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心斋的门从里面被打开。自从玄度出事以后,一心斋除了日常打扫几乎少有人来。然而这一次,一心斋的烛火从昨夜燃灯到天明。
玄烛和望舒已经离开很久了,可颜卿始终睡不着,辗转反侧间脑中皆是玄度种种。
天帝昊宇走的时候脸色铁青,他指着殿上众人目光一一扫过去,险些失了天帝威仪,“你们……将天界安危置于何处?”
颜卿才垂着头没说话,她先前分明答应过天帝的,可是紧要关头时她反悔了。头顶是天帝滔滔怒火,她硬生生承下。只怕以后,不论是因缘境还是月宫,都不会好过。
想到这儿颜卿悄悄看向她一行师兄师姐们,却见他们也正在望她,脸上悄悄对她挂起的笑意让她稳了心神。
她记得长白师尊曾说,因缘境不论何时,都站在她们身后。
颜卿没急着回因缘境,她说想再陪陪玄度就暂且留在月宫了。
晚上玄烛和望舒便来了一心斋,同她解释玄度留的那封信的。颜卿当然知道,玄度信中的那些话,都是拿来糊弄人。表面上要与她和离,说得冠冕堂皇让天帝即便心里明镜儿似的,却也依然拿他们无可奈何。
“月宫已经不是从前的月宫了。”说这话的时候,玄烛眼中黯淡了不少。
他从前向来是不会考虑这些的,所有的事情,不论正事要事还是琐事杂事,虽然玄度会要求玄烛做,但最后收拾残局,最终撑起一切的仍然是玄度。玄度出事,对玄烛来说除了是亲人逝去外,对他而言无疑是整个月宫的颠覆,所有的一切在一夕之间全部砸向他。
不过现在看来,玄烛做得还不错。从前玄度总是说他成长得太慢,平日想尽各种方式历练他。原来最好的历练,也是最残忍的历练。
“天帝最近正想尽各种办法往月宫安插眼睛,不过颜卿你放心,大哥……” 望舒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不少,“大哥已经告诉我们要怎么做了。”
玄度说的……难道玄度还活着?颜卿一惊,险些抖落手中茶盏。
“颜卿别急,是大哥曾留书给我们。”玄烛看出了她的意思,连忙出声解释。
“是这样啊,”颜卿勉强笑了笑,“那封和离书……”
“没错,便在你们成婚前一天晚上,同那和离书一起交给我的。”
颜卿原以为那封和离书是有问题的,为了能瞒过天帝,那封信和那印章定然不是假的。但她以为那封信一定是有问题的。试问谁会在成婚前留下和离书,在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留下遗书。
没错,这一封封信加在一起,不是遗书是什么!
像是早便预知到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玄度留的这几封信交代清楚了一切他身死之后的安排,遇到什么样的困境要如何处理。为玄烛和望舒,为月宫,甚至为颜卿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从小到大,大哥都是这般,不论做什么事总像是在交待身后事……”想到以往的种种迹象,玄烛的脸色不大好,“大哥一直都在为我们,为月宫做打算,从来不曾为自己。就像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
可是他自己,真的便这么走了?
“玄度安置在何处?”
“便在东极之地的那片林子后。”
玄烛和望舒走后,颜卿彻夜未眠,直到第二日清晨方推门而出。
东极之地那片林子还如以往,但现在看着却总觉得莫名有些萧瑟。
林中已聚着罪仙了,原本安安静静地在各自劳作,见到颜卿后气氛莫名变得尴尬起来。
她刚一出现就有人看到了,“咦,那不是咱们玄度君的小娘子……”
话未说完,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捂他的嘴,“嘘!你可别害了人家颜卿神女!”
“她和玄度君已经和离了……”
有人吃惊道,“怎么和离了?”
“玄度君出事了,难道你让人家神女还没过门后半辈子就守着月宫不成?”
细碎的讨论声中,有仙役走来跟她行礼。颜卿回了一礼,礼貌问道,“近日罪仙们都还好吗?”
仙役叹了口气面露些许尴尬道,“不瞒神女,不太好。上次月宫出事,有两名罪仙都出事了。天帝还因此勃然大怒,险些致我们看守不力之罪,将我们赶走。亏得玄烛君从中斡旋才留下了我们。”
天帝这理由顺理成章毫无不妥,亏得是听玄烛说过天帝想要安插眼睛的事,她才能看出天帝的真实意图。
视线在罪仙当中一一看过去,虽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但东极之地的罪仙她到底没有认全,于是问道,“不知是哪两位,可有处理妥当他们的后事?”
话一出口,颜卿便觉得不妥,这话她问起来着实有些逾矩了。
不过她没尴尬多久,许是受了玄烛授意,仙役对她并没有丝毫隐瞒,直接答道,“说来您也认识,是章叔和懿蕥。”
颜卿惊呼出声,这两人她当然认识,还是罪仙当中她颇为熟悉的两位。
“章叔原本被关押在水牢,或许是想趁人多热闹跑出来,却赶上那日大乱时分,有棵月桂倒下来,将他砸得几乎都要让人认不出了……”仙役叹了口气,想来是不想再回忆当时的情形,闭了闭眼立刻说道,“懿蕥和大家都在一起,后来出事了大家都各自躲起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没躲过去,也……”
颜卿点点头,出声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真真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顺着林子走进去,没多久便见一池无垠的碧波。湖上罩满了雾气,朦胧但依稀可见得湖上全景。
狂风席卷过后,湖心芳汀消失了,连带着整个月宫那棵她最喜欢的月桂一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扁舟。
一方小小的船,只能容乃一个人躺在其中,静静地飘在湖心。湖中微波做帘幕,水雾做屏风,遗世独立在那一方天地,不受外界一切侵扰。
颜卿远远地望着,望了很久突然发现,湖上之上除了她还有一人。那人站在湖边回首对着她笑了笑。
颜卿走过去道,“师叔。”
而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均没有开口。
颜卿低垂着眼睛,良久过后才终于抬眸问道,“师叔,他曾求过卦?”
话是问话,但颜卿问的时候似乎已经猜到答案了。
不然如何解释玄度提前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不能未卜先知,但有人有这能力。而放眼整个六界,除了成墨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成墨没有否认,挥开的扇子缓缓摇着,却始终扇不开湖上弥漫的雾气。
“我记得我曾同你说:有人向我问卦求解月宫玄度和因缘境颜卿,我同他说,你们两个,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成墨抛出先天衍卦,浑圆的先天衍卦被抛至半空,底部的八卦罗盘溢出些金光,抛到半空中透出些古朴的花纹。
仿若那一日,在因缘境里。成墨破门闯入的画面突然闪进脑海。
她以为,可是那时她只是以为,成墨只是随口帮她打发了一些杂事。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求卦之人便是玄度,也不知道玄度求到那样的卦象后为何还是与她成婚。他可以告诉她的,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成墨还在抛着先天衍卦,目光盯着忽上忽下的金光,笑了笑,“玄度当时听到卦象的反应,似乎同你一样。既然你们两个当事人都没有反应,那我这个好心的师叔,就不在这儿没完没了的多此一举了。只是啊……”
成墨一把接住先天衍卦,道,“我没料到竟是这般悲壮的,生离死别。”
颜卿走出去许久,耳边仍是成墨方才的话音回荡。
“师叔可还有其他办法可救得玄度?”
“魂魄离体,即便勉强也撑不了多久的。”
颜卿突然折返回去,成墨还站在湖边,像是在等她一般,望着她来的方向。
“师叔!”颜卿远远地冲着成墨问,“你可听说过魔神?”
成墨一怔,反手一挥间一道金光结界已经布好,将湖边这一侧岸全部笼罩了起来。除了他二人,无人可听到他们的对话。
“魔神后卿。”成墨顿了顿,脸上闪过一道苦笑,“我也就罢了,别瞎跑出去问别人。也不要试图从任何古籍中查到任何资料,明白吗?”
见颜卿点了头成墨才接着道,“他本是后土王族,后土先代女王最满意的未来继任者。只是后来,神魔大战中他成了魔神。”
“我不懂,既然是后土王族,为何会变成魔神?”
“风云变幻世事无常,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能说得准?一切皆有定数,一切皆有变数……”
“师叔,”颜卿打断成墨的长篇大论,直截了当再次问道,“他为何会成为魔神?”
成墨扶额,“小九九啊,这么久了当真一点长进都没有,总是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好了好了告诉你,他……”
成墨顿了顿笑道,“身不由己。不过魔神已死,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就已经死了。”
颜卿错愕,“当真……死了?”
成墨展开折扇缓缓转身,“与先代战神同归于尽……除非他们后土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法子。”
“这样啊……多谢师叔。”
颜卿离开后很久,成墨都没有离开。他对着湖水雾气,扇着一把折扇。
湖上雾气蒙蒙一如往昔记忆,被尘封得久了,生了一层尘土,轻轻一拂便喧嚣了整个胸腔。
过了好久成墨从扇骨夹层中取出一张早就泛黄了的纸张展开,苍劲但不失柔美字迹清晰可见。
后卿身陷囹圄,我不能不管。
红莲字
成墨轻叹,良久又缓缓将纸张折好收回山谷夹层中。他望着平静的湖水,湖中心那方扁舟静静地飘在那处漾起一圈圈涟漪。
“他回来了,如你所愿。”
不能自暴自弃,我来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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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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