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1章

第一眼见到那人颜卿便知道,他便是她此行的目标。

她见他受万人敬仰,蒙国君主亲临城下送他披甲出征,只见他眉宇坚定,目光从容似是胜券在握。

他高呼:蒙国儿郎,誓死守我家国!

兵将声如洪钟跟随他一起高呼,言语间震彻人心。

颜卿轻叹着她摇了摇头,面色略有哀戚,在人群中显得很是突兀。

这人不日将死,死前倒也风光无限。

颜卿抬眼正对上那双望过来的眼睛。见他盯着,颜卿才强撑着将原本向下的嘴角硬生生弯了上去。她假笑着,又比了个胜利的动作。马上那将领这才收回目光。

大军前行,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远方。

城中人群渐渐散去,街上有些许狼藉和凌乱。叫卖声渐渐再次叫响街头巷尾,锣鼓声没过多久又响起来,卖艺的人还在表演金钟罩铁布衫,买糖葫芦的也开始走街串巷。隔壁店铺的馒头还是又大又白,飘香的小馄饨引来无数人驻足。

街上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他的命途生死,凡人不过数十载,谁会记得。

颜卿坐回她的摊位前,桌前立着一块白幡,上书两个大字:卜卦。

街上人来人往,她这处却无人察觉始终空空荡荡。

她坐在桌前,手持一只通体玄青,尾端朱红的笔,桌上放着一本着实古朴又是像再正常不过的小册子。勾陈朱砂笔笔触一落便连绵不绝地写着画着,这一页因缘簿书却始终没有写满的痕迹。

不一会儿她长舒一口气,手掌一翻瞬时收起勾陈朱砂笔和因缘簿书。

“女先生,帮我卜一卦吧?”有人经过摊位。

“不算了。”

“为何?我有银子的。”

她答,“我要收摊了。”

“那我明天再来呗。”

“只怪你我无缘,明日你也见不到我,以后你都见不到我了。”说完她便收好桌子,拿起一旁的白幡离开。

玄度神君,你的死期便在近日了。

颜卿是长白神尊座下六弟子,受月宫一脉所托,此番下凡乃是为了月宫主人玄度神君的命数而来。

命数因缘一事,本是个人造化行善作恶自己修来的。无人能擅自干预,就连司命神君也不过是依命数造化书写的命簿,她一个略通因缘果业的女神仙更是插手不得。

而且她素来看重因缘平衡,不愿亏欠别人一丝一毫。

因为人情债这种东西,一旦欠下日后保不齐得用更大的人情还回去。倘若不幸恰好赶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不是雪上加霜嘛!

就像她三师姐一般。

若不是颜卿的三师姐曾欠了月宫一个天大的人情,此刻她也不会在这儿帮忙还人情肃清因缘果业。

颜卿在树上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下来,远处山峦叠嶂,近处林木茂盛。她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生来为国征战屡立战功的年轻爱国好将领,最终的命运竟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野兽都鲜少安家的地方。

荒凉等死。

远处有人马声迫近,厮杀声瞬间打破这处寂静之地。

为首那人正是她此来所寻之人。只见他一行几人各有受伤,随后追赶而至的是一群黑衣杀手。

“将军快走!你们几个保护将军先走,我随后赶到。”队伍中有人呼喊,随即便对着杀手地方向冲去。

“不行,要死一起死!”

“你们谁也别想跑!”

声音嘈杂厮杀不绝,颜卿只坐在树上,一手握勾陈朱砂笔一手持因缘簿书翻看,偶尔写上几笔。

终于厮杀声消失,山林间恢复了之前地寂静,只有荒野陈尸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颜卿跳下树,探了探满身气息伤痕倒地的玄度神君的。鼻息微弱似有似无,但他的确是还活着。

按司命神君的命簿所载,他将这般活死人的样子在此处待到死。

颜卿环看了这满地横尸不禁按了按额角。

玄度神君这一生委实是命途多舛。一生征战屡立军功最后却被君主猜疑派人追杀,倒在这种荒野等死。手下兄弟们虽个儿顶个的真心追崇他,但真心之人却都难逃一死。

颜卿跟了他一路,也看了一路。她看着他手下之人一个个死去,看他伤心悲痛,看他们重伤受尽艰辛。

但她也只是看看罢了。

她此来只是为了让玄度神君不要死得太过凄惨荒凉。

全一个月宫的面子。

话说回来,这般凄凉曲折的命格,也是难为司命了。

难怪月宫那边这般着急求各处求人相助。也不知这玄度神君之前是怎么得罪司命了,竟趁他下凡游历之时给他安了这么个惨绝人寰的死法。

这般感叹着,颜卿还是将玄度拖起来。她提前探寻过附近的山洞了,有一处看着倒还算宜居。

她费力地将玄度神君拖到山洞里,想着要让他死得好看一些,又施术挪来一块巨石。中间掏空,倒入水和周围采来的一些山间草药。托起玄度将他泡了进去。

山涧溪水清澈丝丝冒着寒气,这么泡了会儿玄度神君身上更冷了几分。怕要被她折腾得提前回归了仙位,颜卿赶紧又找来一棵树干,弄做水桶,架火烧起水来。她将石桶改为石床,让玄度神君躺在石床上,用烧好的温水帮他擦拭整洁。

至于多采来的那部分草药,便被她随手扔进桶中一起烧了。烧过的水,便一些帮他擦拭身体,另外一部分便被颜卿掰开他的嘴给他强灌了下去。好歹他的身体变得暖和些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颜卿擦拭着不知第多少遍,石床都溢满水的时候,床上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颜卿换了一桶水再回来的时候被那道迫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他不是要活死人那般昏迷不醒,僵硬着身子却始终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吗,怎么……醒了?

“你……”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刚要说些什么便被那道目光紧紧盯住。

漆黑的眼睛像是忘川之中爬上来的孤魂。

“你怕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想救你,” 颜卿寻思着他这这会儿应是在恨她救了他,他定是想与他的兄弟们同生共死,于是开口宽慰,“放心,你没救了。你很快就会如愿随你的兄弟们一起走。我只是见你还有气息,不想你死得那般难看而已。”

仅此而已。

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忽然波动,“……难看?我的兄弟们如何,也死那般……连最后的尊严……”

他声音沙哑,已然说不下去。颜卿忙舀了一舀子的水,不顾凡人玄度的挣扎硬给他灌下去。

“放心,我已将他们埋在这里最好的风水之地了。他们不该横尸荒野。”

凡人玄度闭目不再言语。颜卿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直到死。就如司命的命簿里写的那般,她觉得那样子还能说话。

“你找的风水宝地,我自然是能信得过的。”

什么?

颜卿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他知道颜卿不是凡人?

“率兵出征那天,我曾在街上看到过你一次。所有人都在欢笑,不论是真心假意。只有你,我看到你眼神悲壮,颇有我们行伍中人男儿义气。你既以算卦谋生,想来自是能看风水之地。”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误会。

“扶我起来。”

颜卿满脑子都是凡人玄度刚刚说的那番话,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一遍。颜卿才走过去将他扶着坐起来,又在他身后垫几垛杂草让他倚着。

“为什么救我?”

大抵是为了月宫那一屋子从不外借的上古典籍吧。

月宫的望舒神女说了,事成之后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前去翻阅。

颜卿轻咳道,“我只是不愿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还是那么个荒郊野岭的地方。将军多年征战保家卫国,我寻思着,怎么也要让你死在一个像样的地方。”

凡人玄度转着眼睛,目光整整在这山洞中环视了三圈,还是不免对着空荡荡的山洞神伤了一会儿,“所以你选择这里?”

颜卿点头,好歹这里比荒野强些。

凡人玄度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清俊,扯动了伤口咧着嘴还在笑。

颜卿从未见过他这般畅快的笑。从他出征算起。收到边关急报前去平叛西陲之地,最后才得知战乱之事乃是他蒙国君主派人挑事而为,意欲挑起征战进而好吞并西陲部族。知道真相后他欲抗旨拒绝再战,君主怕他吐出实情派人暗杀灭口。

他一路躲避,有多少在战场上都活下来的兄弟,只因君主私欲而死。他气极,趁秋猎混入围场意欲杀君主报仇。

颜卿那时也是躲在树后的枝杈上。她看到他的剑分明只离君主半寸有余了,却生生偏转而去。他驾马转身逃走。

“你明明可以杀了那昏庸无道的国君。”

“他并非昏庸,也非无道。”凡人玄度缓缓摇头,声音因大笑过后显得有些沙哑,却格外清晰。他看着颜卿,眼神无比清澈,哪里像有还有半分的怨气,“他虽行事过激,因一己私欲伤人无数。可他杀人,却也救人。他为蒙国百姓造福无数,蒙国疆土在他的带领下日益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四敌不敢轻易挑衅。若他突然死去,必然朝堂动荡,届时四敌再伺机而侵,蒙国百姓便会因我,永无安宁。”

“你既看得通透,又何故这般伤心?”

那次秋猎他已然逃了出来,可没过多久他便偷偷进城,丧气而归。这才不慎行踪暴露招致杀手,乃至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咳一声,颜卿以为他终于要说了,便靠的近了些,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许是洞中光线恰好映在她脸上,一双眼睛似湖水透着些许微光闪闪。

他又咳了声,哑然道,“有些口干,麻烦给我拿些水。”

颜卿照他说的递了水舀子给他,他费力地接过掩了眸中几缕黯然。

“你偷偷回过家了?”

他饮水的动作顿了片刻,轻笑着饮尽那一舀子水。只是那笑声,似不屑又像极了哀叹。

“他们想得比我周全得多。我怕家族因我受牵连,他们却一早上呈君主同我恩断义绝,将我剔除族谱,永不得再入家宅半步。”

颜卿接过他饮尽的水舀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空气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扑通——

水舀子精准无比,被她扔进水桶。她拍拍手,上前扶凡人玄度躺好,山洞里便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了。

连空气都安静得很。

颜卿不禁托腮望着石榻上半阖了眼的男人深思,照他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比命簿里记载的要多挣扎几日方死?

她不会弄巧成拙了吧。

颜卿小声嘀咕:神君你啥时候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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