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日
姜滢简单的用了午饭,便吩咐青袅备笔墨。
青袅只道她如往常一样要抄佛经,手脚麻利的准备好后,又担忧的劝了句:“姑娘身子还未大好,抄一会子便午憩?”
姜滢轻点了点头,青袅便知她没听进去,无声轻叹后便要退至屏风外,姑娘抄佛经时不喜人近身伺候,以往这时她都是侯在屏风处的。
然这次姜滢却叫住了她:“你跟我刚好三年了。”
青袅一愣,随后便折身走至姜滢跟前,微微屈膝道:“是,奴婢是姑娘回府时买下的。”
姜滢嗯了声,徐步走到案后坐下,静静的看着青袅。
青袅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交叠在腹间的手稍稍带了力。
这些年姑娘不与府里亲近,待下人更是冷淡,偌大的银霜院唯她一人能近姑娘的身,但她心里清楚,这并非是姑娘全心信赖她,相反,姑娘心里从未将她当作自己人。
反倒是三年前姑娘一回来,就跑到姑娘跟前泣不成声的晚禾姑娘,在姑娘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
她后来才知,晚禾姑娘是自小陪着姑娘长大的贴身丫头。
姑娘九岁去鹤山时,神医不让丫鬟跟着,晚禾姑娘便在老太太房里养着,只待姑娘回府再回银霜院。
可姑娘回府后却没要她,而是请老太太做主给她说了门亲事,去年将人嫁出去了。
旁人都道姑娘不念旧时主仆情,可她看的明白,姑娘在意晚禾姑娘,否则就不会暗地里为她精挑细选,最后定了先夫人那边的一位管事,还特地去求老太太,允晚禾姑娘从寿宁院出门子。
当时晚禾姑娘出门,抬了十来个大红箱笼,可是羡煞了府里一众丫鬟。
都道是老太太疼爱晚禾,却不知有一大半嫁妆都是姑娘偷偷添的。
再加上这些年姑娘对亲人的有意疏远,青袅心里也渐渐的有了猜测。
姑娘怕是在筹谋着什么,不愿牵连家中亲人。
而能让姑娘费尽心思筹谋的...
先夫人与大公子死的冤枉,这是众所周知的。
当年齐老将军寿宴,先夫人携大公子前往贺寿,恰在那时京中来了满门抄斩的旨意,先夫人与大公子本不在其中,却被误杀惨死当场,后来不过是补偿了些银子,斩了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是对姜家的交代了。
以前她从还不敢往那处想,直到半月前,在姜家祖坟的那场大雨中,她隐约听到了报仇二字,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姑娘心头仍记着那母兄惨死之仇。
所以她早早就想过,若姑娘一心报仇,那么她只有两个去处,一是与姑娘交心共进退,二是像晚禾姑娘一样离开。
不,她们不一样,晚禾姑娘出嫁是因为姑娘心疼她,不愿让她涉险。
而她若离开,只会是因为姑娘觉得她不堪用。
“我记得当年带你回府时,你说你双亲已不在世,更无亲人可依靠。”
姜滢盯着青袅看了许久,才轻声道。
青袅十指紧攥,声音却格外平稳:“回姑娘,确实如此。”
说罢她抿抿唇,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抬眸看向姜滢,语气坚定道:“奴婢双亲故去后,被堂亲占了房屋,后又要奴婢给人做妾,那家老爷已逾六十,奴婢自是不从,堂亲便将奴婢绑上了轿子,奴婢半路拼死逃出,眼看要被抓回去时,遇到了姑娘,否则奴婢怕是早已......”
“于奴婢而言,姑娘便是奴婢的恩人,也是奴婢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
姜滢对上青袅坚定的双眸,微微一愣,半晌后她才轻声道:“你猜到了什么?”
青袅闻言砰地便跪下,郑重道:“奴婢的名字是姑娘赐的,奴婢此生此世便都是姑娘的人,奴婢愿与姑娘共进退,不论刀山火海,奴婢愿为姑娘鞠躬尽瘁,不惧生死。”
姜滢静静的盯着以头贴地的青袅。
当初去牙行时她就是打算以培养心腹为目的挑人,只是没想到半路碰见了青袅。
彼时她双手被捆狼狈不堪,眼底却带着近似决绝的坚韧,她便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了。
她知道若不救她,她也不会被那群抓她的人带回去。
因为,她存了死志。
一个不怕死的人,适合留在她的身边。
于是就在那些人即将碰到青袅,在青袅满眼恨意决绝的往墙上撞时,她叫住了她。
她没有看错人。
青袅很快就适应了眼下的生活,她有着一颗玲珑心,甚至都不用她费心思调教,她便能举一反三,将银霜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她将来要面临的并非只是平稳的银霜院,所以她有意无意的在青袅面前露出些端倪,好在,她没有让她失望。
她比她想象中的更合她心意。
姜滢轻轻勾了勾唇,声音更加柔和:“起来吧。”
青袅提到嗓子眼的心霎时平复了下来,她知道,姑娘这是留她的意思。
“谢姑娘。”
姜滢没再多说,抬手理了理面前的纸张,道:“研墨吧。”
青袅彻底放下了心,唇角微微上扬:“是。”
这是她第一次伺候姑娘笔墨,但早在进府不久,第一次见姑娘抄佛经时,她便已暗地里学了研墨。
她那时便想,总有一日要用得上的。
然而青袅的心并没有安稳太久,在她看到那纸张上落下的一个个名字时,她只觉心跳如雷,面上亦难掩惊慌。
姑娘并没有抄佛经,而是在罗列名单,名单之上的,全是皇家姓!
她强行按下心慌,尽量使自己的动作平稳些。
姜滢注意到她的动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惊慌是正常的,但她能尽量不表现出来,便是难得。
如此,将来遇着大场面,才能面不改色,临危不乱。
姜滢不开口解释,青袅也不问。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姜滢才停了笔。
青袅看着那一个比一个尊贵的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气。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动静,青袅忙敛住心神往外走去,不多时便返回,神情略显惊慌:“姑娘,前院传来消息,有官兵围府!”
姜滢手一顿,一滴墨落在了刚列好的名单上。
她缓缓抬头,眉间难掩疑惑。
官兵围府,一般都不会是小事,可父亲自十年前始愈发谨慎,断不会惹来什么祸事才对!
“来的是谁?”
青袅忙回道:“是林参军。”
姜滢拧着眉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笔,林参军与父亲交好,他亲自带人围府,定是出了大事!
“去前院。”
姜滢起身快步绕过书案,往外走去。
“这份名单?”
青袅忙问。
“毁了!”
若真出了大事,这份名单断不能叫人瞧去。
青袅应下:“是。”
-
“姜皇后自尽了。”
饭厅,因为林参军这一句话,所有人惊得站起了身,半晌说不出话。
姜洛白最先缓过神,看着林参军道:“可是,这与子莑带人围府有何关连?”
京中姜府与沈府斗了许多年,如今姜皇后自尽,就说明姜府败了。
可这与他们有何关系,若说是被姜府牵连,这不可能啊,虽然他们的祖上是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这些年又没有什么来往...
林参军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姜府满门已下狱,大理寺抄家时查到朝隐与姜国舅来往的书信,还有送去京城姜府的贵重礼单。”
姜洛白犹如被当头棒喝,眼前顿时一黑。
姜澈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父亲!”
姜老太太面色也霎时惨白,惊恐的看向姜洛白。
被所有的惊慌的盯着,姜洛白果断的摇头:“不,我没有。”
“我从未与姜国舅有过私信来往,只姜国舅去岁寿辰时来过帖子,我便派人送了寻常贺礼,与贺贴!”
林参军皱着眉继续道:“姜国舅奉命为陛下监工登天楼,但建至一半便因偷工减料塌了,而据信上所书,姜国舅所贪的脏款经了朝隐的手。”
“胡扯!”
姜洛白重重甩下衣袖,失声道:“我从不知什么赃款!”
说罢他似想起来什么,猛地看向林参军:“子莑不信我?”
林参军叹了口气:“朝隐,我信没用啊。”
姜洛白身子一僵,当即就明了林参军的意思。
这是有人要置姜家于死地,书信重礼都是幌子!
他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他自问并未得罪过什么京中的贵人,又会是谁想要趁机要他的命!
不,这不只是要他的命,这样的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姜洛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姜澈的搀扶下跌坐在椅子上,看向林参军:“子莑得到了什么消息?”
姜洛白有此一问,是因为林参军的舅舅在大理寺任职,此番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赶紧过来通知他们,但却是带兵来的,怕是事情很糟糕。
果然,林参军看了眼厅中女眷,眼底落下些不忍:“朝隐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犹如堕入冰窖。
林参军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残忍,但也不得不说:
“大理寺的人还有三个时辰就会到,府中的公子我暂且保不住,但姑娘...可以想想办法。”
“老太太!”
林参军话一落,老太太便软软的倒了下去,周氏眼疾手快的将老太太接住,惊唤道:“母亲!”
“母亲!”
“祖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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