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场时,温盈却换了条塔夫绸的白色单肩鱼尾裙,丝滑与光泽糅合得极佳的布料,经灯光晕染,身上似淌过一段月光。
林展给她想了个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词条——#温盈却把月光穿在身上#。
还在入场阶段,直播尚未开启,温盈却由工作人员领着,来到三排中区。
她扫过左右两侧的铭牌,挑一挑眉,“我坐这?”
工作人员毕恭毕敬,“是的,小温老师。”
温盈却转身,拿过二排正前方的一个铭牌,上面赫然写着云姿。
——明着欺负人了。
不在意出场顺序,是因为红毯拼的是星光,她在哪个位置出场,哪个位置就星光最盛,顺序也压不住她风头。
可内场不同。
一排是名导、大花、影帝,二排是实力流量兼备的顶尖青年演员,三排则是新生代流量。
内场位置是供观众最快判断明星在业内咖位的,镜头扫过之处,你身边坐着谁,你就属于哪一咖位。
出道将近四年,若按年龄分,温盈却的确属于新生一代。可一部《风月记事》,就是同个年龄层演员花十年也不一定赶得上的成绩。
再者,她主演的《勇敢者的玫瑰》刚入围柏林电影节,于情于理,于实力于风评,于作品含金量,她都不该坐这。
同一排的,和她只有两个相同点:一是年轻,二没奖项。
可云姿也没有,两人都是视后,凭什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周颂娜还锐评云姿为“一个电视剧都混不出名堂来的”。
能有这待遇,无非是因为……
江明宗。
四年白干,当场掉咖,后面还要被江家内斗的传言牵连,说她站错队,说她替死鬼,林林种种,皆拜他所赐。
温盈却捏紧铭牌,深吸口气,放了回去。
“盈盈?”右前侧一道娇美柔婉的女声,打断她的动作,“别看那牌子了,本人在这呢,我们这么久没见,知道你想我了。”
云姿提着裙摆款款而来,站定后,冲工作人员颔首,示意她们离场。
温盈却认出那条华丽仙裙,在MRose的lookbook上,原本是她今晚备选之一。
怔过短瞬,她挺起身子,施然一笑,隔着前后排牵过云姿的手,“云姿姐,好久不见啊,前几天看你新剧,哪家的后期啊,那柔光滤镜打得跟面粉糊脸似的,这真人来了,我都不敢认啦。”
往常,碰上温盈却话里话外嘲讽她没了滤镜现原形,云姿必定呛回去,可今日,却轻轻巧巧地翻页。
“咱们啊,马上多的是机会见了,我晚点跟三哥讲一声,以后去哪,有空的话,都给你招呼过来陪陪我,不然我老跟他待着,可无聊了。”
温盈却:“不好意思云姿姐,我过年前工作排满了,今年还是全年无休,哪像你,有时间吃喝玩乐享清福,我可羡慕了。”
云姿唇角僵了下,而后虚应一笑,“说起这个,前几天吃饭,我见到你两个姐姐了,还没来得及陪三哥去打招呼呢,就……哎呀,还是不说这个了,快坐吧。”
她掩了掩嘴,怕自己笑出声。
温盈却猜不准她端的是哪个派头,江明宗固定女伴还是女朋友,但抿出了话中意——那俩便宜姐姐,在浮金会丢脸丢大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落座,用假言假笑捏出张漂亮脸皮。
云姿对她有很深敌意,温盈却向来知晓,只是两人从没有起过正面冲突。
当年,《风月记事》这个本子,名编执笔,大导掌镜,Pearlaut藏得再深,也瞒不住公司几根顶梁柱,包括云姿。
说她在电视剧都混不出名堂来,属实是周颂娜眼光过高。
云姿和她一样,十八岁出道,Pearlaut喂了不少好资源,是出了名的扛剧花。那年又迈过二十五大关,要到筹谋转型的时刻了,《风月记事》是最好的机会。
可谁知,横空杀出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她。
那个本子,就是为她准备的。
她在剧组度过了十八岁生日,花一年时间,一部电影,走完了云姿七年都走不完的路。
一开始,温盈却理解她委屈下,不顾一切从Pearlaut出走,从此单打独斗的想法。可后来见面多了,云姿夹枪带棒的话不少,又闻林展说,当年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她就收起了忍让的心思。
但某一回颁奖典礼,她力压云姿获得视后,离场时两人碰见,又交锋了几句。
那次,云姿说的话,温盈却迄今都记得。
“没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温盈却,你还没到能得意的时候呢,我二十五岁当了弃子,到你,只会更快。”
那是温盈却少有的,见云姿袒露真心的时刻。
——那么骄傲的人,自嘲为“弃子”。
她走神了一阵,连身旁流量小生打招呼都没听见。云姿闻声转头,又掷过来穿心一箭,“盈盈,晚点看表演,要是挡着你了,你记得和我说啊。”
这时,场内响起丝竹之音,人声喧噪。
好戏快开场了。
温盈却翘睫微抬,舞台调试的灯光落入她眸,隐隐烁烁地晃着,“你挡不住我,放心吧。”
云姿表情变了。
却不是她以为的变。
云姿起身,“三哥——”
“小侄女。”江明宗停在她身后,笑着拍了拍椅背,“年纪挺小,口气不小啊。”
温盈却回头,耳环甩飞,打在她侧脸,“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他反问。
她神色惊疑不定,像受惊的小兽。
……哪儿不对劲?
江明宗唇边挂着笑,大方接受她的审视。
直到工作人员领着个西装革履行头不小的男星路过,她才恍然大悟——他还穿着她的衣服!
温盈却大惊失色,反手扣住男人手腕,咬牙切齿:“你跟我来!”
“哎?”云姿懵掉了,“三哥!”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借过……”
两人隔着一排座位,江明宗看似被比他矮了一个多头的温盈却强行拖着走。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僻静地方——这僻静是指,没有无处不在的花絮镜头自拍镜头,但依旧人来人往,不知有几人暗暗竖起耳朵,忙中想窃听点乐子。
温盈却压低质问他的分贝,“小叔叔,你要来,为什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清凌凌的一副好音色,环绕着耳廓,周遭要淹没一切的喧嚣,在那刹模糊远走。
男人一手揣在兜里,淡然置之,“半小时前,我还没想着要来。”
“那你干嘛要来?”
“听人说,你红毯顺序、内场位置都被换了,来看看我的小侄女,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温盈却呆怔住,反应过来后,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
她冷下声:“你这样有意思吗?”
这话刻薄得紧,听得江明宗眉心皱起。
他知道温盈却今晚受的不公平待遇皆拜谁所赐,但绝无授意昼云的人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怎么出场,坐哪儿,都不能让他多赚一分钱。
接下来半年,温盈却是要受点委屈,但只能受他有利可图的。
不能白受。
一番好意被曲解,江明宗同样不在乎,相反,这朵花冒出的刺儿越尖,他就越要试着折下来。
“有意思啊。”男人稍稍伏身,眼尾微勾的弧度,滤浅了眸中薄情寡恩的笑意,看得人心荡神迷,“这样吧,明天,你陪我去浮金,今晚,你就能换回你该在的位置。”
去什么样的场合,就带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没起过要把温盈却带去浮金的心思。
只是他想到那好友,不知长了双怎样不知好歹的眼,竟把他侄女跟那些花牌儿比较。
可温盈却分明听出折辱的意思,今晚林林种种加起,他这句话,更令她难堪。
下颌崩出忍耐的线条,她咬紧牙关,“小叔叔,你让我坐哪,我就应该在哪个位置,不需要换。”
江明宗打量她的眼色意味深长,片刻,略一颔首。
骨头硬,暂时由她去了。
他转身就走,谁知云姿带着工作人员赶了上来,“三哥,快开始了,我喊了人来带你入场。”
江明宗余光掠过,淡声:“不用你。”
目光落回温盈却身上。
她懂点事,自觉让他坐在她身边,比什么咖位来得脸面更大,他让主办方和她身边的人换个位置的事。
温盈却定在原地,一声不吭,似一汪冻住的月光。
一旁工作人员听得却是这位大人物不忍自家女星劳累的深意,连忙上前,“明总,我带您去吧,您的位置拥有本场最佳观演角度,可以俯瞰舞台,也不会被拍到。”
一句不会被拍到,让温盈却稍稍缓了回来。
她差点忘了那件有可能给她带来麻烦的衣服。
衬衫是品牌方送的,五位数的奢牌,蛇头纹章金属袖扣是标识。今晚江明宗到场又是大新闻,被拍到的话,随时随地扒出同款,可能会带来麻烦。
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不表态,气氛径直僵着。
云姿站出来,“盈盈,你也真是的,怎么能直接把三哥带走呢,外面再怎么传,你也是江家的人,三哥是你长辈,礼数还是要有的。”
礼数?温盈却差点笑出声。
跟一个生辰宴上逼得亲生父亲心脏病发,还阻碍救治的人谈礼数?谈良心都悬吧。
只是,他们身上贴了无数只耳朵,这种体面的戏侮话,她要发作,那就是小题大做,徒增笑柄。
而且北城无人不知,江明宗不喜欢这个侄女,还要借她来捧云姿。
她也没底气发作。
温盈却不想踩这种坑,敷衍扯了扯唇,“不好意思,看到三哥来给云姿姐捧场,有点激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随口顺来云姿的称呼,无意间把自己辈分抬了一抬。
三哥。
灯光不及之处,男人喉结上下隐动,无人知晓。
她抬步离开,不再往那看。
只要江明宗别大摇大摆出现在镜头前,露不出袖扣,那就是一件普通衬衫,跟她没关系。
落座不久,云姿也回来了,回头想跟她说什么,可全场暗下,镭射灯频闪,盛典正式开场。
中途,趁半空的摇臂镜头移开,温盈却目光逡巡,想看看江明宗还在不在。
可那观演角度绝佳,**性又强的位置,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资方,便以为人已经走了,还窃喜着,晚点不用再见了。
后来,她一直都不知道,江明宗是去了外围的二层观众席,一整场,坐在晦暗冥冥的一角。
那位置,离舞台极近,音响声庞大喧噪,却又僻冷,荒寂无人,离台下那星光浮华之地,好似极远极远。
并非观演的最佳位置。
而是观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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