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岩花了不少时间赶到墓道口时,看到神荼正抄着惊蛰往封石上猛劈。
青铜浇注的巨大封石中不知还搀了些什么,以神荼的力量,每一次使力竟会被反弹得倒退一步,而削铁如泥的惊蛰只能在上头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神荼!你在做什么?阿九呢!”安岩上前一把抱住神荼又一次抬起来的胳膊。
安岩不知道神荼劈了多久了,但封石上密密麻麻的白印看得出来惊蛰已经被挥动了无数次。他几乎能感受到这看起来纤细却总是饱含力量的胳膊,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是不是阿九被关在里面了?”安岩死死抱着神荼,阻止他的动作。“你先冷静点,听我说,我们的力量打不开这道门,但不代表整个协会都没有办法啊!”
听了安岩的话,神荼一直绷着的神经忽然松了下来,被安岩箍住的胳膊却是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长时间的蓄力使力,手臂肌肉难以言喻的酸麻感袭来——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这只手终于再也握不住惊蛰,桃木剑掉落在墓道口的青石地面上发出“噹”地一声轻响。
神荼仰起头,抬起左手捂住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没办法……谁也……没办法了……”
腿上有伤,身中尸毒,长刀嗜主,墓穴中尸怪无数……
哪一条,都够她顷刻间死上好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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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回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神荼都觉得很不舒服。
胸口不舒服,心肺不舒服,眼睛不舒服。
愈发看整个世界都不顺眼起来。
协会调查员通过提取耳麦中的通话记录,确定阿九因为掌控不了「无聊」被武器反嗜,发狂攻击队友神荼,触发机关后未能及时逃离而被封死在墓穴中。
说来讽刺,之所以这一次没有经过更多的调查便如此确定,正是因为阿九动手的对象是她痴汉的神荼。
而所谓的资深分析家认为以阿九当时的状态,封石落下后十死无生,已经没有营救的意义。
天知道是真的认为没有营救意义还是上头交待过的落井下石。要知道,阿九的死可以让太多见不得光的秘密永远尘封。
安岩为此找了瑞秋好几次,但每次瑞秋都对他避而不见。
在神荼当场拆了半间审讯室也无人出面搭理后,这件事便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毕竟冒险死人什么的,在这个圈子里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谁又比谁特殊?
谁又比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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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云南,临沧市,镇康县。
神荼慢慢走在南伞河畔公园旁。
镇康县与缅甸接壤,紧邻果敢,可直达仰光,新城所在的南伞镇中更是有着跨国溶洞,石器遗址等各种文物古迹。
神荼接下这个无聊的探索任务来到这里只是一时冲动。
这里并没有跟他家人相关的线索。
可是,在听到瑞秋介绍任务地址为西南边陲某小镇时,他忽然就想来看看。
抱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他想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他想要找的。
因为「西南小镇」四个字,神荼的记忆又开始刷回一年多以前。
在那个酒酣微醉的除夕夜里,有谁答应了什么……又有谁辜负了什么……
——「神荼,神荼……你能不能等等我?再、再等等我……等我攒够了钱,我就不干了……我、我就去西南边找个小镇开个饭馆……天天做各种好吃的,你来不来?神荼你来不来?」
他来了。
你在吗?
神荼曾经以为那晩趁着酒意封去了她的记忆,将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不料却算漏了那人本就是玩催眠术的高手。
在发现记忆少了一部分的时候,她便已经起疑了吧。
之后的之后,她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地失望。
现在回想起来,神荼多少有些许难受。
明明记得一切,却偏偏要在他面前假装忘了所有。
她的心魔,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生根……发芽……直到再也控制不了那把邪刀。
秦岭一役,那个身处晦暗世界心思却明朗如阳光的女人再也不能来骚扰他了。
神荼的生活继续着诡谲算计和解不完的谜团。
可是在伤了累了倦了时,神荼总会想起来,曾经有个人,对他说过舍不得。
舍不得啊……
谁又舍得谁呢?
口袋里忽然传出的震动让神荼愣了一瞬。
这是出来时安岩好说歹说死活让他带上的手机。
因为没什么必须要双向联系的人,神荼很少使用这种东西,此时还不太习惯。
接通电话,对方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神荼点点头,忽然想到对方看不到,于是轻轻“嗯”了一声,挂断,转身往隔了一条国门路的小道走去。
此时黄昏将尽,路灯刚亮,正值饭点。
【时光走廊】酒吧隔壁。
装修简约温馨,远远地就能闻到一阵饭菜清香,这家叫【春风十里】的小饭馆宾客满堂,坐无虚席。
厨房后门钻出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蓬松的浅褐色卷发扎成马尾垂在身后,细细的腰上系了条碎花荷叶边的小围裙,手里拎着把锅铲,正气急败坏地追赶着一只动物。
仔细看,那嘴里叼着一块腊肉的小东西是竟一只金钱小豹。小东西偶尔还停下来回眸望望身后追赶它的女人,眼里是满满的嫌弃和挑衅。
“啊啊啊啊啊啊该死的!养了这么久我还是克服不了啊!!再跑!再跑下回真把你涂成蓝色信不信?!”女人气鼓鼓地抬头,深邃双眼皮,白皙的皮肤薄薄的唇,正是一年前被协会判定「死定了」的阿九。
当年阿九不过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诈死一回而已。
长刀嗜主,不碰便是了。以阿九泥石流般强悍粗大的神经,长刀根本不至于让她彻底迷失心性。现如今,「无聊」还威风凛凛地挂在【春风十里】的大堂墙上,美其名曰镇宅招财。
在墓中抢走的那块不起眼的方形玉石,其实是墓穴封门石从内部开启的钥匙。至于阿九为什么会知道,也是得益于她曾经那份职业特殊的信息渠道。
所中尸毒的确没有血清可解,但经过神荼的处理,已经足以让她吊着小命活到出墓。
而墓外,早已有带齐了药品的白家人等在那里接应。
白家正是向协会高层施压不准再去开墓的背后主使,同样也是白家,做为地方一霸力保阿九在云南地界无人寻仇。
阿九终于得偿所愿,彻底脱离了那个血腥杀戮的世界,抄起菜刀,安心做起她的饭馆老板娘。
当然这一切,依然要归功于阿九的老本行。她曾为白家杀了一个人,一个全世界都知道是他杀了白瓷的父亲却苦无半分证据让家规国法无力制裁的人。
白家欠她一份人情。
而阿九不知道的,更重要的原因,是九寨沟的雨夜石洞里,阿九轻轻披在白瓷身上的一件外套。
每个人的每一点善意,都值得被铭记。
特别当一个人身居高位,面对各种虚情假意不得不机关算尽时,曾经每一点真实的美好更加显得难能可贵。
所以,当知道神荼神使鬼差接下了镇康县的任务时,白瓷找到他,告诉他,「去南伞镇,那里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神荼站在街角,握紧了双拳。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气势汹汹地追赶一只小豹,最后却反被小豹蹭蹭抱抱的亲昵举动吓得跳脚。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依旧明亮清朗的声音抖着声线在喊,“神荼快过来……不不不,神荼你你你你你就站那里别过来!对!就站那里保持距离!”
神荼惊愕了一瞬,然后是秘密被人发现后片刻的慌乱和无措,但下一秒反应过来,她喊的是那只小豹子。
神荼忍不住摇头轻笑。
管它时光荏苒,不着调的人依然还是这样不着调。
似乎,一点儿都没变……
阿九晃着锅铲赶着名为「神荼」的小豹子,莫名觉得心口一跳。
蓦然回首。
人群熙攘,华灯初上,西南边陲小镇热闹如常。
小饭馆里有人在叫喊着老板娘加菜。
阿九笑了笑,应了声来了来了,引着小豹子往厨房跑。
今天,也是平凡的一天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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