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木梨花飘香而来,不远处依稀见到桂树上零星的黄花,细碎地开了满树。她仍是在屋中打坐。
而方才的一切,竟都是一场梦。
一切都太真实了。
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顺着清晨微风花香芬芳飘然而来。她起身望去,见到湮初正在院内,伸展着腰肢扭着肩膀运动。燎了在一旁盯着不住地絮絮叨叨着什么。
“大病刚好,你能不能多穿件衣服!”
“没事儿,这里不像家里那么冷。”
“不是寒暑天也不行……”
随着吱呀开门声,循声望去后,燎了的声音戛然而止。
反倒是湮初看见颜卿很开心,蹦蹦跳跳跑来拉起颜卿向四季园中央跑去,而后央着颜卿跟她一起运动。
燎了看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厨房。
那边已然飘起袅袅炊烟。
没过多久燎了端着两盘小菜来放在花架下的桌案上,而后又起身去端一盘馒头。跟在后面出来的,是端着一锅飘香清粥的后卿。
他将粥放在桌案上自然而然的坐下。燎了见他入席了这才招呼湮初赶快洗手吃饭。湮初拉着颜卿蹦蹦跳跳,一溜烟就回来了。
她甩了甩沾满了水的双手,将颜卿拉下入座。
颜卿极不自在地坐下,一抬眼便见后卿正好抬眼。颜卿飞快地转开目光,随手接下那碗端给她的清粥。捧在手里看着清粥飘起的烟火气时,颜卿才反应过来这碗粥是从对面那人手中接来的。
清粥顿时似被煮沸了般碗边滚烫让颜卿握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抬眼便对上后卿的目光,正要错开时,听他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后卿仿佛毫无察觉颜卿的异样,又仿佛只是随口问问,并未期待颜卿会回答。他一手握着白瓷镶蓝边小碗,一手慢慢搅动汤勺,清粥翻滚起来散出压在碗底的清香,引人垂涎。
颜卿仿若受到蛊惑般,也捧着白瓷镶蓝边小碗轻轻搅动汤勺,待温度适中时舀起一勺清粥入口。
“味道如何?”
颜卿点点头。刚要说好想起问话的是魔神后卿,不禁再次噤声。
湮初捧着碗一口气喝个精光,她大喊一声好喝,忙又伸着碗找燎了。
燎了险些吃到须发上,被湮初一打扰,瞪了她一眼才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碗筷,接过她手中的碗帮她又添了一碗清粥。
“谢谢师父!”湮初舔了舔嘴角,又向前伸了伸第二次见了底的碗,央求道,“我还想喝……”
一锅清粥本就没有多少,满打满算也只够一人两碗的量。这会儿湮初已经喝了两碗,后卿的份燎了自是不能动,颜卿的份当然也不敢动。燎了望了望自己碗中几可见底的清粥,一咬牙接过湮初的碗又给她添了一碗。
大不了他不吃了,可是湮初还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
他这一动作,旁边斜插出一只纤长的手抢先一步接走湮初的碗,添了一碗清粥放在她面前,而后又径直拿起燎了桌前的碗添上清粥。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颜卿放下碗筷从桌案旁离开。
后卿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放下筷子,一手支着下巴感叹道,“看来以后需换个大些的锅了。”
清晨万物芬芳,露珠顺着叶尖滑下,清透中带着零星寒意,锦屏藤低垂着不时地随微风轻拂。花架下的锅碗均是见了底,分明热气散尽但此刻看着更觉得热气氤氲了。
日头偏西,燎了收了午后便一直放在颜卿门外的碗筷餐食,蹲在地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后卿正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穿过锦屏藤,将两盘菜一一摆放在桌案上。抬头便看见燎了低头丧气地正蹲在颜卿门外。
那房门紧闭着,从早饭过后颜卿进屋到现在,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后卿遥遥喊了燎了一声,道,“燎了,你在那边垂头丧气的做什么呢?”
燎了忙将房门口的碗筷收进托盘里,站起身回道,“神女午饭便什么都没吃,一直待在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现在情况可好。”
不就是一顿饭?神仙便是不吃也出不了什么问题。不过,后卿记得燎了对颜卿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甚至颇有微词。怎么突然变成这副关怀备至的模样了,不由好奇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燎了赶紧端着托盘一路小跑到花架下,压低了声音说道,“神女人多好啊,只怪我当初一时瞎了眼睛没发现!”他转头看了看房门,似乎能透过房门看到门后的颜卿一般,“我主,早上的事您可都是看到的。颜卿神女将自己的粥食匀给了我呢!”
所以呢?后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神女几次三番救了您,还一直对湮初这么好。她这么好,您还骗她!”燎了自顾自点着头道,“我们魔族讲究知恩图报,她人若待我好,我们势必要加倍返还的!”
后卿语塞,突然发现,经燎了这么一说怎么好像是他一直对颜卿颇有微词看不顺眼呢?
这一愣神的工夫,湮初也掀开锦屏藤冲了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应和道,“是啊!”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纷纷望着后卿,目光闪着坚定的光芒。
后卿扯了扯嘴角道,“喊人,吃饭。”
以至于颜卿被湮初从房中拉出来后用饭时,对上默默无声,但一直对她殷勤地笑着,眼神中闪着坚定光芒的燎了,还有些不知所措。
若她知道,自己无意间用一碗粥便收买了魔族大长老的一番真心后,是该笑还是该叹。
晚饭之后燎了收拾碗筷残局,后卿煮了一壶茶仍坐在花架下。茶香袅袅飘得整个四季园中皆有余香。
湮初抽着鼻子嗅了好久终是抵挡不过,睁开眼睛对颜卿道,“姐姐,天晚了。”
颜卿打坐良久,听湮初这么说在缓缓睁开双眼。 “还早。”她看了一眼天色道,“我给你的秘笈这些时日你也没有跟着好好修炼,勾陈的术法不可荒废。我天资愚钝练了多年毫无进展,可你聪颖过人,我们勾陈的术法只练习几遍便能掌握,想必练成全部勾陈术法指日可待。我还等着你指点我御雷术呢。”
闻着茶香悠悠,湮初哪儿还坐得住,央求道,“好姐姐,我明日开始一定勤加练习我们一起修炼,你监督我,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今日我们就歇了吧好不好。你闻一闻,这茶多香啊,这个时辰我们去吃茶吧!后卿哥哥昨天给我讲的睡前故事还没有讲完,我想今天早一些过去,听他讲完……”
颜卿实在拗不过她,也只得同意。
茶烟袅袅穿过锦屏藤飘出,此刻桌案上三盏茶还冒着热气。湮初拉着颜卿冲进锦屏藤,执起桌上的茶盏便饮。
一口气喝光后,她放下茶盏气喘吁吁道,“后卿哥哥,你讲的那位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少年,后来怎么样了?”
花架外,依稀可见得几棵桂树落下了些碎白的小花。随着晚风轻轻飘浮起来,有几朵吹到桌上,几朵小花被吹进茶盏中,同这茶一并散出些香气。
嗅起来,芬芳怡人,让人不觉放松了精神。
后卿给湮初杯中斟了一盏茶,才悠悠道,“哦他死了。”
颜卿瞬时间抬眼望去。望见后卿又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壶水,正放在火炉上煮茶,他手指白皙修长,连脸色都白得看不出什么血色。
在晚风的吹拂下,让颜卿有一瞬的错觉以为面前这人苍白得近乎透明了。像是染了很重的病,他的大限不日便到。
察觉颜卿的目光,后卿双眸一挑正对上颜卿探寻的目光。他眸子漆黑,许是炉火的缘故,他目光闪闪透着些细碎的火光。
“什么!”湮初跑得有些泛红的脸上热气突然退了不少,瞬间降了不少温度,她倒吸一口冷气道,“他不是帮君主去打仗,打胜了吗,难道是战死了?”
“不是。”
后卿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只是眸中原先那些火光骤然冷却,似冰山蓦然有了棱角。
“战场再险恶也比不上人心险恶。他打了胜仗,却也累倒,躺在战场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战场上亡者无数,却也有无数同他一起打了胜仗的兵将们。杀尽最后一个敌人后累得再难支撑,全都倒在地上。”
火炉上的茶水翻滚开来,后卿掀开壶盖弥散开氤氲热气,连带着整个人的眉目也朦胧起来。可这袅袅烟气氤氲暖意,却让人不论如何也安不下心,如何也温暖不了已经泛起冷汗的掌心,让人莫名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天空下了一场火。”
那画面瞬时浮现在颜卿脑海挥之不去,红莲业火遍地开花,尸山火海中传来士兵们愤怒地咆哮。凄厉声一如当日月宫湖底第二重禁制中听到的那般。
尸横遍地的旷野,刚刚打了胜仗的战士们顷刻便在熊熊红莲业火中化为黑烟死去。
难怪那阵是为求生,难怪后卿要扑落她杀机突起的勾陈朱砂笔。难怪后卿会对她说,“他不想死。”
因为后卿便是那位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血战,活下来的少年。拼死活下来的人,谁也不愿意顷刻而亡。原来后卿确实便是故事中那位“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少年”。
“等等等等,”湮初打断他,“人间还会下火啊?我还真是没见过这桩场面,改日定要去人间走上一遭。”
“我说下火吗?哦你方才听错了,我说的是火海。战场上突然燃起滔天火海。便是在那时他才反应过来,他拼尽全力的守护的是多么可笑的东西?”
“啊他守护了什么,不是天下太平吗?”
“是一个人的义。”
“我听不明白,”湮初挠了挠头问道,“那他就是这样死的吗?”
“不是。”后卿斟满了茶缓缓抬头,他望了颜卿一眼一字一顿道,“他叛了。”
湮初松了一口气,刚要叫好,待听清后卿说了什么立刻惊呼出声。“为什么会这样?那之后呢?”
“后来如何,再说。”
“啊?”湮初从凳子上蹦起来抱怨,“不要啊,不能这样吊人胃口!”
反观颜卿,望着他的目光却是愈发幽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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