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佐伊看着身周和莫司汀人鱼领地近乎一样的海底，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这是……？”

此时，人鱼眼前飘过了一条半发光的月亮鱼。

佐伊毫不客气地亮出尖牙，威胁着刚吃饱饭正四处乱飘的月亮鱼：“我们现在这是哪儿？乖乖回答，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吃了！”

月亮鱼无辜吐了两个泡泡，根本没把人鱼的威胁放在心上：“你就是昨天新来的？我们现在是温教授的海洋展示厅里。这里除了深度不够，其他方面很大程度上复刻了北三星海底的生物环境。虽然这里的鱼类很多，但大家都是划区生活，所有的鱼在进来前就被录入了游区权限，每天也会有定量的鱼食药剂，所以你以后也不用太担心生存问题。”

“还有权限？”佐伊震惊地吐了一个泡，“人类世界居然有这么先进的技术？”

月亮鱼收缩着鱼鳃，慢悠悠地围着佐伊打转：“何止……你再住几天就知道了，这种养老生活对于我这种下层捕食者来说简直不要太好，不过对于你这种顶层狩猎者……”

月亮鱼也不知道新来的人鱼会不会适应它们这种平淡无奇的咸鱼摆烂生活。

“你说的那个温教授就是那个栗色头发的女人吗？”佐伊皱着好看的眉，打算找自己的临时‘饲养员’问清楚，凭什么收了他的珠子，还要把他和这些小杂鱼一起关起来？

月亮鱼也不知道温教授为什么会给人鱼这片区域的权限，它真害怕佐伊一个生气就把自己给吞了，于是它赶忙说道：“是她，温教授是海底生物方面的专家，我们一般也不常见到她，只有身体有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她才会出现。”

“这个什么模拟环境还有监控功能？真是大手笔。”人鱼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暗自感叹着人类文明的奇妙。

佐伊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等等，你刚才说她叫温教授，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她不会是北三星温家的人吧？”

“没有吧？”

月亮鱼又吐了一口泡，语气温吞，“北三星的温家人不是从政就是从军，我们温教授可是学者，和那些整天进犯海底的人可不一样。至于名字……我好像听有学生叫她……温喻老师。”

听到这个答复，人鱼有些苦恼地拽了拽自己的长发，他莫名想起了温喻昨天嫌弃自己的样子，心里顿时也觉得她不太像是温家的人。

他不用想也知道温家那群黑心肝的人累是不可能主动救自己的。那些人要是看到了自己的鱼尾，肯定早就把他扒了皮，晒成人鱼干了，更别提对方还拥有那颗纯粹的至善之心了。

杀戮过重的军旅之人根本不可能拥有那样剔透的心脏，所以温喻必不会是温家血脉。

“我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后，佐伊就听到了远处的响动。

作为海底的掌控者，人鱼在水里有着极高的自觉洞察力。

就像此时，他真切地听到了有人在向这边靠近。

佐伊甩着自己秃了大半条的尾鳍向声音方向游去。

温喻站在海洋厅最高处的平台上，她在心里默数了不到五个数，人鱼就从水底冒了出。

银紫色的卷发如漫开的水藻，当佐伊浮出水面时，温喻记忆中那张摄人心魄的熟悉面容才逐渐清晰起来。

她忍不住呆愣在了原地。

在预知的未来里，她会和这张脸的主人相爱缠绵，但自己也会在最爱他的时候将对方剥皮抽骨。

温喻永远也忘不了佐伊最后躺在她怀里流血时不经意望向她的悲怆眼神。

没有被爱人背叛后的怨恨与不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遗憾和无奈，像是在跟她说，温予……就这样吧，都是他的错，是他不该奢求人类的爱情。

她知道佐伊是想回家的。

当时是她自私的把人鱼从海底带了回来，并且承诺有一天会放佐伊走，没有想到最终还是食了言。

那个心系大海、渴望自由的人鱼，最后还是和预言家温予一起死在了救世权杖被打造出来的前一天。就连死后，他们的尸身也被温氏后人一起葬入了族冢。

佐伊曾经跟她说过，没有回归大海的灵魂将永生永世得不到海洋神的祝福。

人鱼是海洋的恩赐，但佐伊却是上天给予她一个人的宝藏……

就在温喻盯着佐伊愣神时候，人鱼已经游到了她身边。

“你很喜欢我的脸。”

佐伊能感受到温喻身上的痛苦和悲伤，他在水面上仰头看着面前望着自己脸发呆的人：“你是在怀念什么人吗？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不是怀念，而是庆幸。”温喻垂眼笑着，“有些人会用一生来后悔自己所作出的某些决定，我很幸运自己还能拥有校正这一切的机会。”

佐伊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也能大概明白温喻是在怀念什么人，那个人应该和自己长得很像。

而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这里的环境还好吗？”温喻没有过多的解释，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并将提前准备好的挂式储纽戴到了佐伊的脖子上：“储纽里面有你在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连接你的精神力就能随意的拿取，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请跟直接我说。”

佐伊攥着脖子上的宝石储纽，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需要在这里养好尾巴，等我恢复就会离开……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就要麻烦你了。”

“不算是麻烦……你就放心地留在这里养伤吧。”温喻笑着，眼里的纵容和他们初见时犹豫完全不同。

佐伊不明白为什么温喻的态度变化的这么快，他只能猜。

或许是因为自己和她想见的那个人长得太像了，像到只要温喻一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他，佐伊就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是透过他的样貌看着另外一个人。

温喻心里那些悸动哀伤情愫都属于那个人。

人鱼十分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温喻眼中不过是某人的替代品。

这是佐伊第一次不喜欢自己的脸，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张脸，温喻可能就不会收留自己。

这些都不重要，佐伊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只要他养好了尾巴就能离开，到时候无论温喻怎么想，也都和他也没有关系了。

人鱼撑着爪就要从水里出来，他认真地说：“听小鱼说，你是海底生物学家，那你养鱼一定很在行，你知道怎么治尾巴吗？我现尾巴好秃，缺一块灰一块的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温喻有些不自然地扫过人鱼逐渐化成腿的尾部，耳根微红：“我只是了解一些基础知识，也算不是很懂，不过我会尽力帮你的，你现在是要吃饭吗？”

“你也太谦虚了吧，我刚才在海洋厅里看见你好有多鱼，它们还跟我说这里有什么划区权限？但是这里的一个区也就和普通的人工湖面积一样大，我不会只能在一个区里游动吧？”佐伊边问着话，边磕磕绊绊地套着裤子，他在一旁一件一件地穿着衣服，丝毫没有意识到温喻此刻的尴尬。

alpha一面看着水面的倒影默念心经，一面将准备好的辅助器械递给了佐伊：“我没有给你设置区域障碍，你觉得哪里舒服就去海洋厅的哪里游，别太拘束。”

“哦，知道了。”

佐伊胡乱地套好衣服，呆呆地接过温喻递给自己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安。

人鱼一双蓝眼睛眨巴眨巴，略带讨好的又把东西给温喻塞了回去：“我不太会玩儿这些人类的科技，这是什么东西啊，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这是辅助行走器。”温喻半跪在佐伊脚边，抬手将链子扣在了佐伊裸露在外的脚踝上，“你的鱼尾受伤，估计人形态走路也不方便，带上这个就会好很多。”

状如银鱼的触发器就这么贴在了佐伊的脚腕上，紧接着一条亮着彩光的珠链连通了小银鱼的两端，闭合后的辅助器像极了一条装饰链。

温喻默默地给佐伊整理着裤脚，企图盖住那根闪着光的链子：“人类社会不安全，所以我把触发器改成了脚链的样子，当你入水化鱼尾时，它会自动变成其他形态的链子辅助你移动。如果你喜欢别的样子，我也可以后续再给你改。”

“谢谢你……”佐伊看着alpha的发顶，有些别扭地收回了自己的脚。

其实他很想问问温喻，是不是那个人也像自己一样腿脚不便，所以她才会提前准备好这些东西。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alpha真挚的眼神，佐伊忽然又不敢问了。

他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为了生存，自私的在温喻身边扮演着她心里的那个挚爱。

佐伊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多久，他害怕自己不经意的小举动就能暴露出本性，让温喻厌弃自己。

他只想好好活着。

在这个复杂的人类社会里，温喻就是他目前唯一的依靠。

“别担心，你先试着走走看。”温喻像是看出了佐伊的顾虑，笑着将人鱼扶了起来，“行走总要有一个练习适应的过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害怕。”

佐伊握紧了温喻的手，人类的体温顺着掌心传递到了他冰冷的体表，他先是猛的一颤，然后有些急促地甩开温喻的手，向前大步走去。

不超过三秒，人鱼就以左脚绊右脚的华丽平地摔结束了自己第一次的行走尝试。

温喻在佐伊即将脸着地的时候，麻利地出手护住人鱼的漂亮脸蛋，然后任由他倒在了地上。

“很疼吧，我给你喷点药。”温喻小心翼翼地看着佐伊，打算查看下在人鱼七扭八扭下走路下折磨的脚腕。

佐伊则是有些不满地晃了晃自己脚踝上系着铃铛的小银鱼，然后一蹦一跳地脱离了温喻的搀扶：“不是说让我自己练习吗？现在我有了辅助器，也就不麻烦你陪着我练了，温教授还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人鱼拒绝的态度太明显，温喻有些不自然地退后了两步，极力地压下自己心里的别样情绪。

她苦涩地安慰着自己，佐伊现在还不了解自己，这样冷淡也是正常，他们现在什么关系的没有，自己那样靠近只会让他更反感。

独立一点也好，省得他将来再被人骗。

温喻听着耳畔不时响起的脆铃声，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成两个人了。

左边的人一直在跟她说，没关系的，温喻，你们本就该相爱，只不过你现在比他多了些未来的记忆，但你们就是天生的爱侣……

右边的另一个人却不时地告诫她、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一次还要靠近吗？与其将佐伊推入爱人背叛的深渊，还不如就此放手，跟他划清界限，从此以后再也不和他产生爱恨纠葛。

“那你自己小心。”alpha眼中满是的落寞，那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深深刺痛了人鱼的精神力感知。

佐伊知道温喻此刻的情绪是后悔。

她身上那种苦涩黑暗的味道让人窒息，他讨厌这样的温喻。

在人鱼看来，爱应该是幸福和快乐的象征，但是温喻的反应却让他对此产生了怀疑。

温喻明明是佐伊见过的最纯粹的人类，但是她的情感却依旧纷乱难懂。

人类的爱……怎么脆弱又坚强。

佐伊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银鱼细链，心里泛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