没打下一根来!念力没一点长进!看我的!”

她袖着左手,右掌推出,屋檐下一根冰凌嘎吱齐根断掉,却没有向地上落去,而是稳稳停在半空。她全神贯注盯着那段透明冰晶,像是盯着一个猎物,五根葱指作势向外一挥,空中白光一闪,那段冰凌竟兀自向一旁飞去。

女孩将手转了一圈,那根冰也听话地绕了一圈。

“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你输了!”她不无炫耀地挺起胸脯,扬起冻得绯红的脸,拍拍手,冰凌噗嗤落地,摔为碎屑。“你得多用功啊!平常少玩那些没用的玩意儿!”

连穆羽望着未婚妻讪讪一笑。

姜婉有一个乌兰城守将父亲,爷爷姜夔曾是瀚海国的镇国大将军,功勋卓著,受此家风影响,她颇有巾帼英雄之姿,平常也老是像鞭打懒牛一样鞭策未来的夫君。

她妹妹姜葇此刻坐在不远处荷花池边的廊亭中,听到姐姐说连穆羽,有些不高兴:“姜婉,羽哥哥有心事,没认真打。”她裹着粉色斗篷,面前摆着一本薄薄的线装书。

“姜葇,好好看你的永夜谣谱,我们大人玩耍,你不要分心插嘴!”姜婉回头教训妹妹,眼神却透着怜爱,“还有,告诉你多少次了,叫我姐姐!别没大没小!”

姜葇哼一声,不服气道:“你才比我大四岁!算什么大人!再说,你才是没大没小,羽哥哥是我大瀚海国乌兰城城主!你竟然说他真没用!”姜葇摇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埋头看谱。

姜家姐妹拌嘴是日常消遣,并非真动气,连穆羽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也不担心,可姜婉说他“真没用”,虽然只是玩耍时一句戏言,却也道出了事实。

他小时候就是没用,结果幸运获封全国最偏僻领地,长大后也没用,所以跟着师父学仙术也长久没有长进,远远落后于一个女娃,还常常被她嘲弄。不过这些事,他全不在意,毫不介怀。

这些事影响他儿时的那个抱负吗?不影响。他想“抱个乖媳妇”,而今这个乖媳妇就在眼前,就是面前这个娟丽又俏皮的女孩,再过两年,两人就要拜堂成亲,琴瑟相合,人生最终极的理想不就要实现了么,别的都是鸡毛蒜皮,哪里需要费心在意。

就算未婚妻稍微霸道一点,不过也是为了自己更上进,更出息,又有什么好抱怨,值得担心的呢?她强势,自己弱势,她好胜,自己不争,不正好平衡互补嘛。简直完美。

姜葇这时沉浸到了面前的书中,从她瘦弱的身体里,轻轻飘飘哼出一缕仙音,如泣似慕,如棉似絮,悠悠荡荡飘向大殿上方,隐入灰濛空中。

天空飘下细碎的雪花,轻轻飏飏落到姜婉和连穆羽的羽缎斗篷上。他俩伫立庭中,只顾着倾听,没有留意到天已散雪。

直到雪花覆满姜婉的天鹅绒领子,化为丝丝侵袭肌肤的寒意,她才如梦方醒,抖抖身上的落雪,叫醒连穆羽,一同跑进廊亭,挨着妹妹坐下。

“怎么不玩了?”姜葇问。

“听你哼曲不比打冰凌子好玩!”姜婉道,清清嗓子,想学着哼出妹妹刚才哼的旋律,提了一口气却陡然噎住,刚才的旋律忘得一干二净。

“没关系。”姜葇看出姐姐甚是尴尬,狡黠一笑,“多用功就好。”

要强的姜婉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一口道:“永夜谣,整个瀚海国也没几个人会唱,羡慕啊!我宁愿用我一半的念力修为,换你的这种能力。”

“婉儿,唱永夜谣不是能力,而是禀赋,所以整个瀚海国才没几个人会唱。瀚海国一共二十三座城,能唱永夜谣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连穆羽如数家珍地张开五指。

这时他瞥见北方暗红的天空里升起了黑烟。

他唰地起身,透过飘扬的轻雪,直勾勾盯着北方天际。只见缕缕黑烟渐渐变得浓密厚实,化为一根粗壮的黑色柱子。

连穆羽一向空落落的脑子此时闪过一道红色电光:难道是狼烟……如果是狼烟,那就是紧邻乌兰城的坛城发出的警讯!不会吧……他脑子有些发蒙。

姜家姐妹也留意到了那团黑烟。“羽哥哥,北边怎么冒烟了?”姜葇不安地问。她从来没看到过这般景象。

“或……或许是山里的野火吧。”

即便到了此刻,连穆羽心里还是存着侥幸,觉得也许只不过是干燥冬季引发的一场野火。乌兰城和坛城位居瀚海国最南端,地势险峻,山大沟深,数九寒天里,爆发一场山林大火再正常不过。

他紧盯着滚滚烟柱,心里暗暗祈祷着……

他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一阵杂沓脚步声。十来名顶盔戴甲的侍卫簇拥着大司事庄晟匆匆进院。满头银发的大司事一见连穆羽就跪倒,颤抖着掏出一个拇指粗的锈色铜管,呈给城主。

连穆羽颤手接过信符,拧开管塞,抽出一小卷软皮纸,捻开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啪的一声脆响,铜管信符掉落地上,骨碌碌滚到姜葇脚下。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木讷的男人们,弯腰捡起铜管,将铜管开口对着嘴,随口一吹。

“嗞——”的一声。

周围人都惊得一战。

连穆羽面无血色,仰望苍天,就似一尊木雕泥塑。

良久,两行热泪自面颊滚落,他喃喃道:“昆仑城……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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