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桉苦思几日,始终没有想出能让楚霁川吃下榴莲的办法。
看着依旧泛青的榴莲,她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让楚霁川吃掉这个榴莲的第一步,还是将榴莲催熟。
这青里带黄的,不知道的以为是青瓜蛋子长了刺。
陈岁桉之前贪便宜,买到过半熟的榴莲,为此她还搜了好多催熟榴莲的办法。
包上锡纸放在烤箱里小火烤,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这里没有烤箱,陈岁桉觉得放在火上烧是一样的。
天更暖了些,白日里的光散着暖意,轻柔地将人裹住。陈岁桉吃完了早食,兴冲冲拿布把榴莲包了一层又一层,准备寻求厨娘的帮助。
容月看她今日用饭不多,在旁边劝了两句。
陈岁桉回头看了看桌上没动几筷子的冷粥和冻姜豉,摇了摇头。
平日都是些热乎乎的包子和羹汤,光是小菜都配了好多样,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饭菜冷冰冰的。
而且她应该是前几日摸鱼的时候,蜜饯吃太多了,一日能吃四五碟。
现在她的牙有些隐隐作痛,咬东西都不是那么舒服。
不吃蜜饯事小,牙疼事大。她深知再吃下去,自己小牙不保,因此暗暗决心近几日都不再吃了。
陈岁桉最终还是拒绝了继续进食:“没有热包子和小菜,不太想吃。”
容月看了看桌上的菜道:“小姐且忍忍,今日是寒食节呢,从凌晨就禁火了,往年寒食节都吃的是这个。”
陈岁桉恍然,隐约想起在现代不被重视的寒食节在古代算是三节之一,官民都相当重视。
她有些丧气地垂下小脑袋,厨房没办法开火,怎么烤榴莲呢?
楚霁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吃到这种带有异味的食物,他将世面上所有与孩子有关的书全部搜罗进了书房,拿出了当年考取功名的劲头一本本通读。
东厢房的书房显然是不够放这么多的书的,他命人将东厢房后面的阁子打扫干净,把书全部运到了那里。
书一批批往里面搬,他一批批看。
除了那些没能考得功名的庸才写出的如何培养秀才、状元这类没用的东西,就是那些女德女训更加没用的东西。
楚霁川越看眉头皱地越深,脸臭臭的。
直到他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泛了黄还落了灰的游记。
这游记写了著书人遍览山水的奇闻趣事,从虞山到真州,从真州到皖城,从皖城又去了黄州,甚至连潼关都去了。
楚霁川遍览群书,区区游记本不新奇。新奇的是翻开这本《吾游记》的封面,扉页上写着书的另一个名字,《吾儿记》。
笔者不是一个人行的万里路,他还带着自己的女儿一同看过名山大川。
书里的故事皆是用白话所写,通俗易懂。不过断断续续,又是薄薄一本,显然更像是随手记录。
楚霁川先是随意翻阅,偶然瞥见书中一段:“归途之中,恰又逢糖货郎。我们在茶馆喝了茶,预备走了,莞莞再三回头,不舍之意甚浓,我于是对莞莞说:‘先给你买糖,但你须得行过此段路,我不背你。’莞莞连连点头,我因此轻松半日。”
接着他总结道:“孩子大抵都是爱吃糖的。”
楚霁川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像是终日不得甚解的谜题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袍,将略打结的发尾从胸前放到了背后,带着隐隐的自信,迈出了这间阁楼。
刚回东厢房,他便吩咐道:“多买些糖,送到西厢房去。”
接着进了浴室,洗去一身疲惫与尘埃。
张榛领了命令,自然是要照办的。主君从未吩咐过此等小事,看来这买糖,还是有讲究的。
他揣摩着刚刚主君说话的语气,暗自想着。
今日是寒食节,按照风俗,是该吃麦芽糖,的确该给小姐买麦芽糖!
可是府中有麦芽糖啊?主君为何还要吩咐?
张榛想了想今日在果盘看到的,与一群果脯蜜饯放在一处的麦芽糖,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主君说了,买糖,那就是单单只买糖,不想要果腹蜜饯这种零嘴。
府中有糖,主君已然要吩咐他这个堂堂侍卫首领去做,可见这买糖不是下人能做的,需得数量多,种类全。
更何况这是主君送给小姐的!主君对小姐的宠爱有目共睹。略知楚霁川脾性一二的张榛知道,主君只是不擅表达。送给小姐的哪里能买不好的寒酸的东西呢?
张榛觉得自己的这波分析相当到位,拿着主君的管钱私印就出去了。
龙津桥前面那条路是最近的集市一条街,光是零嘴店就有四五家。张榛看都不看,小摊小贩,不够高档。
他径直去了宣德们侧的潘楼街,找放在包装精美盒子里的麦芽糖。他架着马车,带着手下,一家家店扫过去,见到卖糖的就要几盒,在欠条上按上了楚大人的私章。
一条街扫完了,马车上已盛地满满当当。
有捏成动物模样的,有捏成花朵模样的;有一块块切好,每块分别包装放进锦盒的;有添了花蜜芝麻,翻新出奇的。
张榛买了一车的糖,赶着马车浩浩荡荡回府去了。
整条街的商贩出门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一个家里有人在宫里当差的掌柜开口:“这是楚大人买来哄女儿的吧。”
有的掌柜家里没什么关系,听得一头雾水:“那个惊才艳艳的楚大人?他有女儿啦?”
“可不是嘛,我七大姑的妯娌的女儿的表妹是在宫里当差的,楚大人捡了个女儿回去。刚捡回去的那日啊……哎呦,那小脸儿脏的呦。说是在宫里吃了不少苦。”
掌柜的说的煞有其事,周围人一阵唏嘘。
这唏嘘最终转化成了感叹。
楚大人当真疼闺女,闺女想吃,就给拉上一车。
能开在潘楼街的商户卖出的东西哪有什么便宜的,就是那些官宦人家来买,都只买一盒应个节气罢了。哪里有像楚霁川这般,出手便是一车。
楚霁川刚沐浴完,头发还是微湿的。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堆放在一起的锦盒。有大的有小的,零零总总堆在一起,有一个人那么高。
张榛自信抱拳:“主君,潘楼街正在卖的糖全在这里了。”
他自认为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
楚霁川看着满地的糖,满意点头:“你做的不错,送去西院儿吧。”
陈岁桉拖着腮缓解牙痛,还在思考怎样催熟榴莲的问题,外面一群小厮抱着盒子,成排过来了。
陈岁桉看着在自己面前一个个打开的糖盒,眼睛惊喜放光。
这做工!这色泽!十二生肖糖盒里面的每个动物都晶莹剔透,栩栩如生,让人想一口咬掉。还有那一个锦盒里都是花儿的,荷花牡丹桂花菊花,小巧逼真,一口一个。
陈岁桉暗自吞咽着自己分泌的唾液,忍不住把罪恶的手伸过去。
没有手托着腮,她的牙又开始疼。
疼痛唤回了陈岁桉的理智,那伸到一半的罪恶之手又缩回来了。
她看了看糖,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牙,忍痛别过头,拒绝了成堆的糖:“收回去吧,我近日不吃糖。”
张榛完成了买糖任务,没完成送糖任务。
他腰板不再挺直,脑袋不再高昂。
楚霁川坐在书房交椅,看似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实际上头发还未擦干:“怎么样,她喜欢糖吗?”
张榛摇摇头,又点点头,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说。
楚霁川不大耐烦:“你这是何意?”
张榛磕绊解释:“属下觉得,小姐是喜欢糖的,那些糖盒打开的时候,小姐的眼神都放着光呢。”
“那她为何不收?”
张榛也不理解:“属下也不知。小姐当时就要拿糖尝尝味道,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很难过的模样,让下人们都把糖收起来了,说她不吃糖。”
事情因为陈岁桉的态度而变得棘手起来。
陈岁桉最开始看到糖睛放光,说明书上说的是对的,小孩儿都爱吃糖。
究竟为何她又不吃了呢?
张榛与楚霁川一同沉默。
作为楚霁川贴身的侍卫,张榛自认为应当以主君之喜为喜,以主君之忧为忧,为主君排忧解难。
良久的沉默后,张榛踌躇开口:“属下有一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向来认为一人之力能抵万军的楚霁川此时隐约明白了那群将军皇子为何愿意找一群谋士,比如在此刻他遇到难解之题,有一个人提供一个建设性的思路。
是的,楚大人认为,养孩子比官场谋划都来的困难些。
张榛清了清嗓子道:“属下之前在村里种地的时候,看到过我们村里的小乞丐,是个傻子,早早就被父母扔掉。医馆的大夫看他可怜,想带回家养着,那乞丐跟他回去了,也终日提心吊胆,担心被大夫丢掉,继续做乞丐。”
张榛总结:“属下是觉得,小姐在宫中受了颇多的苦,应当是害怕别人对她太好的。”
楚霁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直到张榛觉得自己的脚都站的发麻的时候,才听到楚霁川若有若无的声音:“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吩咐道:“去大街上,找一只流浪狗,先带着去小姐那里转一圈。”
陈岁桉在西厢房捂着腮帮子,痛恨自己牙不争气的同时,深深为嘴边飞走的那堆糖扼腕。
她完全不知道在张榛和楚霁川的眼里,不吃糖的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因饱受痛苦而不敢接受别人善意的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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