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指挥室里灯火通明。

成将军坐在最中心的位置，见到来人，起身走过来，主动握住老妇人的手：“对不起，还没有陈愈中尉的消息。”

对另外三个人说：“对不起，我们还在搜索。”

副官走近，在成将军耳边说了几句话，成将军说了句抱歉，返回指挥中枢。

留下副官解释目前的进展：“能够参加搜索的人都派出去了，新的队伍和你们乘坐同一列火车到达。”

长发女生问：“这么久了，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吗？”

副官说：“范围太大了，这里是戈壁，环境复杂。”他看一眼江郁云，对着他的方向说，“江总派来的队伍，已经在昨天白天加入搜索。”

江郁云反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说的是江从望，点了点头。

男生问：“我们能做什么？”

副官为难道：“我需要请示上级。”其实，没有什么是这几个人能做的，如果不是他们强烈要求，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副官把他们带到能够看到室内大屏的地方，对李风说：“李副官，请你陪着他们。”

李风答应了，告诉众人，他是罗将军的第二副官，是罗将军派他过来，罗开元将军非常关心事情的进展。

听到罗将军的名字，老妇人说：“我们陈愈，总是说，罗开元将军永远是他的榜样。”她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屏幕上，因为年岁而不再清澈的双眼泪光闪烁，声音自持而颤抖，“这次他回来，我一定不再反对他参加苍穹计划。”

通过她的讲述，江郁云认识了她的老来子，一腔热血的陈愈中尉，在心里祈祷，希望他安全回来，和年迈的母亲团聚。

“我们家张蘅，总是说要成为孩子以后的偶像。”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大家说话的女生开口了，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右手缓慢抚过肚子。

陈愈的妈妈问她：“孩子几个月了？”

年轻的妈妈轻声说：“两个月。”又咬唇，“还好张蘅出发训练前，就知道了。”

老妇人握着她的手：“会没事的。”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

两位母亲不说话了，各自沉默，一直话很少的青年站起来，走到离屏幕更近的地方。

江郁云看了看表，七点，外面的天应该亮了，李风起身，对江郁云说去帮他们拿早餐，出了门。

江郁云盯着屏幕发呆，上面是基地附近射线传感器布控范围内的监控，分隔成一格一格的屏幕里，大多数风平浪静，偶尔晃过几个穿着防射线服的搜索人员的身影。

桑植在哪里？

整整三天了，如果他们是安全的，即使没被找到，难道进入监控范围，也做不到吗？

等到李风回来，江郁云问他：“是不是全部监控都投影到了这里的屏幕？”

李风把营养补充剂和水分给众人，思索一下说：“没有，只有百分之七十的传感器布设点安装了监控，其中，只有一半投影过来。”

江郁云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屏幕，没说话。

李风说：“布设范围很大，这个基地很久没用过了，最近为了苍穹计划才重启，射线防护系统不是最新。”所以难以面对频繁的射线风暴，这也是故障出现后必须立刻解决的原因。

谁也不知道射线风暴什么时候会来。

“所以，这次的射线风暴没人受伤吧？”江郁云问。

李风回答：“没有。”

“嗯。”江郁云机械地吃完营养补充剂，一动不动盯着屏幕。

墙上时钟的指针转了五圈，就到了中午，午餐统一发放，所有人安静地进食，吃完后，工作人员投入工作，等待的人继续等待。

李风一直陪在他们身边。

罗将军打来视频安慰大家，看到江郁云，重重叹了口气，隔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云，桑植不会有事。”

将军语气笃定，江郁云心里好过了一点。

可是仍然只能呆坐，无法分心去想其他。

这一坐，就坐了一天，没人同意李风回去休息的建议。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江郁云耳边漏过，时钟指到五点，他自言自语：“我们不能这样干坐着。”

工作人员进进出出，而自己只能呆坐，这不行。

他看向李风，正想说话，一个激动的声音在指挥室里响起来：“107号坐标点位，收到通讯请求。”

很快复述了一遍：“107号坐标点位，收到通讯请求。”

声音越扬越高，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江郁云站起来，成将军已经冲了过去，等到他冲进人群，通讯正好被接起。

扬声器里，江郁云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冷静地陈述：“107号点位，四个人，有人受伤，需要医疗救援。”

成将军马上回答：“指挥部收到你们的请求，原地等待救援。”

听到桑植的声音，江郁云差点哭了出来，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后知后觉的痛感。

成将军下命令：“医疗队立刻出发。”

“我也去。”江郁云站到成将军面前，对他说。

另外三位家属也说要去。

成将军想了想，告诉李风：“你开一辆车，跟在救援队后面。”又说，“出发前，检查好车上的防护系统，到了地方，他们没穿过防射线服，不能下车。”

李风领命，就要带四人出去，恍惚间，江郁云再次听到桑植的声音，很轻，带着许多不确定，让江郁云想起很多个在桑植身边安睡的夜晚。

“江郁云？”桑植似乎不确定刚才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江郁云的声音，或者只是幻觉。

“桑植。”江郁云靠近通话设备，对他说，“我来了。”

“好，我等你。”

一列车队行驶在戈壁的夜晚，车前车后的灯都开着，从黑暗里劈开一条路来。

江郁云坐的车在最后，是这条蜿蜒光路的尽头，刚才，桑植在通讯里说，张蘅上尉受伤昏迷，他的妻子受到惊吓，陈愈中尉的妈妈正在小声安慰她。

依然是那辆七座越野，她们坐在后排，江郁云旁边的青年侧着身，凝望身后的黑暗。

青年没有介绍过自己，江郁云也不打算问，他试着转头，从车窗往后看，黑暗在追赶他们，淹没身后的路，可是只要往前看，总会有人辟出新的路来。

江郁云无声地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救援队达到107号点位，李风穿上防射线服，说：“我下去看看，你们就在车上。”

“我会穿防射线服。”江郁云说。

“只有这一套。”说完，李风下了车，身形一闪，消失在黑暗里。

江郁云拧了拧车门，被反锁了，很好。

“等吧。”青年说。

“我担心张蘅。”

马上有温声的安慰：“会没事的。”

车窗外人来人往，江郁云趴在窗上，看不清楚，只得求助：“我有夜盲症，外面现在什么情况，能看到他们吗？”

“很多人围在前面。”青年说。

李风怎么还不回来，桑植他们是不是真的安全了，江郁云心里打鼓，只能盯着最亮的地方看。

很模糊，车里和车外，仿佛两个世界。

最讨厌的胡萝卜都吃了那么多，为什么一点效果也没有。

低头沮丧两秒，江郁云抬起头，用力往外看。

“啊。”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女生的声音，江郁云回头，看到她盯着窗外在看。

顺着她的视线，江郁云也看出去，外面比刚才亮了，仍然看不清。

发生了什么？

他使劲眨眼，再眨眼，随着窗外亮起的光源，突然加强的人造光里，终于看见穿着防射线服的桑植，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隔着透明的车窗玻璃相望。

桑植的身边，有另外两个人，也在隔窗看向车里。

桑植对江郁云笑了笑，整个车窗都是他的影子。

江郁云又去扭动车门，还是打不开，李风说过，射线风暴很不稳定，为了保证安全，他们不能下车。

连一秒钟都不行吗？

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怔怔望着外面的人，桑植摆了摆手，似乎在安抚他，被防射线服裹住的手指挨了一下干裂的唇，然后印到江郁云面前的车窗上。

江郁云伸手，触到桑植手指的位置，指尖酸麻。

意识恍惚，没看懂他说了些什么。

只看清，转身前，桑植比了个手势，拇指和小指弯曲，讲电话？

一切发生地太快，像梦一样，光源渐远，直至平复。江郁云飘飘然，跌回座位。

车里的人都和他一样，不舍地望着窗外。

没人说话，直到李风回来。

李风安慰张蘅上尉的妻子：“医疗团队已经对张蘅上尉进行了救治，目前看来问题不大，他已经恢复意识。”对其他人说，“射线风暴来临时，他们都穿着防射线服，没有直接受到射线伤害。”

这句话，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李风说：“人也见了，大家的心放回肚子里，我送你们回去，等他们做完检查，再和你们团聚。”

江郁云问：“还要检查什么？”

李风想了想解释：“我刚才听说，还要检查体□□线辐射的情况。”

汽车沿着来路返回，李风讲述了事故的大概经过。

在赶往下一个射线传感器布设点的途中，开车的陈愈中尉发现汽车的定位系统突然失效，向指挥室发送讯息也失败了，因为是从模拟训练中赶来，不允许携带个人通讯器，他们无法联系基地，失去定位也无法继续导航前往目的地。

这时车还能开，桑植决定继续往前，寻找射线布控点，那里有与指挥室联系的设备。

同时，出于对汽车性能的不信任，无法判断车载射线预警装置的功能，桑植让大家都穿上射线防护服。

还好，这辆车平时由射线传感器维修小组使用，有足够的防射线服。

路况复杂，他们是一粒掉进广袤戈壁的沙，艰难寻找传感器布控点。

太阳落下，不知不觉的时候，车上的四个人与一场射线风暴迎面交锋。

四级风暴来临，汽车没有警报，而他们，穿着防射线服。

后来，能源耗尽，桑植决定弃车，步行去找可以与指挥室联系的布控点。

不能坐以待毙，在汽车上留下了前进的方向坐标，他们带着仅剩的营养补充剂和水出发了。

穿着厚重的防射线服，走得很慢，在穿过一处峭壁时张蘅上尉失足摔下，头部受伤昏迷，剩下的三个人救他上来，抬着他继续走，耗费了许多时间，也走得更慢了。

太阳第四次落下，失联八十个小时后，他们找到了107号射线传感器布控点，用那里的通讯设备联系了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