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儿,逻霖倒是没顾上看看颜卿是何反应,反而将成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听闻先战神战死之时,成墨神君曾为此痴狂萎靡了几百年。依我看,成墨神君却像是个明白个中原委之人。今日听闻当年真相,竟未有一丝动容。若不是我知道今日所说之事乃是您无法从其他途径探查到的绝密,不然真真要怀疑有人提前告知了您。”
成墨淡笑道,“虽此事无从查证,但日思夜想调查数年,总也能猜到一些。”
“果真如您所料?”
成墨点头,“自然。”他转而对颜卿道,“有鬼王为人证,你可能相信?”
颜卿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愈发沉了下去。成墨知道此事对颜卿而言一时冲击过大,也并未出声催促,反而整理着这块衣冠冢。小红并非葬身此处,成墨仍要在此处建冢,他料定小红既是为了这片土地的人和事不惜舍弃生命,那她定然想亲眼见证这片土地重焕生机,不论是这片土地的人还是事,她都想为他们求得好的结果。
颜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她脑子一时乱得很,难道她将这万年的怨恨错付,累及后卿?他为魔神,并非他所愿?
“你们想告诉我,我勾陈族灭一事另有隐情,真正的凶手并非后卿,而是已经死了万年的魔尊?你们想告诉我,勾陈的仇已经报完了?”
“这倒未必!”
随着清脆的声音,后玥蓦地破土而出,待金光闪过后她已迤迤然站在几人面前。
后土女王带着一贯典雅的上古神祇的神韵出现在众人面前,“此事必另有隐情,而幕后之人也未必就是魔族。不然当年大哥出事,我后土一族也不会选择与他断绝关系。祖母之意,此举无奈只为了保全我们后土一族。幕后之人定是手眼通天,若非如此,只怕我后土下场便会如今日之魔族,往日之勾陈。”
后土的上一任女王,便是后玥的祖母。只是原本后土这任的王乃后卿,当时后卿出了事后土女王第一时间站出来与他断绝一切关系,将他剔除族谱。而后才有了后玥继位。
自后玥继位一以来,后土守着自己的地界从不掺和外面的事,更谈不上与谁交好。后土的女王后玥更是鲜少踏出后土,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得天帝相邀才会踏入天界。
今日后玥当着几人的面这一番言论,不论对成墨还是对逻霖来说,都谈得深了些。
逻霖笑着露出了一侧酒窝,他上前一步假意正经道,“后土女王这一番言论,偏激了。我等又并无交情,就不怕我举报?”
后玥弯了弯唇冷笑道,“你们选在今日在此处谈那些个‘陈年往事’,不就是看准了今日没有耳目盯着!既然有此心,难道还怕人说出来?”
成墨道,“原来后土女王竟是如此豪爽之人。”
“我有什么不能说?今日却邪盛宴上,众仙齐聚赴宴,天界无人有空盯梢。鬼王在此与我们一起说人坏话,况且幽冥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并无可能是罪魁。魔族现下看起来根本就是当年有心人手中的一把刀子,用完了便扔了。那如今放眼六界,最有可能盯梢的只有天界众人。那若不想被祸首得知,也只有今日才是个最适宜凑在一起说坏话的日子。”
“有理有理!”逻霖哈哈笑着扶手惊叹,“不过女王怎知,后卿便当真没有争权夺霸之心吗?”
逻霖说着眼睛无意瞥了颜卿一眼,正好被后玥看到。后玥知道仅凭几句话,难以打消颜卿对她大哥的误会,但她还是要说。
“万年前大哥原本是后土下一任继承人,可他一心所念都是将自己所学用在天下安稳上。那时大战,大哥为了能相助其中几番游说各族首领,才终得天帝一道明旨派他前往相助幽冥。为了魔界起兵一事,他更是召集后土族人,率先带兵出征。我所认识的后卿,定不会有假意平息战争一心争权夺位之心,即便是为了后土那数万追随他却无一人生还的将士……”
后玥突然愣了片刻似乎收到了传讯,她顿了顿道,“今日青羊泊好生热闹。方才收到消息魔族也来了此处。”她转向颜卿道,“有些事情一问便知。”
“哦?我倒是好奇,魔族来此处是为何而来?”成墨上前一步径直往青羊泊深处走去。颜卿有一种真相即将被揭开的感觉。忐忑心生不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她还是率先跟上去。
后玥和逻霖行在后面。
后玥突然道,“鬼王似乎丝毫不觉得诧异,难道早便知晓了魔族今日会来此处?”
逻霖的确没有丝毫惊讶,自从他在曲刹林路遇燎了,探查过后足以让他做出一些判断。“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判断,此事与魔族无关。可想他们此来目的也许和我们一样,只是祭拜。”
后玥探究地望着逻霖,“我们不过是推测罢了,为何我听鬼王语气,甚是笃定?”
“我自有我的线索,不过,”逻霖停下脚步,狐疑地望了一眼身后道,“还是请后土女王将您的护卫请出来吧。原先我还没察觉,这会儿背后突然冷飕飕的怕是再这样下去再下便要被扎出几个洞来了。”
逻霖这话一出,后玥反倒愣了片刻。她细细琢磨逻霖的话,随即想起逻霖口中的“护卫”可能是谁,脸上突然染上几分不自然的颜色。
她后退一步转身喊道,“白芩!别藏了,都给人发现了!”
她说完没多久,白芩缓缓现身。他向后玥走来,没有丝毫被发现的尴尬。
其实白芩从来不对后玥隐藏行踪,只有后玥一次次地隐瞒他而已。这会儿若不是她陷入沉思早该发觉了白芩才对。
“我以为你不想让我跟来。”他走到后玥身边,刚好隔在后玥与逻霖之间。
不想让跟不还是跟来了?
逻霖腹诽着,一边往旁侧移了几步免得这位后土女王的这位夫君再将他后背戳出几个窟窿来。面上还一边陪着笑,“原来是白芩大人。”
白芩略一回礼,便护着后玥走开。
剩逻霖摇头晃脑地走在后面,这一个个的,还想欺负他孤家寡人不成?
青羊泊很大,原先是勾陈族绵延生息了数十万年的地方。此刻越走越荒凉,便连原先稀疏零落的杂草都慢慢消失了。
视野中只剩下一片荒芜旷野,焦黑一片的大地死一般地寂静。
走着走着,没看到哪个魔族,颜卿却率先发现了现如今魔族的精神领袖,魔神后卿。
离得进了,她才看到后卿身边还跟着一人此刻正俯首跪拜。
是湮初。
湮初身前摆放有祭祖铜炉,正燃着袅袅烟雾。她目露哀思,口中正念念有词。颜卿离得远,隐约听她念叨着,“老祖宗……”
后卿和湮初单独在一起,尽管她姑且相信了上次神魔大战中后卿并未有加害勾陈之心,她脚下还是难免疾行了几步。
“湮初!”颜卿早就越过成墨向湮初跑去。
听到声音,湮初抬头便看到遥遥跑来的颜卿不禁跳起来喊着姐姐对颜卿不停地挥着手。
见她安然无恙,颜卿终于放下心。
她看向后卿,后卿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她,正全神贯注盯着湮初。此刻湮初一颗心都在颜卿这边,丝毫不觉有异。就在下一刻后卿突然化出利刃,径直抛向湮初。
利刃寒光闪闪,霎时间直逼湮初。
他还是对湮初下手了!
颜卿来不及多思考,猛地施术抛出一物。灵力凝出的水柱瞬时化作几道冰锥,直冲而去。
晚了一步!
那道驱赶利刃的冰锥并未击中,落空坠下。数道冰锥中只剩一道刺向后卿的,想必片刻后便也会被他驱落。
不过没关系,一旦他分神驱落刺向他的冰锥,那他便无暇再驱动利刃伤人,湮初也就安全了。
颜卿立刻飞身而去,想着拉开湮初。
“小心,有杀手闯入!”
后玥收到土地传讯立刻高呼,眼前却已经见颜卿飞身向湮初扑去。而她大哥正操纵着一把剑向他们刺去。
紧接着一道黑衣身影蓦然出现在湮初身后三丈远之处,正不断向她靠近。利刃蓦地拐了个弯,在湮初身前擦身而过,直刺黑衣人而去。迫得他顿时失了袭击的机会唯有不断躲避利刃。
颜卿是此时才发觉有黑衣人刺杀,而且此人便是上一次刺杀湮初之人。
只怪黑衣人隐匿身形,他们离得太远谁都没注意到。只有离湮初最近的后卿察觉了。
他立刻操纵利刃袭向那黑衣人,黑衣人依靠湮初的身形作为掩体护着自己,只有如后卿那般一直操纵着利刃,才能这般精准地避开湮初刺向杀手。
可他实在分身乏术了。那道冰锥,就这般没有任何阻拦生生刺入后卿胸膛。
“后卿!”
“哥!”
颜卿没料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竟然是后卿在救湮初,可她已经无法控制了,冰锥直刺进后卿胸口之时,他纹丝未动依旧操纵利刃追逐黑衣人。可那一道冰锥之痛,却像是刺进颜卿胸膛,让她像被钉在原地,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后卿很快察觉到颜卿的状况,当即出声道,“无碍。”
他声音淡淡而过,俨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下一瞬他呼吸突然停滞了片刻。他望向颜卿,见她嘴角再次开合,又将那话说了一遍。
后卿僵着的手抖了抖,而后立刻注入更多的灵力入利刃。利刃提速不少,径直刺入杀手腹间。
一击中后他立刻走向颜卿。刚刚那句“对不起”声音虽轻,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却只觉得冰锥锥心之痛敌不过眼前半分。
他一靠近,颜卿惊慌地向后退去。她低着头,焦黑的青羊泊在眼中变得更加可怖。
成墨遥遥望着这一切,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白芩却已经赶过去击杀腹部受了一击的杀手。逻霖抄着手,看着颜卿那边眉头却越皱越紧。后玥是想去看看后卿伤势的,但看到白芩在追杀那杀手不觉便多看了几眼。
湮初挨过来凑到颜卿身边,躲在她身后悄悄看了看后卿。颜卿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可是这位一向和蔼可亲得紧的大哥哥后卿,脸色也隐约难看得让她不敢靠近。
后卿的脚步抬起又落在原地,他叹了声,开口时唇角溢出几丝血色。
“你还是不愿信我。”
“我只是一时……”颜卿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确实一时心急。但只是因为不信后卿,才会一时心急。只是因为她从心底还是以为,魔神会对湮初不利,他们魔族,必定会对勾陈下手。
“小心!”只听白芩遥遥喊了一声,打斗中那黑衣人自知失了机会,逃跑之时竟然拔出腹间利刃,冲着湮初发出奋力一击。
利刃笔直地飞来,湮初抱着头下意识地蹲下。以这个角度,原本是可轻松躲过利刃的,但利刃在空中突然调整了冲击的角度,还是向着湮初而去,颇有不见血光不罢休的架势。
“坏了,嗜血咒!” 逻霖率先发现端倪,这嗜血咒并不稀罕,但因为手段阴毒,一击之下中咒之武器必要盈满血液才肯罢休,而被六界中绝大多数人所厌恶摒弃,视之为邪门歪道下三滥的手段。逻霖立刻大喊,“这一击非要血光披身方休!”
话音落下颜卿顷刻便旋身抱住湮初,趁利刃刺来之时立刻翻身背身直对利刃。
瞬间鲜血喷涌,利刃嗜血咒被破坠在地上了无生机,颜卿的肩膀血迹斑驳。
那喷涌出的热血,有一些正好洒在祭祖铜炉之上。血迹渗入铜炉,又悄然散了。
这一幕正巧被成墨看到。他望了眼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逻霖,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皆是没有作声。
有一些平衡因谎言而维系,既然各方安好,何必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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