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复活2

林暮晴被一声“阿晴”给唤住了,“小心鼻涕”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江蓠的声音清澈纯粹,没有一点杂质,委屈、担忧和害怕全都不加掩饰,听得旁人心里发酸。

林暮晴单手将人搂在怀里掂了掂,叹了口气,太瘦了。

她从痴儿的记忆中看见这孩子的瘦弱,却不想真见了面,才发现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十五岁的体重跟城里十岁小孩差不多,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脸色呈现出病态的白,若不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就跟个索命小鬼似的。

也好,她是猛鬼,江蓠是小鬼。

江蓠是一个月前被林暮晴捡回来的。

流经镇子的雨清河将这女孩推到岸上,桥墩下歇脚的林暮晴见了,将她捞起,喂了三天的过期面糊糊,救回了她的命。

来自哪里,怎么落水江蓠一概不说,只跟林暮晴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原先张婶帮着报了警,怕是上游哪家的小孩子走丢。镇上的警察来问过话,问了几十句,江蓠一句不答。她极度怕生,不和除林暮晴以外的人交谈,问及家人只说自己是孤儿,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警察隐晦地告诉张婶:她记忆可能出了问题。

警察指指脑袋。

镇上没有像模像样的福利机构,精神病院也倒闭了,无法安顿的江蓠稀里糊涂被“放生”到镇上,就这样跟着林暮晴在街上流浪,像抱团取暖的两件破旧衣服。

在镇上的传说中,江蓠成了先天有疾被家里抛弃的孩子,和林暮晴一样。

不一样的是,痴儿真的会发疯伤人,而江蓠不会,她是清醒的,弱小的。

江蓠还在喊林暮晴的名字,同时拉着她要走,看起来模样慌张急切。

林暮晴正要问,眼角就瞅到一帮初中小男生兴冲冲地从巷角走过来,嘴里叼着没点的烟,脸上带着那个年龄特有的、欠揍的笑。

瞧见林暮晴和张婶都在,为首的那个小兔崽子忽然止住了脚步,急忙丢掉了手里装着泥水的矿泉水瓶。

林暮晴低头,看到江蓠的胳膊上头发上,已经糊了泥巴,新鲜的、没干透的泥水从乱蓬蓬的发丝里沁下去。

张婶哎呀了一声,指着小崽子骂:“你们这帮小王八蛋又在造孽。”

又?确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帮人林暮晴也有印象,时常蹲在门口收低年级的保护费,闲了就欺负人玩。

林暮晴放开江蓠,一声不吭操起手边的铁锹,一步三跨风一样地冲向那帮不知善恶的未成年人,初中生预感到不对,要跑已是来不及。这痴儿的速度比以往更快,还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目标明确,干脆利落。

铁锹“锵”的一声砸在为首那男孩的小腿上,随即是一声惊天的嚎哭。

还不够,铁锹挥起来又落了下去。

林暮晴没收力,这一砸小腿恐怕是要肿上半个月,同时她又算好了轻重,只用铁锹背面,不会出血牵扯上官司。

见着疯子,男孩的小弟咻一下散了,像受惊的老鼠。

林暮晴拿着铁锹的手柄转圈,锋利的侧面对准地上趴着的男孩,照着腿骨虚晃了几下,吓得地上的人缩成了一团,鼻涕眼泪粘在了一起叫妈妈。惹了事就知道喊老娘,丑死了,哪里有欺负人时的威风。

因得这哭喊,周围的商铺都钻了人出来,特别是斜对面的网吧,涌出一大堆逃课的未成年人看稀奇,却没有人敢上前拉架。

他们都听说过痴儿上次发疯的事迹。

发疯的人力气大得过分,现在又疯得狠了,仔细一看,林暮晴手上的铁锹还沾着泥土和血,格外瘆人,他们都怕自己缺了胳膊少了腿。

“再来惹事,下次就是这样砸,这一锹下去,骨头都会断,皮连着肉连着血,一辈子都不能好,那叫一个痛不欲生。”林暮晴语气淡漠,慢悠悠说着话,威慑力却比发火时还要大上十倍。旁人吓了一跳,有一瞬间以为这疯女人真的会下手。

地上惹事的男孩惊恐地抱着腿,眼睛紧盯着林暮晴的眼睛和手里的铁锹,要做上一辈子的噩梦。

张婶站在人群中哎呀个不停:“刚刚还清醒着呢,怎么就犯病了呢,要不要报警啊?”

周围的人连忙应声催促:“报吧报吧。”虽然这镇上的警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帮忙拉个架还是比普通人厉害的。

林暮晴却拿着铁锹回来了,她也不管旁人,把铁锹递给江蓠,字字清晰:“以后要有人欺负你,就这样砸。”

她是来做任务的,做完就走了,不可能保护江蓠一辈子。江蓠要想安稳,武器得拿在自己手上。

江蓠整个人都在发抖,像只受惊的兔子,大气都不敢出,两只手怯生生地接过铁锹,铁锹不稳,磕碰到地面,铁器和石头撞击出尖锐的响声。

她敏锐地察觉到林暮晴状态不对,印象中,林暮晴发疯时会无差别攻击,不会这样清醒跟她说话。抬起头来看,林暮晴的眼睛却又是清醒的,站在她面前,挡着光,迎着风,像棵不可撼动的神树。

江蓠握着铁锹的手紧了又紧,觉得阿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围观的人以为事情已经平息,连忙上来拉人,嘈杂的声音刚起,铁锹摩擦地面的刺耳嗡鸣又突兀地响起。

也不知是不是被欺负得狠了,还是得了林暮晴的鼓励,江蓠竟然转了性子,拖着锹,一步一步走向欺负她的男孩。

周围的人怕出事想上来拦,毕竟拦不了林暮晴还拦不了江蓠?

谁知林暮晴一个大跨步,先他们一步站在了江蓠的身边,守着不让人近身,大有谁上揍谁的气势。

地上的男生意识到不对,连滚带爬,腿痛也顾不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逃,旁人拉也拉不住。

江蓠抿着嘴,步子加快,也跟着跑。她越跑越快,决绝地、愤恨地昂起头,攥着拳头,心中鼓了气,脚下就生了风,竟是追出去百米远,铁锹拖动的声音像是催命的咒。

四周乱成了一团。

直到林暮晴拉住了江蓠的手腕:“好了,他最近不敢再来了,要是敢来,下次再打。”

江蓠弱弱地嗯了一声,握着铁锹的手仍在发抖,脸上的泪珠还挂着。林暮晴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粗糙的触感让她乱蹦的心逐渐回落下去。

闹剧都结束了,人群也没散。张婶低头看了眼手机,号已经拨了出去,光顾着看着江蓠没来得及接,电话那头的接警员喂了半天。

张婶想了想,把手机挂掉又揣进兜里。现在事情已经结束,又没伤人,警察也没必要再来。

林暮晴蹲下来,把江蓠脸上的泪擦干净,抬手去清理她头上的泥。

江蓠可怜,明明生得眉目清秀,却因得风餐露宿晒脱了皮,皱巴巴的,眼里都是惶恐,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怯懦。

女娲娘娘要是有慈悲,就不该造出这样的人,赐她生命,又让她在世间遭罪,还要给她一颗柔弱的心。

哪里能抵抗世间的恶啊。

江蓠攥着林暮晴的袖子,攥得手指泛白,一双眼睛只跟着林暮晴转,无论林暮晴做什么,江蓠的眼神始终在她身上。

看得人于心不忍。

林暮晴回想自己的十五岁,每天回家就有饭吃,有床睡,正是跟着小姐妹逛街嘬珍珠奶茶的大好时光。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对江蓠来说却是想象都想不出来的。

林暮晴不喜欢苦难,没有人喜欢苦难。既然碰上了,她还是想拉她一把。

“阿晴。”江蓠又脆生生地唤她,却是伸手掀了她的衣角,看下面被掩盖的伤口,“你流血了?”

林暮晴自己也瞅了一眼,腰侧结痂的伤口被牵动,渗了一点血:“没事,养个三五日就好了。”

这是致命伤,但随着林暮晴的到来,开始加快愈合,这大概就是人类管理局主神的力量。

江蓠问:“你去哪里了?我找遍了镇子都没找到你,我以为你把我丢了。”

她怕林暮晴真的丢下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睫毛上又挂上了新鲜的泪珠,眼看着又要落下来。

“我在外面山里迷路了。”林暮晴摸摸江蓠的脑袋,想起她独自担惊受怕待了七日,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林暮晴问:“这几天有吃东西吗?”

“吃了,捡了袋面粉。”

“过期的?”问完林暮晴又后悔了,不过期别人怎么会扔呢,她岔开话题,“别哭了,以后要少些哭,眼睛都肿了。”

两人相差不过四五岁,只因林暮晴风吹日晒又生得高些,江蓠营养不良看着小了些,身高和面相竟是差了一大截。

“嗯。”江蓠急忙抬手擦眼泪,匆忙一抹,手背上的泥就沾到了脸上,糊了一脸。

“我不哭了。”

两人牵着手回到五金店门口。

张婶回屋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江蓠。确认林暮晴已经恢复了神智不再发疯之后,才开口:“这孩子还真听你话啊,拿你当姐姐嘞。”

林暮晴露出笑容:“谢谢婶。”

这声“姐姐”,抵消了“傻子”的账,让林暮晴对张婶的态度和善了一些。

镇上的人不全是这样认为的,有些大老爷们说林暮晴带着江蓠,是因为痴儿想当妈了。有人看林暮晴成年了,就把母性和养育与她挂上了钩,不然怎么还带着一个小孩儿呢?除了母性使然,他们总想不出其他的。

张婶也被这样说过,她偶尔接济林暮晴和江蓠,邻居就揶揄她: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了?

张婶名叫张翠,是个平凡的妇女。

要说她和镇上的人哪点不一样,就是死了老公,没有孩子,又自己开了家五金店。

镇上五金店很多,老板是女人的却少,有人嫌她不懂金属器械,多半不来她这里。她就接上门维修的活儿,一眼就能看出水龙头哪里出了问题,螺母要用哪种型号,嘴皮子翻飞,做事也利索,十几年下来,倒也比其他店还要专业一些,也是个老师傅了。

至于孩子,她倒没有这个心思。“要孩子干啥啊,养不起,找罪受。”

她嘴碎,是八卦头子,镇上有孩子的家庭家长里短她全都知晓,也没见过得多么幸福的。没有钱,没有正常的婚姻搭子,再幸福的事儿都会像螺丝帽一样褪色生锈,变成碍眼的矛盾和负担。

所以没了老公之后,她就一个人过,不用费心费力伺候谁,专心赚自己的钱。镇上的人说她闲话,她就去说别人的闲话,一边嗑瓜子一边张嘴叭叭,别人哪里说得过她啊,反正都互相伤害了,一来一回,也不算亏。

看热闹的人见再翻不起水花,又散了去,只留下一些在屋前织毛衣的妇女,讨论林暮晴是不是被拐走的事。

林暮晴终于考虑起了任务,问张翠:“婶儿,你最近有见到李芝吗?”

她还没有到李芝的住处看过,不清楚李芝还有没有在镇上露过面。

张翠刚拿了扫把扫地上的瓜子壳,听到问话,眯着眼想了一会儿。

“李芝啊,这几天也没见着,嘶,卖菜的王老四还说她也失踪了,传得神神叨叨的,你找她干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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