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张和后卿一模一样的脸,突然呆住。
难怪后卿会对这处幻境杀意如此熟悉,原来这是由他的心思所造的幻境。
“阵眼在哪里?”她问,得到的答复却只有后卿的沉默。
将领周围地面并无不妥,将领也似乎只是个空壳,没有任何杀意。那阵眼究竟是什么?
在她搭救凡人玄度的那个荒野幻境中,她刺破化作玄度的那个鬼面杀意的右眼,破了幻境。难道这个幻境也是要她杀了面前这位将领?
她举起勾陈朱砂笔,笔落瞬间被后卿扑落。他严肃得很,一双眼睛郑重又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他不想死。”
一团巨大的红莲业火忽然从天而降,向着这位堪堪等死的将领而来。
时间已来不及她多想,她突然凝出一团更大的水雾向着将领而去,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水帘结界。巨大的红莲业火坠落之时,她瞬间冲进那道水帘中,对着结界顶端继续施放水雾抵挡一直坠落的红莲业火。
后卿顶着颜卿留给他的那道水帘结界,见颜卿已是护在将领后卿面前。他没再犹豫,带着那道水帘结界,冲过去的瞬间两道水帘结界合而为一。同时他掌心施术为颜卿助上一臂之力。
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火势渐小,落到水帘上蒸腾消失。直到最后一丝火光消失,战场再次寂静一片。陈尸瞬间消失,无尽的红莲业火也纷纷熄灭。
遍地焦黑,青烟滚滚,就是这片战场最后的样子。
而那位将领后卿仍然固执地支撑着身子,只是郁郁的眉宇隐约舒展了些。
颜卿终于明白后卿的那句“此阵是为求生”是何意了。
这将领虽重伤却始终未亡,因他一心求生,只要护他于红莲业火之下安然,他们便能出阵。
想来这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后卿曾经的经历,而这位将领也是他无疑了。
后卿正半跪在地上为“自己”整理战袍,他眉宇沉重始终不发一言。颜卿看着渐渐生出些好奇心,“哎你当时是如何逃生的?”
后卿的动作突然一顿,良久他笑道,“总之是活下来了,只是想不到当时竟然这样丑!”
“毕竟战场凶险嘛……”颜卿说着,目光在战场上不住逡巡,似乎在找着什么。
后卿整理战袍过后,对着面前的“自己”一阵沉默,然而他刚一起身,瞬间天旋地转,整个战场都在晃动。
天地颠倒的瞬间战场上的一切都化为虚无,两人一脚踏进深渊,跌落到一个黑暗的山洞中。
第二层禁制破了。
颜卿强撑着眼皮,迷蒙的望了望四周,终是无法抵挡强袭来的困意,闭上了眼睛。
她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梦中是黑暗的山洞,僵硬的石头精,还有一棵树。仿佛树下立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有风吹来之时,她还能嗅到阵阵桂花香,似是就在鼻尖上,似乎轻易便可触及那人。
她追过去,却发现始终都跑不出去,她被困在山洞中,不论怎么跑见到的都是那一张石榻。
她挣扎着,下一刻却被一阵冰凉刺骨的水浇醒。
颜卿终于睁开眼,一眼就望见脸色苍白的后卿还有他身后满树繁华的月桂。
后卿正立在她身边,手中持着个水舀子,水舀子上正滴落的水彰显了他刚刚做了什么。
颜卿抹了一把脸,从石榻上坐起来。坠到这里后,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梦境中被魇昧,让她神志昏迷逃脱不开。
“不能睡。”后卿扔了那个水舀子,跌坐石榻上休息。
他耗费了很多精力,刚刚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便看到身侧的颜卿也在挣扎着。于是后卿就一直推,推了她很久,可一直无法唤醒她。
石榻不远处有一口古井,他想都没想丢了水桶下去,又持了井边的水舀子舀了水泼醒她。好在,一舀子下去她总算是醒了。
眼前所处之境像是一个山洞,四下暗淡只中间的区域闪着些幽紫色的光,四周看不到边际,但是漆黑一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反倒像是边界了。他们在一个巨大的结界中。
颜卿走到黑暗的边界,探出手去试探着向前走。
“我已经查过了,”后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四面什么都没有,这里应是第三重禁制。”
“这里既没有杀意也没有幻境,只是不知黑暗中会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看着我们。”颜卿猜测着,转身走到月桂下。这棵月桂,应是湖心芳汀里的那棵。罡风凛冽后整个湖心芳汀都消失了,没想到这棵树竟然被卷进第三重禁制,出现在这里。
“想必这里是个梦魇之境,单单梦魇便让人醒不过来了。哪儿还需要别的杀机?”
梦魇之境,顾名思义就是让人陷入梦魇的地方。人被困在里面,被无尽梦境包围,挣扎不开逃脱不出,如此倒还真不需要别的杀机了。
颜卿走回去,见一旁还有一口古井。井水剔透清澈见底,透过井水有微微光亮反射上来,看着倒有些像她的幽尘,只是幽尘要更小巧剔透些。
“刚刚你便是用这井水泼醒我的?”
后卿点头笑道,“这滋味如何?”
颜卿莫名想到曾经在人间的山洞中被她又是泼又是灌水的凡人玄度,生起丝丝愧疚。这滋味,着实不好。
想到玄度,颜卿顿时坐立不安。
“玄度!”她向远处呼喊,声音飘出去很远而后归于寂静。
而后卿像是早便知道她是来寻谁的,只看着她始终没打扰。可坐着坐着,眼皮便不听使唤起来,眼皮沉重起来,似有战场黄沙自眼前飞过,鲜血横流逐渐蜿蜒成河,他站在尸山血海中控制不住地杀着。
他听到有人在对他呼喊,可仍是控制不住手中的武器,几个来回血海翻涌。他挣扎却没有丝毫作用,他嘶吼却只有更多的杀意涌来就,包围着他让他继续砍杀来人。
直到冰凉的水让他一个激灵醒来。视线从朦胧到清晰,到重新聚焦时他望着浇醒他的人,突然笑起来,“是你。”
他笑着,若不是声音虚弱得几乎让人听不清,颜卿几乎以为是她惊扰了他的美梦。
“不能再睡过去了。”后卿晃了晃头,奋力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下榻也舀了一舀子的井水来。
两人约定,谁要是有睡过去的趋势,另外一个人就用这井水泼醒他。
就这样两人你一舀子我一舀子地,倒也真的没再陷入梦魇当中。时间久了,便也不再觉得井水冰凉刺骨。
即便如此,这井水还是能将他们顺利从梦魇中唤醒。
等等,难道说这井水便是破这梦魇之境的所在?
想到这儿颜卿不由走到井边,这口井望着似乎并没有多深,井水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杂质。她踱回到石榻旁,咔地掰下一个石块。
后卿被她惊得瞌睡清醒了不少,也跟着她走去井边。
石块入水,径直地沉到井底,可片刻突然消失了。井水仍是通透见底,可石块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这口井就是连接这处梦魇之境和另外一个空间的通道?石块顺着井去了其他地方?
颜卿接着将手中的另外一块碎石也扔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石块。
石块入水,下沉,靠近井底的时候再次消失。
后卿眼睛已是闪起笑意,“这便能出去了?走吧,一起试试。”
他将手伸到颜卿面前,等着她携手共赴,那眸中的光芒让颜卿怎么也忽视不掉。
虽知这井有八成便是出路,可她不能走。
她是为玄度来的。
颜卿拎了一桶井水,顺着井口侧壁坐下,眼睛看着远处漆黑的地方。
“你离开吧。”她故作轻松地说着,装得好似这里便是她家书房,任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一般。
后卿从她脚边的水桶里掬了捧水拍了拍脸,也跟着她坐下来。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谁知道井下是什么,兴许是第四重禁制。留在这里还有美人作伴,即便死好歹还能心里舒坦些。”
颜卿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面上更加焦急了起来。
后卿也不急,悠悠道,“你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吗?”见她望过来,后卿捏着嗓子说起来,“不知道玄度被困在哪里,可还活着?我若是走了,谁来救玄度!不知道这井下通往的是第四重禁制还是外面的世界,若是就此离开这禁制结界了,我要如何再寻得玄度呢?”
颜卿被他气得撩水直接泼向后卿,后卿也没朵,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不过他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大体确是这意思。
“我很抱歉将你卷进这场灾难,如今从这井中便能离开,你就赶快走吧。我要救的人还未寻到。”
后卿手肘撑着井边,好整以暇看着她,“玄度君对你真这般重要吗?我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越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越是能刺到人。这一句直接将颜卿思索良久无果,埋在心底的问题再次掀翻出来。
颜卿从来不知晓自己对玄度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他对她很好,会保护她照顾她,是让她从心底便莫名信任的人。是那个让她嫁,她便可以嫁的人。也是她亏欠了许多的人,亏欠到她情愿一死换他性命。
颜卿避开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既是来观礼的,便应知玄度对我很重要。”
“哦?”后卿挑眉,一侧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挂着戏谑的笑,眸中似有微光闪着,望向她的一双眼睛看起来颇为真诚,“其实我来,是想抢亲的。”
哈?颜卿吃惊地瞪大眼睛,原本梦魇之境带来的困意都惊得消失了不少。
“若他对你没那么重要,我便打昏你直接带你走。现在看来……”后卿幽幽叹了一口气,眸中似是幽怨瞥了她一眼,“便是得到了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心。今日不让你死心,定是走不了的。”
后卿又掬了一捧水拍了拍脸,突然盘腿坐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一字一顿道,“记得对我负责!”
话音一落便见他双手飞快地掐诀,周身盈起淡淡金光。霎时有微风卷起,袭向四面八方。他一手作剑指自眼前划过,另一手点向颜卿眼前。
瞬时间颜卿眼前场景变得昏暗,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黑白。
“注意看,找有金光的地方!”
后卿的声音传来,才让颜卿恍然大悟。
难道这是后土地祇一脉传承的秘术万物有灵?听闻只要有灵气之物,存在于任何风可到之处,此法必能寻到那有灵气之物。
传闻这是一门可以查找有限空间内的生灵的术法,但凡还存有一丝灵气都可通过万物有灵寻到。只是这门术法施起来大费心神,耗损巨大平日里又不大能派得上用场,故很少有人施用,不到万不得已后土一族从不轻易施展此术。
“你是后土地祇的?”
“专心找!”
后卿毫不留情的呵斥让她连忙回过神,顺着后卿的指引,目光自一端细细查找至另一端。
没有任何生灵。
这术法能将施术人的视野连到一起,颜卿没有找到,后卿也是看到了的。
“再来!”
她听后卿喝到,强撑着施术让她再找一次。她目光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不住地查看。可每一处,都没有。
她垂下眼眸,余光瞥见有血渍自后卿嘴角溢出……
他抹了一把嘴角,尽力稳住已经逐渐紊乱的呼吸声,剑指一点再次对准颜卿,“既然不死心,那再找一次。”
飘出去的风自四面八方第三次吹拂而回,颜卿拦住后卿再运功施术的动作。
“够了。”她轻轻道着。
这一次,她终于肯相信,玄度的魂魄已在这湖底禁制当中,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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