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没有纠结在这个话题上,饮了茶便起身四处张望。茶摊对面仅隔了一条街的位置便是混黄的忘川河,上面还泛着那些让她直冒寒气的幽蓝亮光,像是诱人深陷的旋涡,濒死之际的微笑。
颜卿想了片刻,取出一个琉璃净瓶径直走向最靠近忘川河的低矮河岸,俯身下沉。
“你疯啦!”逻霖被她着实吓了一跳,立刻跑过去狠狠拽住她往后拉,“刚逃上来就不想要命了?早知我救个什么劲,还白白暴露了行踪!”
他使劲拽着,强劲的力量迫得颜卿不住向后,若不是她天生力大无比真能被他拽到街对岸。
“你松手,我不过是想取点忘川水!”她一下子坐倒在地上,逻霖才松开她跌座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累死小爷了!”他双手举到两侧不住给自己扇着风,“你说什么,想取忘川水?”想是一张恶鬼面具都挡不住他此刻吃惊的神色,双眼满是惊疑看傻子般瞪着颜卿,“我说,你知不知道任何东西,沾上忘川水铁定要沉下去,没有例外!听好了,不是被怨魂恶鬼拖下去的,而先是被忘川吞没挣脱不开逃不掉而溺死,再被怨魂厉鬼一点点撕扯走你全部的修为灵力。和忘川河水相比,那些个怨魂厉鬼顶多算个帮凶。”
逻霖说着说着,声音却慢慢低下来。他隐约记得之前颜卿是浮在水面挣扎。在他醒来到救她之前,她至少在忘川河中泡了半柱香的时间。
可她……一直浮在水上。
逻霖不敢相信地看向颜卿,却见颜卿也同样满脸惊疑。
“……可有例外?”
“从未。”逻霖摇头,可下一秒似乎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颜卿竟又趴到岸边,探手伸向忘川。
琉璃净瓶在忘川中浸了一个来回,颜卿明显感觉到手中净瓶不住地下沉,只是被她一直捏住拽了回来。
她收起净瓶,再次探手进忘川。
“不可!”逻霖拦着,可颜卿已经先他一步将手伸进了忘川。
“姐姐!”逻霖一着急胡乱喊了句姐姐,被喊那人幽幽转头怨恨地瞪了他一眼。
不论什么年纪的什么种族的,但凡是个雌性都受不了被人喊老了。
逻霖被唬地低了低头,正看到颜卿皙白皓腕在忘川混黄的水中来回搅动,毫无沉重之感。却引得无数幽蓝光亮围了过来,下一刻便见她身子猛地下沉,被怨魂厉鬼拖着眼看就要下了忘川。逻霖赶快出手,一招幽冥烈焰焚得厉鬼四散,他才趁机将颜卿拖上来。
“好险。”两人累的继续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可总算验证了颜卿是开天辟地以来忘川唯一的例外。
逻霖将她拉起来,“现在总得告诉我,为何要冒如此危险取这戾气沉重的忘川河水了吧。我现在也算是被你拖累的相关者,你总要告诉我,我这么拼死拼活救人是为了什么吧?”
颜卿嘿嘿笑着,掸了掸身上灰尘随意说道,“好不容易来幽冥一次,我想着总要取些东西拿回去做纪念。幽冥的水和土,我看着甚好。逻霖鬼君,送佛送到西,还劳烦引我去幽冥的各处水源逛逛,我也好解了心结。”
“你……”逻霖震惊得说不出话,任谁人都绕着走的地方她偏要去惹上一惹,幽冥的水和土,这理由也敢说出来唬人。虽这么想着他还是勉强应下,嘴里嘀嘀咕咕着,“也算你走运遇到我,换谁人都没办法带你将整个幽冥的水取个遍。”
颜卿还正好奇,余光察觉到四周静静围过来的人群突然噤了声。
鬼界之人走路很轻,似乎飘在路上似的,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这会儿人群正一点点聚集,远远地围着将他们围了个严实。一个一个的脸色皆有惊喜和犹疑。
“哎,藏成这样还是被发现了……”逻霖突然叹气,声音满是无奈小得几不可闻,继而他抬手扯下面上的恶鬼面具。
当那张苍白却异常清秀的脸露出,人群瞬间拜倒高呼鬼王。
“你竟是……”颜卿望着面前的逻霖觉得有些不大现实,难怪她觉得逻霖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原来是鬼王大名。
逻霖笑得得意,他很满意颜卿现在这反应,嘴角扬起露出森白的虎牙,“没错,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早就听说鬼王大名。幽冥界鬼族孱弱,上次神魔大战老鬼王去世,逻霖便是那时接任,带领幽冥全族远离战争休养生息,近几年幽冥发展得很是不错,颇有些繁盛的景象。可没想到传说中的鬼王竟是她眼前这样的,让她生不起丝毫崇敬之感。
颜卿忙倾身行起大礼以免失了神族礼数让人笑话。身子下倾却被逻霖眼疾手快一把拦下来,“知道你心中怎么想的,这礼你就省了吧,免得我看着也糟心。”
他想着颜卿之前敷衍他的话,再看看她现在一副说不上恭敬却异常尴尬的表情长叹一声,果然做了鬼王很多时候都不能像平常那般随意。他咧嘴一笑,“不说要取水?幽冥也只有我既有能力又有空闲能带你去寻那些个水源河流了,还去不去?”
想起袅袅月华幽幽寒气中的影子,她便像瞬间充满斗志。她一定要让那棵月桂重新开花,才能还清玄度。颜卿点头,忙不迭的答应。
才一点头便被人架起来,神仙习惯腾云驾雾或是御物飞行,没想到鬼族中人喜欢用飘的,她双脚离地被逻霖拖带着飞快地飘走。
耳边风声呼呼地吹得她鬓发散乱,为了幽冥水,也只得忍着。不然她早就一掌掀翻鬼王抓着她的手了,这般飞行着实难受!反观逻霖倒是一脸畅快恣意,连苍白的脸也终于有了些颜色。
落地时逻霖一松手,颜卿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栽去,险些跪倒在地。
逻霖整理着衣着,瞅着她苍白失了血色的样子,颇有些痛心疾首,“这许多年,你都修了些什么……”
他欲言又止,颜卿却知道他是想说她薄弱的根基和修为。她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之后便真一直没再说什么。不论逻霖说什么,她都只点头或嗯一声示意逻霖她在听。
“冥界除了忘川河还有九泉,分别对应九狱,普通人自然来不得。多亏我你才能来。”见颜卿没什么反应,逻霖摸了摸鼻子又不好意思道歉,只好等着她消气,带她前往九泉时便显得更加殷勤了。
从酆泉起一路向幽深处走,每到一泉逻霖都在泉边停下等颜卿取琉璃净瓶取水。
开始的几个泉还好,过了第三泉黄泉,刻骨的寒意突然渗出,从寒泉到幽泉颜卿用了最快的速度完成取水,尽管那些泉水越来越昏黄血腥,有的还夹着些恶鬼怨灵的幽怨戾气。
这世上难道还有旁的幽冥?颜卿不禁琢磨,是不是她理解错了玄度的话,月桂怎可能生长在这种地方。
过了第七泉下泉温度突然上涨,灼热之气迎面袭来,到了第八泉苦泉已是热浪滚滚,连苦泉之水都是灼热滚烫,翻滚着不住有烟雾滚出。不过泉水看着倒是洁净了不少,只是满眼烟雾蒸腾,连颜卿这种向来不怕热的人都细汗直流,待久了怕是都要喘不上气的。
终于到了第九泉溟泉,温度反而降下些许。她利落的化出琉璃净瓶去了溟泉之水。而后点了点十个琉璃净瓶,将它们郑重地收好。
这些是她此来的唯一目的。从此以后,她不欠任何人。
逻霖热得不住抹着额头脖颈间的汗珠,远远守在一旁恭候差遣的司主典狱使们遥遥观望着,未经召唤也不敢出声,只能看着他们的鬼王拿着一团青青红红的恶鬼面具不断给自己扇风。
颜卿终于收拾妥当,逻霖转身便拽着她要走,却被颜卿一下挣开。
从酆泉到这里一路越来越幽深昏暗,起初还是亮的走到后面便暗沉沉地犹如傍晚过后。到了溟泉幽暗得全靠着逻霖的夜明珠一路照亮。
颜卿起身目光对着溟泉尽头无法移开。
那里伸手不见五指。明明她这样望着什么都望不见,却觉得那背后总藏着些什么。
“那里,”颜卿指着溟泉尽头黑不见光的地方,“还有什么?”
逻霖听她终于同他讲话了,料想她消了气顿时更加殷勤。
“那里啊,什么都没有了,这里便是幽冥尽头了。不过再往里再往下,幽冥之下你可知是……”逻霖拉长声音,一双眼睛若有所思望着她,“九幽深渊。”
颜卿蓦地回头望他,眼中惊疑口中跟着轻念,“九幽深渊……是什么地方,为何从未听说过?”
逻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笑道,“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我们边走边说?”
回去的路相比来时就快了很多,也有可能是逻霖成功的吸引了颜卿的兴趣。
逻霖用只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跟她解释,“都说幽冥是地下国度,实则幽冥之下还有一个不被知晓的境界。冥界尽头连着九幽深渊,听说天有多高那九幽深渊便有多深。所以大家都以为那只是个无底深渊罢了,若不慎跌落便会一直落着,永远停不下来直到死。没人敢去尝试,所以很少有人知晓,深渊之下乃是九幽,那是世间最纯净的地方。暗无天日,什么都没有才格外纯净。”
听他描述,颜卿好似能看到一副幽暗的画面。漆黑不见五指的永夜,却安静得让人害怕。
“那你又如何知晓?”
逻霖笑笑没说什么。只眼神向四周望了望。
冗长的大理石桥附近,有一方高台,高台之上立着一座凉亭,不少人正排着队轮流到亭子里望一望。而她们却在另一侧的山坡上,一块巨大的石块屹立山顶。石块看起来年岁颇为久远,头重脚轻却屹立不倒,带着远古繁复纹路的字体像是自石体内部映出的:三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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