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一个月后,两淮大捷。

军报传上了临安大庆殿,前线宋军斩敌一万,进军两百里,下真州、泗州、楚州等地。

天子、百官皆惊喜。

“韩相公,卿当居首功!”天子喜呼。

平章军国事韩侂胄持笏板上奏,“官家,臣不敢邀功,两淮大捷仰赖辛弃疾襄助,若非此人,胜负犹未可知。”

“辛弃疾……是何人?”天子狐疑。

“此人于绍兴十年生于济南府,三十二年,天平军起义,节度使耿京被部下杀害,此少年英雄于万军丛中生执叛徒,枭其首,献于建康。而今一役,辛弃疾率众助阵,如神兵天降,其部下所持火器,威力惊人,金军阵前死伤不计,惊溃而逃。首功之臣,非辛弃疾莫属。”

韩侂胄再拜:“此等忠勇之人,臣请官家赐官进爵,不宜轻慢。”

“准卿奏。”赵扩下诏,“擢辛弃疾为天威军节度使,节制两淮军马,赏黄金绢匹。”

“官家圣明。”韩侂胄执板长揖。

两淮前线,天威军执火器齐发,阵前金军兵马皆惧,死伤惨重,不敢应敌,遂退守城中。

面对守城的金军,天威军将三十门红夷大炮架在了城门下,炮火发射,如雷公降罪,轰隆震耳,金城崩塌。

一时之间,大军趁胜势前推,摧城拔寨,攻无不克。

开禧三年,两淮军马再下海州、宿州、沂州、密州、莱州、登州等地,连战连捷,气势如虹,山东全境光复。

与此同时,四川西线、荆湖中线军民情绪高涨,士气大振,两路大军遂挥师渡江北推,势如破竹。

……

天禧三年春。

金军节节败退,金主完颜璟欲求和,差遣使者入临安见天子,不惜割地赔款。

主和派又在朝堂上蠢蠢欲动,据说天子也有所动摇了。

辛弃疾闻听消息后,连夜上疏陈明了和谈的利害,百害而无一利。

但至今未收到朝廷的批复。

朝中局势无法左右,他害怕等来的是那十二道金令。

坐立难安良久,他突然想到了韩侂胄,韩相公位高权重,力主伐金,在朝廷是为数不多能镇住大局的人物。

此事刻不容缓,他立即俯在案前,着笔修书。

这时,新铁柱从营帐外端来一大碗温热的药汤。辛弃疾接过药碗,喝下去却连咳了七八下,呕出来大半。

还想咳,但他努力忍住了。

辛铁柱心疼地拍拍父亲的背,帮他缓气,“父亲,我再去命人煎药。”

辛弃疾抬手,“柱儿,不必去了。”

他又连咳了两声。

在流求岛上的这几十年,他其实日日习武,生怕武艺生疏,身体一直强韧康健,饶是几年前,他与铁柱相扑也丝毫不落下风。

但是去年今年,身体情况飞转直下,他很少生病,却咳嗽不止。郎中为他号脉,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给他开了些缓释咳疾的药方。

治标不治本的药方罢了,好了犯,犯了好,愈发严重。

他意识到,这大约是天命。

营帐外突然响起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辛弃疾抬头望去,是江淮制置使丘崈。

他掀开帐帘,快步走上来。

辛弃疾神色严肃问:“宗卿,可是有何军情要务?”

“不不不,并非要务,稼轩少惊。”丘崈连连摆手,从袖口取出几张纸,说明来意,“稼轩,白天我巡天威军时,发现军中流传好些长短句,一问,军卒言说,皆是出自稼轩手笔。”

“赋闲在家拙笔解闷耳,宗卿见笑了。”

“诶!稼轩休得过谦。长短句兴于国朝,大家名流辈出,尤尊前朝苏大学士;今我观稼轩之句,不在苏大学士之下。”

丘崈爱不释手地展开纸卷,这些都是他刚从天威军中抄誊的,他巴巴地望着词作者,“崈甚爱词,欲向稼轩求得一阙,不知稼轩现在可有诗性?”

辛弃疾揖礼,“承蒙宗卿错爱,只是战情千钧一发,并无诗兴。”

五日后,驿卒快马加鞭送来了韩相公的书信。

“稼轩,我在朝中已四面楚歌,恐坚持不久,朋党弹劾之奏疏,多如恒河沙数。但稼轩放心,我既在相位一日,克复中原之志一日不改。前线仰赖你速胜。”

辛弃疾颤抖地捏着书信。

他重新坐回到案前,掌着孤灯,审视着案上的舆图。

从舆图上的标示来看,东线军马若继续北进,攻取上京,覆灭金国,少则一年,多则数年。

况且大军深推,孤军深入,辎重粮草难以为继,后方空虚,乃兵家之大忌。

最稳妥的办法是先西进,待剑南路、荆湖路军马突破封锁,三路大军呈掎角之势,合击金军主力,可顺势夺回开封府。

辛弃疾将纸铺在舆图上,奋笔疾书,详写当前局势以及他的打算。

然而刚写到一半,又是一长串止不住的咳嗽。

他伸手捂住嘴,喉间血仍从指缝间咳出来,浸透了纸张。

后仰着深呼吸,好半晌才缓过来,但胸肺仍然痛如刀绞。

他长叹一口气。

欲却君王事,可怜白发生!

江淮制置使行军帐。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英雄少年,妙哉妙哉!”丘崈还在兴奋地念诵着他从天威军中抄录的长短句。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好一个人狂人,稼轩吟诵此句时,定然大醉了哈哈哈哈。”

这时候,营帐外传来声响,辛铁柱隔着帐帘道:“丘大人,小侄铁柱,家父命小侄送来一阙长短句。”

闻言,丘崈大喜过望,将账外新铁柱迎了进来。

接过他手里的纸页,如获至宝般摊开。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

辛弃疾上奏的军报迅速得到了韩侂胄的批复:准。

天禧三年夏,两淮军马大部镇守北方边境,天威军节度使辛弃疾率两万部众西进。

剑南路、荆湖路兵马齐发,进攻金朝开封府。

金大将完颜翰海纠集二十万大军严阵以待,虎踞雄关,宋金决战一触即发。

连续的星夜行军,长途奔袭,身体每况愈下,辛弃疾咬牙着坚持喝药。恐时日无多,但好在胜利在望了。

他已将天威军的指挥权交到了长子辛银枪的手中。

银枪颇有军事才能,运筹帷幄,精通兵法,却不拘泥于兵法,往往能举一反三。他很欣慰,也足够放心。

开禧三年秋,九月初八,三路大军合攻开封府汴京城。

天威军的三十门红夷大炮严整地架在城墙下,将令下达,巨炮齐发。

在连番炮火的轰击下,高耸坚牢的汴京城墙一昔间倾塌,固若金汤的城池终于敞开了口子。

军阵前,辛弃疾撑着站上高台,高声问:“银枪,铜鼓,铁柱,何在?”

“儿在!”戎装甲胄的辛银枪,辛铜鼓,辛铁柱抱拳站定。

辛家的儿郎,个个精神抖擞,英姿飒爽。

“天威军将士何在?”

“在!”

大军齐应,回音不绝。

辛弃疾振臂,用喑哑沉厚却不失激昂的声音喊:“奋勇杀贼,夺回王都!”

大军浩浩荡荡杀入城中,喊声震颤,天地风云为之变色。

辛弃疾用缰绳在手上缠了数圈,他踩住马镫,艰难地跨上了战马。

握紧斩.马刀,他策马扬鞭杀入敌阵。

马蹄仿佛踏碎了时空,碎片一点点剥落下来,将须发尽白的老者剥落成了四十年前那个万夫不当的少年将军,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过。

两日后,日暮时分,战斗结束。

城中流血漂橹,伏尸如山,剩余金军全部投降。

汴京光复。

八十年前,金军南下的铁蹄踏平大宋王都汴京,俘徽、钦二帝,以及皇室、后宫、朝臣共计三千余人北去为奴,史称靖康之难。

此后,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于南京应天府继承皇位,是为南宋。

八十年来,南宋仍以沦陷于女真人手中的汴京为都,长江以南的临安、建康再富丽堂皇,宫殿再雕梁画栋,不过是天子的行在。

而今王都光复,靖康之耻终于得雪,压在宋人头上八十多年的阴云消散,宋人终得见青天。

在满目疮痍的汴京城中,辛弃疾被部下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

鲜血浸透了他的甲胄和征衣,面覆血泥,他手里死死握着那把有些钝缺的斩.马刀。

他身上其实都只是皮外伤,没有一处伤及要害。廉颇老矣尚有余勇,奋勇杀敌,武艺不减当年五十骑闯寨。

但这口气却无论如何也顺不过来了。

辛铁柱跪在他面前,泪眼婆娑,他俯身说:“爹,我们胜了!我们夺回汴京了!我们光复了整个中原!”

他发现父亲眼神木然,但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什么。

他凑得更近,再近,再近,近得几乎要贴到,终于听清楚了,他爹是在用力发出声音:

“杀贼……”

视线虚浮,辛弃疾蓦然听见有声音传进耳朵里。

“请为四十年前你得到的答案评分。一到十星,十是最高,一是最次,请选择。”

“十。”

辛弃疾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一场长长的沉睡,这一天是开禧三年九月初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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