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以后,步芮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床上。
内脏的疼痛感消失了,可浑身的肌肉与骨头都仍因战斗和重伤而隐隐作痛,令她有点难受。不过身上的黑魔力倒是清除得干干净净的,估计是都被斯芬克斯吸收走了。
步芮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一阵,双手双脚才渐渐蓄上些许力气。
这时王山雁拿着一壶水出现在病床旁。
见步芮睁开了眼,王山雁又惊又喜,忙放下手中的水壶,凑到床前。
她慈爱地摸着步芮不太有血色的脸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你终于醒了。”
“院长……”步芮发干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比她想象中要沙哑一些。
“你这孩子真是的,让我担心死了!你说你一个医生,怎么把警察的事都干了呢。”王山雁嘴上嗔怪,但紧抓着步芮的手有些颤抖,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之后,王山雁叫来了医生。医生给步芮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而后告知了步芮她的伤势。
她身上一共有四处被子弹伤到的地方,其中手臂上的一处伤口比较深,缝了几针,此外就是一些小擦伤了。但由于她昏迷的时间过长,所以医生建议她再留院观察一下。
步芮自知自己昏迷得久是因为黑魔力,可院长不放心,劝她留下,她也就为了让院长安心,答应住院。
医生离开前,步芮问了一句:“另外一位警察他怎么样了?”
“别担心,他右肩中枪,子弹已经成功通过手术取出来,情况良好。”医生回答。
接着对方又道,“说来你们俩也太了不起了!想想我要是被人用枪指着的话,绝对会脚软得走不动路。结果你们两个人面对十几个绑匪,还成功从那些人手里救出了人质,简直就是我们的榜样!”
类似的话步芮听过不少,可同事由衷的夸奖还是令步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医院里过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步芮向护士们打听到奎警官住在哪间病房,旋即前往。
去到病房时,男人的床边站了个人。
正当步芮考虑是不是该过一会再来时,奎警官发现了她,主动朝她点头致意。
背对她站在床边的人见状回过了头,原来是小李。
一见到她,小李的眼神立马溢满了敬佩之情,精神地问候一声:“步医生好!”
接着他主动将步芮招呼进病房,还为她搬来一张椅子,其热情程度令步芮有点受宠若惊。
盛情难却,步芮最终还是在小李拿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落座后,她仔细端详了奎警官几眼,看他精神很不错的样子,也就放心不少。
“你的伤怎么样了?”步芮关心道。
“小事。”男人一笔带过,仿佛一个枪伤根本不值一提。
一旁的小李反而激动得多:“我们队长很厉害的!想当初,奎哥被卷进爆炸案,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情况非常危急,但他也挺过来了,而且只用了四个月就完全康复了。队里担心他,所以硬拖了半年才让他归队,期间奎哥也没懈怠锻炼,回来的时候体能还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厉害!”
小李一夸起队长来便滔滔不绝,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队长的无限景仰。奎警官听了几句,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好出声打断。
“……李。”
男生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嗨了,连忙闭上嘴。
奎警官一连摇了好几下头,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因难为情而不自在。
步芮瞧着,不禁莞尔。
察觉到步芮在偷笑,奎警官更是如坐针毡,迫不及待赶小李走:“你刚不是说队里喊你回去吗?快给我回去。”
“好的奎哥。”小李听话地应道。
下一瞬,他又似乎想起什么,犹豫地问:“奎哥,王昌荣的事要不要……?”
奎警官立即就领会了小李的意思,默默颌了下首。
王昌荣?是那位荣叔的全名吗?
步芮眨了下眼睛,好奇地问:“请问怎么了吗?”
小李一个右转身面向步芮,一改方才的态度,站姿端正,语气严肃地对她道:“有一件事,我们需要向您道歉。”
步芮讶然:“什么事?”
小李说:“昨天我们赶到港口的时候,王昌荣已经不见了,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步芮听完,不由得蹙起眉。
不见了?是醒来之后逃跑了,还是说被谁带走了?
步芮想到这,脑海中当即闪过了“艾霖”在她面前被拉进黑云的场景,以及那条手臂上的刺青。
见她一脸沉重,小李补充道:“现在我们正在全力通缉他,一定会尽快抓住他的!”
步芮回过神,迅速缓和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对他说:“你们辛苦了。”
小李第一时间回了句“不辛苦”,然后向两人道了告辞,离开了。
病房内马上安静了下来,留下的两人都一时无话。
半晌后,两人又同时出声: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随即,他们都愣了两秒,接着又都苦笑了一下。
奎警官垂着眸说:“说什么要保护群众,结果也没帮上什么忙,我真是太失职了。”
步芮听后,目光落在了男人的右肩上。她很清楚,在平整干净的病号服之下,是一处为从阿万手下保护她而受的枪伤。
她抿抿唇,道:“这么讲的话,在那些魔人手中保护普通人也是我的职责,我也失职了。”
“……”奎警官不言,只是摇了摇头。
他们都在为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而自责,但这样一直自责下去也不是事。
于是步芮思忖片刻,扬起脸,提议说:“那要不……就当扯平了?”
“——”
奎警官微愣少顷,继而展颜笑了起来。
又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上午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男人线条凌厉精炼的侧脸上,步芮看着,情不自禁地轻笑道:“奎警官你虽然长得有点凶,但笑起来特别有亲和力。”
闻言,男人猛地怔住,许久没吭声。
他定定地凝视着步芮,一向如箭般的锐利双眸此刻竟流露出了丝丝柔软。
步芮不明所以,唤了他一声:“奎警官?”
男人霎时醒过神来,急忙别开视线,下意识抬手捂住嘴,挡住了自己半张脸。默然俄顷后,他喉结滚动一下,声音喑哑地说:“没事。我只是想起,我妹妹以前也说过一样的话。”
步芮扬眉:“原来奎警官有妹妹啊?”
“嗯……”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奎警官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看来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妹。
步芮想着,又说:“那你受伤了,她一定很担心你吧。”
怎知男人沉默须臾,道:“……她在我九岁那年失踪了。”停顿片时,他又黯然地补充,“因为我没看好她。”
步芮顿时哑然:“……”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奎警官说,“她是我做警察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寻找她,我才去了爆炸案那间研究所。”
步芮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今天来这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问奎警官关于研究所的事。可在得知这跟奎警官妹妹失踪的事有关的情况下,她实在是不好意思随便问了。
然而奎警官又如同看穿了她似的,说:“你本来就是打算来问我研究所的事的吧。”
步芮迟疑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你想问就问,不用顾虑我。”奎警官道,“只不过,其实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就是当时我得到了一条线索,让我怀疑我妹妹当年失踪跟那个研究所有关联,所以去那里打探,结果就这么巧遇上了爆炸。
“说实话,我当时明明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炸伤了,没想到醒来之后,我不但没有瞎,还变得能看见你说的那些魔力了。若果不是死里逃生的经历使我拥有这个能力的话,那么那个研究所一定有问题。”
步芮沉吟,心里也赞同男人说的。
那个研究所确实可疑。
正思索时,奎警官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是不是对我的记忆动过什么手脚?”
步芮一惊,强装镇静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净化王昌荣的时候,那些白光让我想起来了,我之前见过你。”奎警官注视着她,说。
他竟然自行打破她的封印,想起那些记忆了?
步芮难以置信。
奎警官继续道:“那天我远远看见了强烈的白光,去到那里后就遇到你抱着个孩子。可是接着我就完全忘了这事,直到昨天才想起来。”
事实就是如此,步芮无话可说。
“我就说,我绝对见过你。你可真是耍得我够呛。”男人双臂抱在胸前,斜睨着步芮,半真半假地说完,又轻叹一口气,道,“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对我做这种事。”
步芮望着奎警官认真的神情,颌首应道:“好。”
“还有,以后有关黑魔力的事,我都要参与。”奎警官说。
“咦?”步芮惊诧,即刻想要找个理由拒绝他。
但奎警官又道:“作为交换,我也会把我知道的相关情报告诉你。这些事也许和我妹妹失踪的事有关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追查到底,绝不会改变主意。”
男人说得斩钉截铁,听起来就如他说的那样坚定,没有任何人、任何话能让他死心。
那就守护他的信念吧。
步芮衡量再三,回答:“好。”
奎警官当即朝她举起一只手掌:“合作愉快。”
步芮笑笑,与他击了下掌。
两只手有力地交握在了一起。
***
在医院住了两个晚上,做过几个检查之后,步芮平安出院。
回到福利院时,还是中午刚过的时分,她乖乖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就发现一只黑猫揣着两只前爪,趴在了她的窗外,正闭目养神。
听见动静,斯芬克斯轻抬眼皮。
步芮跟它打了声招呼:“你来看我吗?”
斯芬克斯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来看看你小命还在不在。”
步芮:“我没事。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斯芬克斯:“谁关心你啊!!”
步芮笑笑,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舒盛沃那天带来的猫罐头。
一看见罐头,斯芬克斯的猫眼瞬间就亮了起来。
紧接着,它又意识到步芮正看着它,立刻板起脸,故作镇静,然而悄悄吞口水的举动还是暴露了它。
步芮拉开罐头盖子,把它放在斯芬克斯面前的窗台上。
“也谢谢你那天赶来帮忙。”她弯着嘴角说道。
斯芬克斯“哼”了一声:“算你有良心。”
刚说完,它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步芮在一旁支着下巴瞧着它吃,问它道:“那天那个叫阿万的是什么人?”
斯芬克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那是该隐的老婆。”
步芮有些讶异:“他有老婆?”
“嗯。因为她完全没有战斗能力,所以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你们人类不知道也正常。”黑猫说。
“她本来就是长那个样子的?”步芮又问。
斯芬克斯摇头,说:“她其实是从该隐的灵魂分裂出来的,所以严格来说没有确切形态。我不经常能见到她,可也见过她好几个样子,一般都是按该隐当时的喜好来变的。那男人喜新厌旧得很。”
原来如此。看来那天她也是改变了自己的外表,混进了工程队之中。
步芮思考片刻,道:“这么说的话,该隐确实转生了?”
“应该就是了。”罐头转眼就见了底,斯芬克斯的声音隔着罐头传出来,听上去闷闷的,“啧,沦落到让阿万出来,也就是说他现在不方便行动?如果能找到他在哪就好了,能趁机干掉他。”
步芮怀疑自己听错了,疑问:“你怎么好像比我还想消灭他?”
他们不是同伴吗?
罐头吃完,斯芬克斯终于抬起了头,撇撇嘴,反感地道:“本大爷讨厌死他了。”
这回答完全出乎意料,步芮诧异:“为什么?”
“那人对魔王大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忠诚。”黑猫说。
今天这些步芮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惊奇地连番追问:“这又是怎么说?”
反正在她们人类看来,该隐劣迹斑斑,单是名字就让人闻风丧胆,其恶劣程度在他们魔王军团里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优秀员工”才对,可斯芬克斯竟说他不忠心?
斯芬克斯一边进行饭后“洗漱”,一边解释说:“他和我不一样,我是魔王大人用自己的骨肉创造出来的魔物,但该隐本身就只是个魔人。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来刺杀魔王大人的,说要从魔王大人手上抢走魔王之位。”
事实上,对他们这些习惯于自相残杀、弱肉强食,热衷于夺取他人力量来强大自己的黑魔力使用者来说,这种情况并不出奇。他们对人类无情,对同类也同样无情,你死我活的争斗每天都会上演,该隐也不是第一个试图伤害魔王的人。
“谁知他被魔王大人打败以后,居然主动提出要成为魔王大人的使魔。我看他压根就是觉得有趣才提出来的,所以当时极力反对,可魔王大人还是答应了。”黑猫讲到这,语气又丧气又生气。
停顿须臾,它又道:“由于这样,他对魔王大人根本没有忠诚可言,平时也不怎么回魔王城,基本上都是在自主行动。”
步芮了然地点点头。
踌躇片晌后,她问:“那……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呢?”
斯芬克斯动作一顿。
良久后,它回答:“我也搞不清楚。”
步芮蹙眉:“什么叫搞不清楚?”
斯芬克斯说:“之前我们遇到的魔人和魔物用的都是魔王大人和我的黑魔力,可是那天那个人的黑魔力我还是第一次见,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谁。”
步芮的眉拧得更紧,陷入沉思。
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拥有黑魔力却要帮她?
以后还会再……见到他吗?
步芮的思绪千回百转,此时斯芬克斯抖抖耳朵,扭头望向了房门。
几秒后,步芮的房门被猛地推开,舒盛沃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芮芮!你被卷进安林翘的绑架案里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未落,女生就已经来到了步芮面前,紧张万分地从头到尾打量了她好几遍:“让我看看你都伤到哪里了?伤得严不严重?!”
步芮从吃惊中回过神,忙笑着宽慰道:“放心吧,都是些小伤而已。”
舒盛沃根本不信她说的,强硬地将她身上每一处绷带都查看了一遍,继而投诉旁边的斯芬克斯:“喵喵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会保护好芮芮的吗?!”
突然被指责,斯芬克斯先是懵了一阵,反应过来后也恼了:“靠!本大爷才想问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呢!”
“叫得这么凶?你是在还嘴吗?你凭什么还嘴?!”
“你问本大爷凭什么,你又凭什么?!你他娘的凭什么说本大爷?!”
明明语言不通,但舒盛沃和斯芬克斯还是奇迹般地吵了起来。
步芮不想看见他们俩互相责骂对方,于是从斯芬克斯面前拉走舒盛沃,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舒盛沃要求道。
步芮也就简单地给她讲了一下那天的经过。
舒盛沃听完,始终愁容满面。
“这些事实在是太危险了。”女生垂着头,忧愁又低落地说,“要是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一听她这么说,步芮赶忙岔开话题:“沃沃你知道安林翘那边的情况吗?”
事后步芮只听说安林翘没受什么大伤,可详细的她就不清楚了。
“安林翘啊,他可就不得了了。”说到这个,舒盛沃很快就打起了精神,道,“他被绑架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拖欠工程费的事很快就被挖了出来。他当晚就将各部门的人都叫到了医院,最终把事情处理得很不错。处理了涉事的员工,按规定偿还和赔偿拖欠的工程费,还承诺承担主谋孙女的医药费,甚至帮绑架他的工程队人员求情了。因为处理得当,不仅没有造成严重的公关危机,还提升了公众对安林的评价。集团内部那些原本说他要搞垮安林的人全都直呼看走眼,对他彻底改观。十分漂亮的初战,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
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值得庆幸了。
步芮稍微放下心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后,舒盛沃看了眼手表,说:“我晚上约了客户吃饭,要先走了。”
“那我送你上车。”步芮说着起身。
舒盛沃阻止道:“不用啦,毕竟你大腿上有伤。”
步芮点头,不过还是坚持送她出了房门。
没想到,舒盛沃倏然回过身,抱住了步芮。
“沃沃?怎么了?”步芮不解。
女生说:“我刚想起来,绑架案发生的那个时间,我正跟人吃饭呢,突然就觉得很不舒服,浑身都使不上劲,还有些疼。当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现在看来是我们之间有感应呢。”
舒盛沃的语气有些高兴,步芮听着却是不由得心跳加速,心中涌起一阵担忧与慌乱。
女生很快就离开了。
步芮在原地伫立半晌,心事重重地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一抬眸就对上了斯芬克斯的目光。
黑猫端坐在窗台上,脸上带着坏笑,一双幽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将她看了个透。
步芮心尖一紧,犹疑地启唇:“……斯芬克斯?”
“她说你俩有感应,但其实她根本就不是跟你有感应。”黑猫幽幽地说。
步芮努力保持镇静:“你在说什么。”
“不用装傻了,我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斯芬克斯抬抬下巴,神情由得意变得凝重,沉声道,“她是你圣剑的其中一部分,我说得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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