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陈蕴依然醒在了闹铃响之前，回想梦里的一幕幕，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算是把关羽骂醒了吧，在那个平行时空里大意失荆州的结局没有上演，季汉也有大好的形势，兴复汉室只是时间问题了。

陈蕴发现了一个她手机某乎的规律，如果回答问题后刚好睡觉了，那么梦里就会以上帝视角观看题主的一生，意识穿越，像看电影一样。

而如果回答问题后保持清醒，则不会意识穿越，比如她最开始回到的曹昂以及那些平凡的历史小人物。

这实在神奇，陈蕴甚至怀疑某乎可能还有其他更多内置功能，只是她暂时还没发现。

起床洗漱，然后做早餐，陈蕴习惯在饭桌上刷手机，某乎上弹出了新消息，关羽采纳并十星好评了她的答案，轻轻松松金币到账，她账号的总声望也来到了70点。

暂时还没有人邀请她回答问题，陈蕴自己去主页刷新，凭借着70点声望值，能刷出不少问题。

绝大部分问题都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硬要答，她也能通过问度娘的方式答好。但现在她在吃饭，吃了饭还得去上班，不想多费工夫，只想刷点轻松的、可以即答的问题。

比如“如何合法地侵吞老丈人的财产和妾室”，让她忍不住想知道这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

比如“冬天好冷，不想去当值，就想在家睡懒觉，有没有什么办法？”，这个问题陈蕴也超想知道答案。

刷着刷着，陈蕴突然眼睛一亮，在问题中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苏轼（北宋）】：古往今来最能打动你的文学作品是什么？

陈蕴饶有兴致地琢磨起来，苏轼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这个问题下面已经有回复了，且还不止一个，陈蕴好奇地点开看。

【陆游（南宋）】：当属诸葛丞相的《出师表》，言辞恳切，感人涕零。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茅坤（明朝）】：我觉得应该是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全文无限凄切，千年绝调

【元安（唐朝）】回复【茅坤】：不是，大哥你把李密的《陈情表》放在哪里？

【文天祥（南宋）】：点《出师表》一票。鬼神泣壮烈！

【李白（唐朝）】：《出师表》，不多bb

【杜甫（唐朝）】回复【李白】：啊！竟是太白兄！我最近入蜀方游武侯祠，偶得一句，请太白兄试看：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李白】回复【杜甫】：不错

【安子顺（南宋）】：三篇都巨感人好吗，禁止拉踩哈！我总结一下，读诸葛亮《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愈《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

【苏轼】回复【安子顺】：虽然我很赞同你的答案，但你注意点题啊，我问的是“最”。

好些个知名古人，她的某乎竟然成了一个古人的竞相讨论疯狂盖楼的论坛了，这可比刷短视频有意思多了。

但这种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没有谁能给出绝对的标准答案。

陈蕴心目中也有自己的答案，恰好这个答案还和本题的题主有关。

她发誓她绝对没有阿谀奉承拍马屁，也不是为了得到采纳赚金币，即使题主不是苏轼，这也是她的答案。

她打字发送。

【陈蕴】：我认为是《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千古第一悼亡词。

她的回答很快收到了评论。

【苏轼】回复【陈蕴】：没听过，看起来像是长短句。这你可能要吃亏了，前面这几篇，皆寓情于长文字句，感情自然充沛。料长短句不过几行，上百个字，其感情难免片面空洞。

陈蕴看到回复，愣了好几秒。

她忍不住吐槽：没听过？你再说一遍！你自己写的你跟我你没听过！

看来是马屁没拍对地方，这会儿的苏轼应该还不到写江城子的年纪。

啊不对，她没有在拍马屁！

看样子苏轼是打算淘汰掉自己的答案，不行！她必须得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陈蕴】回复【苏轼】：给你贴上原文看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原文无需问度娘去查，这是自诩为文艺女青年陈蕴可以倒背如流的一首宋词，也是唯一一首她读出来就会忍不住热泪盈眶的词。

这首词在历朝历代都有极高的评价，它或许不及苏东坡其他脍炙人口的名篇，没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迈，没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没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哲思，对亡妻的深情就在这字里行间娓娓道来，现实与梦境交叠，霜鬓对照朱颜，往日琴瑟和鸣不再，只剩下千里外孤坟一座。

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到回复，陈蕴以为苏轼可能沉浸在这首词的感情中了，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打字追问。

【陈蕴】：觉得怎么样？

【苏轼】回复【陈蕴】：不好意思哈，刚刚在忙。我粗略看了一下，就长短句的角度而言，没什么瑕疵，合辙押韵，句子里也寄托了作者对已故故人的怀念之情。但也仅此而已了，这样的长短句，在我大宋一抓一大把，简直不要太多。我只能说，快赶上柳七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吧。

陈蕴：？？？

她竟然一时语塞。

【苏轼】回复【陈蕴】：我再多说一句，这词是儿女情长，跟前面的家国情怀完全没法比，对不起哈，不能采纳你的答案。

【陈蕴】回复【苏轼】：世界上的每一种感情都同样伟大，只要它够真诚

【苏轼】回复【陈蕴】：轼不敢苟同，家国情怀永远是第一位的，国不立，何谈个人？

【陈蕴】回复【苏轼】：不是我杠，先有个人，后有国家，这才对吧。算了不说这个，你要不要听听这首词的背景？

【苏轼】回复【陈蕴】：重要吗？

【陈蕴】回复【苏轼】：这首词，创作于词人妻子去世十年后的某一个深夜，他午夜梦回，惊坐而起，忽感悲凉，于是有感而发

【苏轼】回复【陈蕴】：朋友你也真是够固执的，我跟你说过了，儿女情长终归难登大雅之堂，我坚决保留我的意见，《出师表》最好哭。你要是再杠下去，我严重怀疑你有找茬的嫌疑。就这样，我不回复了。

话到这里已经堵死了，陈蕴觉得自己必须得放大招了！

【陈蕴】回复【苏轼】：有没有一种可能，写《江城子》的词人就是未来的你，你悼念的正是你的亡妻王弗？

【苏轼】：！！！

……

苏轼从床上爬起来，快步走到桌案前，推开窗，借着天光铺纸研墨，随即提笔在纸上书写。

写的是完全陌生的字句，像抄誊古书上寻常的诗文一样地写字，他面如平湖，笔下字迹工整，丝毫不拖沓，一气呵成。

但当他落笔时，通看全词，心中忽然一痛。

一阵接一阵没由头的心痛，悲从中来。

他没有心疾，身体一直很好的。他这个年纪正是最精壮的时候，大口吃饭胃口绝佳，读书之余还常和子由四处赏玩，游山玩水，上树掏蛋，无忧无虑。慈父慈母俱在，家中亦不少衣缺粮，他从小到现在，没有体会过太多的悲伤。

而现在心间浮起的莫名的悲伤，比他往前十几年经历的多得多，多到他几乎要捂住胸口。

很难理解，这首词仿佛携带了某种魔力，这首词在穿越时空的同时，也将未来的感情赋予到了现在的他身上。他其实还并不能理解所谓的情啊爱啊的，古书古文里歌颂过，戏栏子演过，但没有轻身经历，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东西。

他最开始粗略读这阙长短句时，是觉得不错，但并不觉得有多么惊艳。然而现在，他沉下心，反复诵读着纸上的一句句，始知字字泣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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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