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三星，温予刚将佐伊安置好就接到了艾里斯的通讯邀请。
数表通讯的另一端，艾里斯挠着自己的脑袋，语气略显焦躁：“温予，一号实验又失败了。以我们现有的科研条件，别说是短期研究出来了，你就是给我百八十年我都不一定能找到合理的解决方案。”
温予取出除敏针剂，并按照佐伊当前的身体情况调整着药水的用量：“一号实验失败了，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你说的是那个啊。”
艾里斯走出实验室，脱去了自己的防护罩，“那个实验目前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虽然动物样本的数据达不到你要求的数值，但至少实验进度没有停滞不前，估计再有几周，这个实验数据还会有变化。”
温予一边回复着艾里斯，一边解开了佐伊身上繁琐的装饰，准备给他注射药针，“我知道了……一号实验真的没有解决办法吗？”
“是啊，当然没有办法了。”
艾里斯叉着腰打了几个哈欠，眼底挂着两个因为熬夜加班导致的大大黑眼圈，“你不是说裕界有一片海域和莫斯汀海域的生态环境相似吗？我这一从裕界回来就往实验室赶，对比了半天数据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跨物种结合本来就不符合生物规律，你还非要强求，真不懂你这个人是想干什么。”
温予将泣珠项链收到了自己给佐伊的储纽里，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你的存在不就是这个实验可行的证明？”
艾里斯看着头顶的大灯，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过度加班而猝死了：“怎么就是证明了？我和我姐可是通过正常的受孕方式自然产生的，而且那时候我妈都已经服药化成beta多少年了，早就失去了人鱼的基本特性。”
艾里斯说的时候呵欠连天，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谁像你一样非要研究人鱼和人之间的变态结合？就先不说这个实验本身的难度有多大，单就这个有悖伦常的东西真的被我们研究出来了，那到时候你又要怎么规范她的使用权限？生物伦理的边界不是一个人可以划定的，哪怕你是温予也不行。”
“你多虑了，这个项目不会对大众公布。
温予的手顿了顿，稍加思索后说道，“无论最后是否成功，这些实验项目的数据和相关资料都会在两个月后完全销毁，你不需要为道德和社会责任的问题而烦恼。”
艾里斯皱了皱鼻子，摊在浮椅上语重心长地劝道：“行，我倒是无所谓，但你可得考虑好了，再这么继续下去，算上你初期的投入资金加上后续的……一旦这个东西再没有产生实质性的研究成果，你说不定会亏得血本无归。”
温予的数表没有开**模式，艾里斯的最后一句清晰地传到了佐伊的耳中。
四目相对的瞬间，佐伊在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处境后，最先做出了反应。他抱起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像被鲨鱼咬了尾巴一样，拖着被子就冲出了休息室的门。
温予没有阻拦佐伊逃窜的动作，甚至在他逃走的时候，贴心地对方把甩在地上的发带捡起来收好。
“我不害怕血本无归，生命的意义不就在于博弈取胜？”
alpha将那条被自己主人遗落的发带叠好，收到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一号实验暂时搁置吧，如果二号实验的样本数据到达了我想要的高度，记得提前告知我。”
艾里斯没想到温予这次这么好说话，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试探性地问道：“其实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设计规划一号实验……你是不是想要一个孩子，但是不太行？提前声明一下，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也没有想打探你**的想法，我就是单纯想关心一下小舅舅的幸福生活。”
“我替他谢谢你。”温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果你觉得自己很闲，还有功夫担心你小舅舅的私人感情问题，那不如去再去赶一份数据，我明天等着看。”
“那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你这个没有心的坏人，你怎么就会压榨我！呜呜呜……”
这是艾里斯第n次感觉到自己当初转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当初好好地当一个画家，难道不好吗？自己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往实验室里面钻，还摊上了温予这个没有人性的资助人？这么一想，他的人生简直是一片黑暗……不是在加班的路上，就是在已经加班中。
艾里斯内心泪牛满面。
另一边，佐伊逃到了他当初最喜欢待着的展厅里，默默地窝在人鱼展柜里当木头人。
如果面对的一般的人类，那他此刻或许还有逃走的希望，但……对方是温予，那个号称无所不能全知预言神。佐伊知道，无论自己有多努力，计划得有多周密，只要温予不想放过他，那他就不可能有机会逃离。
骤然间知道温喻的真实身份，让佐伊暂时没有想到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
作为海底中顶级的捕食者，他太清楚实力的重要性，这种身份的突然转变让他感到痛苦和恼怒的同时，也让他心里不得不对温予产生忌惮和畏惧。
就像是原本在楼梯上一直等待着别人出现的爬行者。
佐伊明知作为普通人类的温喻不可能陪着自己，用她那短暂的一生去冒险，但他还是自私地隐瞒了一切，只为了贪恋一时的安宁。可当他一个人慢吞吞犹豫地爬到了楼层的中段时，却突然得知，那个他决定离开的温予居然早就乘着电梯到达了自己还未达到过的顶楼。
过去那些阴暗和肮脏的想法再也无法掩饰，佐伊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有多怨温予，他知道自己只是他的任务目标，甚至都算不上是目标，自己仅仅只是她任务里的一个普通辅助工具人。
在执行任务期间，无论温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最终都是为了从自己身上获得她想要的东西，他不会当真的。
佐伊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贪求人类的爱，族人曾不止一次地警告他人类的虚伪和无耻，但他却像是捂着耳朵莽撞前行的傻子，不听不看，忽视了所有的细节，盲目地追求这所谓的理想爱情。
其实和温予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对方暴露的破绽有很多，无论是随手放在一边的预言之书，还是明晃晃的温姓，以及在每一次潜梦中都能靠着预言天赋认出自己……佐伊甚至觉得温予都没有要刻意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太蠢，蠢到连北三星首领的相关信息都不敢去搜寻。
不过到了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佐伊竟然没有那么慌张了。
以往他一直处在逃亡的惴惴不安中，他害怕自己今日还在美好中度过，明天一觉醒来却被人寻找到了踪迹。
现在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网中，从未脱离温予的掌控，他竟然多了一丝诡异的安宁。
佐伊知道温予经历了很多，毕竟他在F大那么多节帝国史也不是白上的，所以他明白在潜梦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忌惮温予，想要杀她。
强者的道路总是孤独的，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哪怕温予经历得再多，日子过得再可怜，这些也都不能成为她加害自己的理由。
虚情假意，说的就是温予这类人。
他们可以大方地袒露自己过往的伤口博取同情，又可以在降低任务目标的警惕后，毫不犹豫地完成自己每一步的计划。
就连齐晟言这个唯一的亲人，温予都可以放弃，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她不可以割舍的？
佐伊自知比不上齐晟言对温予那般忠心，但也清楚自己没有像司氏一族那般记恨她。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都只是简单的利用关系，一个雪夜求救，一个潜梦杀人，他们不过都是在特定时间互相需要彼此身上的某一种东西而已。
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温予和他也是时候脱下往日虚假的恋人外衣，回归到各自正常的生活里了。
佐伊抱紧了自己，把脑袋埋到了并拢的膝盖中间。
温予是一个坏蛋，自己最讨厌她这种玩弄别人感情的坏A了。
他现在是真的想回家了，他要离开温予，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她了。
可是好难过……她怎么在这儿？！
佐伊原本还在整理思绪，没想到在抬头的时候却对上了温予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绿眼睛。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人鱼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在看到温予后，顿时在展厅里到处蹿了起来，生怕温予把自己捆起来剥皮。
其实温予扫描完身份进入展厅，盯着人鱼看着已经有一刻钟了，但她见对方想事情想得实在太过认真，也就没好意思打断。
大概是知道佐伊会抗拒自己，所以温予今天也没有准备做什么，但见佐伊一条鱼跑得起劲，大有四肢灵活的感觉，她在欣赏了半天后，才对着人鱼躲藏的角落招了招手。
“过来。”
过去干吗？他才不要！
佐伊把自己的头低了又低，然后蜷在展柜的后面，只当自己没听到温予的话。
“过来。”
温予又开口说了一遍，明明是一样的语调，但佐伊却听出了点不同的情绪。
她这是**裸的威胁！有实力就了不起了？怎么还能欺凌弱小了？
以往想和他亲嘴的时候，还知道主动勾引勾引，给点好处，怎么现在就冷得就像是大冰坨了？
佐伊不情愿地嗡声道：“我不去，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就好了，我们现在不太适合见面。”
这次温予没有再说话，就当佐伊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一道清晰的脚步声却逐渐向他靠近。
“我们不适合见面？”温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说得可不算。”
佐伊被这阵仗吓得咽了口唾沫。她过来干嘛？他……他去就是了，干嘛这么凶？他一步一挪地从展柜后面走了出来，脸上悲痛的表情就好像是刚死了配偶却要被迫改嫁的鳏夫一样凝重。
温予拧着眉看了看他半天，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欺骗了佐伊，甚至还想贪图更多，为了以后的计划，她现在还是应该和对方保持距离。
但看着人鱼那一脸愁容，温予一拍脑袋又觉得自己有病，她自己长了一张嘴可以解释，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佐伊保持什么距离？她要是再保持距离，佐伊估计就能抑郁得一条鱼把展柜都给啃了。
“不做别的，过来打针。”
温予伸手扣住了佐伊的肩膀，然后把他揽向了自己。
佐伊这次没有挣扎，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温予顺着她刚才解开的系带寻找合适的穿刺点。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温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耐心地等待着佐伊的回复，“是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想问，我随时可以回答你。”
想问的？他想问得太多了，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佐伊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alpha，心里微颤：“你想让我原谅你吗？”
“我需要你的原谅吗？”温予握着人鱼的小臂，缓缓地把针剂推入皮肤，“如果道歉能让你好受一些，那我也可以配合你一下。”
“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温予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轻松，但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佐伊。直到药剂全部推入，她才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然后仔细地把止血绷按压在了刺入处。
佐伊彻底清醒了，如果温予这样的回答他还听不懂，那他就是真的傻了。
“你们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有了齐成倪，北三星再也不会害怕中央星的恐吓了。”佐伊不敢看温予的表情，他空闲的那只手时不时地戳着自己腰间的金坠子，“所以……放我走吧，温予，我想回家了。”
“不放。”温予毫不留情地开口回绝了佐伊的请求，“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除了离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佐伊拽住了温予的衣角，恳求道：“什么条件都可以？温予，我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把我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留在这里了。”
“你想走，也可以。但你有没有利用价值，由我来决定。”温予深吸了一气，像是做出了妥协，“我知道你不喜欢手上那个镯子，你以后可以每天试着摔碎它，如果有一天它真的碎到不能戴了，那你就可以离开。”
佐伊低头转了转自己腕上呈现出翠绿颜色的绞丝镯，迟疑了许久。
温予见他不回答，也失去了继续等待的耐心：“佐伊学着聪明点，你现在没有选择权力。如果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那我也不介意花点儿时间去教会你阶下囚应该是什么意思。”
“劳烦大人照顾，我明白了。”
佐伊后退了两步，踉跄间将自己的身子紧紧靠在了展柜上。
温予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数表上发来的信息却阻止了她继续深入这场对话。
“你好好休息，别逛太久了。”
说完这句话，温予便转身离开了，她走时看了一眼靠在展柜前，不肯看自己一眼的人鱼，心里也是一阵微痛。
自觉说错话的alpha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一边恼怒着自己的情绪失控，没有好好安抚佐伊的情绪，一边又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温予十分清楚，在不远的将来，他们还会面临更大的痛苦。
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绝对不能后悔。
哪怕心里再痛，沾染再多鲜血，她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