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吧

丁莓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酒店。

夜间的柏油路散发着沥青混凝土的恶臭,丁莓感觉胃里一阵翻滚倒腾,直到轿车自动开启雨刷,将瀑布般的雨帘划破。

下雨了。

暴雨如同瓢泼,引来丁莓阵阵心悸。她着急忙慌地踩下油门,顾不上耳鸣目眩,险些直接闯了红灯。

一路上,很多的事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她拼命想要忘掉的现实,她费尽心思去逃避的事实,丁若溪却轻而易举地撕开伪装,逼她直面自己的软弱。

丁莓忽地想起,在许多年前,她也曾幻想过拥有一个妹妹。她想象着自己握住婴儿襁褓里那只稚嫩的小手,她想,自己一定会努力学当一个好姐姐。

可让丁莓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个愿望在后来竟真的成了真。但可惜,她没有猜中全部。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沈佳忽然牵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回到了家。

沈佳说,小莓,这是你的亲妹妹。

沈佳说,这十年来爸爸妈妈一直在外工作,所以你们始终没有见上面。现在我把她带回家了,你们一定要和谐相处。

沈佳说,小莓,她叫丁若溪。

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女孩,丁莓却无法接受她。丁莓第一次生气到失控,失手砸碎了父亲最爱的花瓶,甚至对丁若溪唤自己“姐姐”而感到恐惧。

丁莓出生时,恰逢丁家的低谷期。

那时,怀着身孕的沈佳出了车祸,虽然幸运生还,可祸不单行,丁父的生意又遇上了空前危机,全家人就像被笼罩在了阴云之下。

就在这时,丁莓出生了。

丁莓的出现,曾带给沈佳很大的慰藉。就连她自己也亲口说过,丁莓就像是上天赐予她们的礼物。没有丁莓,她或许连走下病床的勇气都没有。丁莓支撑着夫妻俩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一家人也曾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丁莓就像是一颗幸运星,给丁家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再后来,丁父的产业终于迎来转机,沈佳也重新踏入职场,夫妻俩整日为了生计而忙碌奔波,时常夜不着家。丁父的公司越开越大,最后做起了越洋生意。而沈佳也长年累月出差在外,母女间一年才能见上一面。

那时候,丁莓不过上小学的年纪。她被留守在家,整日与保姆作伴。但她懂事、明事理,她知道克制自己的思念,不在父母工作的时候去打扰。

就这样,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好。

丁若溪被带回家的那一年,丁莓十二岁,刚上初二。

后来丁莓得知,丁若溪是父母离家一年后,某次出差,夫妻俩被隔离在同一个酒店,沈佳意外怀孕而生下的女儿。照顾幼儿并不是一件易事,夫妻俩一商量,索性决定将妹妹留在了身边养大。

就这样,丁若溪来得恰逢其时。虽然居无定所,却享受了父母完整的爱。她从小便在夫妻俩的身边长大,从来不知思念是何滋味。在丁莓只能抱着玩偶想念妈妈入睡的深夜,丁若溪却理所当然地拥有爸爸读绘本、妈妈教认字。甚至在沈佳与当事人开商业会议时,小丁若溪就坐在隔壁的茶水间吃甜品……这是丁莓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大概,亲手带大的孩子会更像父母一些。

姐妹俩的差别很大。丁莓从小就很普通,成绩一般般,长相也一般般。爱好不多,只喜欢自己闷头写一点东西——就连沈佳夫妻也很不能理解的东西;而丁若溪则不同,她更有经商头脑,更聪明,也更漂亮。所以,她从小就有很多朋友,也更受家里人的器重。

丁莓也很清楚,父母并不是不爱她。她当初说想要当歌手,家里人没有觉得是异想天开,反而给了她很多经济上的支持。或许,她们只是更中意妹妹一些,一碗水注定无法端平。就好比,丁若溪已经成年了,可沈佳仍然溺爱地远去英国陪读。

尽管,丁莓念书时父母很忙,忙到沈佳甚至记不住她的班级号。即使每次好不容易考出了好成绩,她也只有将喜悦与保姆分享。渐渐地,她学习的热情也就没那么高了。

一家人,丁莓本不该计较太多的。

只是,只是……

她只是很想要一个地方,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享受独一无二的偏爱,有人懂她疼她,她不用再去担心,自己得到的爱什么时候会被收回。

她太怕冷了。

她再也受不了孤单的滋味。

车轮缓缓停下。丁莓茫然地抬起眼,她思绪放空,一路上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酒吧门前。

那是她从前最爱来的地方。

一推开门,靡靡之音回荡在上空,喧闹的卡座与舞池里的彩灯,酒池肉林的景象,一切仿佛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

丁莓如往常一般来到吧台前,点了一杯最熟悉的加冰威士忌。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魔王吗?”调酒师认出了她,不由得兴奋地笑了起来,“真是稀客了。”

丁莓只笑笑没说话。

“怎么,看你样子,有心事么?”见状,调酒师便笑着招来身后的美女们,“嘿,今晚特别出售小魔王丁莓的安慰券一张,先到者得!”

美女们闻声一涌而来,她们个个都是混迹夜店的常客,对丁莓是久负盛名,都想着来一睹芳容。丁莓许久没应付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生疏。可在认出其中一个熟人后,丁莓的脊背终于放松了几分。

“这不是小草莓吗?怎么今天刮的哪股风,竟然把你吹来啦?”

丁莓笑了笑,女人便熟稔地走上前来,将手搭在丁莓的肩上,动作亲热。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一年?”女人像是撒娇似的,“上一次见面你送我的香水,现在都已经出了新款呢。”

丁莓听出了女人的暗示,随口一提:“你要是喜欢,再送你一瓶就是了。”

那香水是个高奢品牌,一小瓶都得小万块了——见丁莓还是如往常一样多金又大方,女人顿时激动不已,抬手叫来酒保,“来,这杯我请了。”

等酒端上桌,女人也没忘记关心:“所以,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总不会是特意找我来了吧?”

丁莓莞尔一笑,眼底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处可待,随便逛逛。”

女人顿时会意,试探一般调侃道:“我可是听说,小草莓今年竟然处了个腰细腿长的大美女对象呢。没想到,海王也有上岸的一天呐?”

丁莓不置可否,女人就更来劲了,恶趣味地学茶言茶语,“今天你来这里,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闻言,丁莓皱起眉头,突然起了一股逆反心理。生气?她戴宵月凭什么生气?

丁莓忍不住放下酒杯,顺势搂上了女人的腰肢。

“我会在乎?下雨了,今晚要不要跟我回家?”

女人知道丁莓喜欢在雨夜随机挑选幸运儿带走的规矩,只是,“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带同一个女孩回家两次呢。”

“我想带就带,谁能管我?”丁莓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迫切地催促,“走吧。”

女人见自己的激将法果真奏效了,不由得一阵暗自得意。她还记得上次走运被丁莓捡回家,结果两人就是纯盖被子睡了一宿,闹得她还怀疑半天,是不是自己的魅力下降了。但今晚看丁莓兴致昂扬,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拿下一个本垒打,顺势逆袭上位。

女人跃跃欲试,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丁莓,早已是心乱如麻。

其实,一搂上女人的腰,丁莓霎时间就后悔了。闻着女人身上廉价而刺鼻的香水味,丁莓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排斥。

她忽然对自己有些绝望。她原本是一只疯野的鸟儿,后来被戴宵月亲手折断了羽翼——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归宿,最后却得知,她只是落入了一座名为爱的牢笼,是戴宵月精心为她布置的陷阱。

到头来,她还是一个人。

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是,她凭什么要这样过活?她凭什么要被抛下、被当作替身?她大可以回到从前莺歌燕舞的生活,在阴冷的雨夜寻觅不同的女孩作伴,过得潇洒自由,永远不会被廉价的心动牵绊。

所以,算了吧,随便谁也好——只要能排解心中的寂寞就可以了。在没有遇见戴宵月之前,她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只要是人的体温就好了吧,只要有人陪着,她就不会失眠。

本来是这样想的。

可是,一走到酒吧门口,正要推开玻璃门,身旁的女人却陡然停住了脚步。丁莓皱眉抬起头,却正对上了戴宵月的双眸。

“别叫她小草莓,”戴宵月的话冲着女人而说,可她的眼神却紧紧盯着丁莓,“真恶心。”

话音落下,丁莓的心倏地被刺痛了一下。

原来,被人说恶心是这种感觉。

丁莓自认为已经想通,可在亲自看见戴宵月的第一眼,翻涌的情绪还是犹如断掉的弦。

她终于忍不住翻脸了:“戴宵月,你以为自己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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