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这场声势浩大，气势汹汹的逼宫最终以摄政王败走北地画上了一个并不怎么完满的句号。

帝都以大将军身体抱恙为由，光明正大将苍雪戎留在了宫里，又说摄政王夫妇伉俪情深，将王妃风风光光送回了啸月苍狼旗下。

西南大军分列两岸，目送摄政王带兵回北地。

战马嘶鸣，马蹄声渐行渐远，武安候压阵在后，直至啸月苍狼旗过了常阳山，才率兵回西南。

至此，摄政王熬过了历史上他必死的一局。

请君入瓮变成了他们主动上钩，虽然没趁机弄死叶徽之，但原本一条心的世家和皇室彻底撕破脸，就算这次折腾没有白费。

叶徽之中毒已深，只能活一年。

而一个只能活一年，还和世家渐行渐远的皇帝，这可比什么约定都让人放心。

苍雪戎拿着那枚苍鹰戒指抛起又接住，反复几次后，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没签过的纸就是他的厕纸，叶徽之要跟他做交易，他同意了，却不代表要相信。

现在这样左右不过是给他们的约定多加了一些保险罢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摄政王把持皇宫的时候留下了不少能用的人，苍雪戎趴在窗户边上，就着新出的太阳摸一只四仰八叉的猫。

六位宫女被他指挥得团团转，但还不够。

他捏起懒洋洋的猫爪子，摆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好人样，温声细语，见人三分笑，“如霜姐姐，我要见陛下。”

如霜放下剥好壳的瓜子仁，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意，“瓜子已经给你剥好了，你又想做什么？”

“怎么这副模样，这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他一脸我根本不是造反失败的俘虏将军我是你们座上宾的模样，“本将军虽住冷宫，但也不是弃妃，怎么连见个陛下都不能呢？”

“陛下此刻正在上朝！”

“哦，原来是在和太后吵架啊，”苍雪戎恍然大悟，“今日上朝共来了几位大臣？太后身体安否？”

如霜脸色漆黑，“这不是阁下应该——”

“姐姐是白河人吧？”苍雪戎提起长条形的橘猫放在怀里，直接打断她，“不知对二十一年前白河决堤一事，知道多少？”

如霜深呼吸，静静看他作妖，“是又如何？”

“二十一年前，白河决堤，江南官员联合白河学宫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没有第一时间救灾，以至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最后被一位武林中人血溅金殿，方才告发，姐姐可还记得？”

何止记得，她们都是那场灾难的亲历者，如霜神色如常，并不打断他。

苍雪戎挠着橘猫的下巴，就像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我查看过当地的县志，雨停后，是连续两个月的干旱。泡在洪水里的尸体聚集在下游无人收敛，天长日久，瘟疫横生。而此时走投无路，以至卖妻典女，易子而食的流民，却反被白河学宫一纸奏章打成了谋反。”

不知哪两个字有问题，如霜的右手忽然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苍雪戎恍若未闻，隔着经年的时光，继续描绘那场一切动乱的伊始。

“天子初悉水患时，震怒异常，当堂拨下三十万以救济灾民。”

可这救济灾民的三十万，被官员层层盘剥后，真正到百姓手里时，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米价涨到50文一斤，而一个灾民分到手的救济金才60文。朝廷规定每个灾民至少要有50斤赈灾米，50斤倒是一斤不少，拿回去筛干沙粒，剩下的不足20斤。

百姓饿得连观音土也啃完了，没有办法，只能易子而食。

谁家的锅里煮了谁的孩子？谁的妻子又悄无声息地没了声音？

好看的女孩儿们都被拿给人贩子换了粮食，偏偏洪水过后连天的暴晒又催生了瘟疫。

好像连苍天都不让这群人活下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反了。

领头的是个屠户，带着饿得两眼发绿的众人疯了似的往郡守府冲，可惜还未摸到郡守府的红墙，就已经被守卫砍成了烂泥。

大肚便便的郡守以为震慑住了这群泥腿子，当天夜里却被江湖人割了头颅悬在了大门口。

郡守已死，一家老小死绝的白河郡守卫彻底倒戈向了百姓，至此，白河一线大乱。

这位割了郡守头颅的江湖人连夜启程赶往帝都，可比他更快的是飞在天上的鸽子。

在这江湖人拼死冲到苍老将军面前告状时，白河学宫一派，早已入宫面见皇帝，生生将这十万流民打成了反贼。

至此，白河华氏与帝都封氏再次结为一党，两边一方红脸一方白脸，生生将西北长大，年过六旬的苍老将军送去了江南。

“苍家勾结流民造反，证据确凿！”如霜只觉得右手火烧火燎似的痛，“是封家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什么？”苍雪戎捏着猫的两只耳朵，打断她，“网开一面将那些被逼得活不下去的流民全部充了劳役，还是网开一面将你们从青楼里带了出来？可你怎么就忘了，你们是怎么进的青楼？”

苍雪戎猝然站起来，橘猫顿失靠垫，这胖子连滚带跌的一路滑在地上，实心的一坨响声巨大，它懵逼了。

“如果没有白河学宫欺上瞒下，导致十万流民流离失所，你们又怎么会被卖进青楼？如果没有封氏华氏结党营私，以造反之由陷害忠良，本身有田有地的百姓又怎么会沦落到成为劳役！”

苍雪戎轻笑，“倒是姑娘，认贼作父，对着始作俑者忠心耿耿，实在令人发笑。”

“快下朝了，我去帮你看看陛下，”如霜转身，魂不守舍，逃也似的离开了冷宫。

这是苍雪戎第二次提这件事。

第一次他只是旁敲侧击似的提了提，通过这几天的观察，百花杀的这几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就知道在百花杀诸人眼里，真相应该是另一副模样。

不管如霜信不信，但他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必定会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怀疑的种子。而这，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