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人头攒动,天子脚下自是一派繁华鼎盛之像,且如今放眼天下蒙国早已是第一大国,繁盛之景更是前所未有。这不,这人流不息喧嚣不止的都城早市,自天刚一蒙蒙亮就开始了。
雪白的大馒头刚出屉便飘香四溢,热腾腾的烟雾袅袅升起,和隔壁刚出锅的肉包子交相辉映,让人看着便觉得口水横流,只想坐下赶快尝上一口。
只是不巧,包子摊位上其他的板凳还倒扣在桌上被安置在一边,显而易见是还未开张。
不过两个露天的铺子之间倒是摆了一条桌子和一条板凳,板凳上端坐着一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可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一屉包子和一屉馒头,还有那碗金黄璀璨的米粥,才让人觉着当中那女子定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娇柔。
女子已经干脆利落的干掉一个包子了,正举着馒头一手夹向米粥旁的一碟小咸菜往嘴里送。
“怎么样先生,我家老母亲手酱的咸菜还入味不?”蒸馒头的大叔一边揉面一边不忘征询客人的反馈。
“咸淡适宜清爽得很。”
“您喜欢就好!”蒸馒头的大叔拿袖子擦了把汗,继续揉面,“您别说,听了您昨天的话我这回去一看啊,我媳妇儿的耳环果然在米缸里找着了。您可真是神了啊!”
女子淡笑,抿了口米粥不置可否。晨风清爽,吹得桌前的白幡微微晃动。虽有些泛黄,但丝毫不影响往来之人看清白幡上的两个大字:卜卦。
原来这女子做的竟是卜卦的营生。
“那可不是!”另外一侧蒸包子的大叔探头过来附和,黑黝黝的脸上不住泛着喜色,“还是先生给我算的日子,如今我家婆娘有了!”
说着他又将女子的白幡往明眼处拽了拽。算命卜卦的并不少见,少见的是这卜卦的先生,是位女先生。看着还这般年轻,也难怪她没什么生意。这不,都来这儿一月有余了也不见开张。只私下帮过他们这些邻里摊位的卜上一卦。
“先生的师门中,女弟子还多吗?”蒸包子的大叔随口一问,并未想着能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想起在他还是个黄毛小子满街疯跑的时候,他父亲的摊位旁也有一位卜卦的女先生。那时候他家做的还是小馄饨的生意,还是听了那位女先生的建议,才改做了卖包子的营生。
听到师门,颜卿微微怔住一时也忘了回答。师门曾经深刻在她万年生命的每一天里,可如今那里,还是她的师门吗?
她是从青羊泊逃走的,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前慌张地跑走了。真相颠覆了她的一切,所有往昔破碎得体无完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如今哪里还有师门?哪里能容得下她?
颜卿沉默了,这沉默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师门机密”,于是大叔一边包着包子一边继续闲聊,“我记得曾经也有位算卦的女先生,就在您现在的摊位上卜卦。那时候我家还卖馄饨呢,她来吃了一个多月的馄饨,也没见怎么开张就走了。可见是生意不好做,先生神算可决不能辱没了!”
卖包子的大叔越想越觉替她着急,索性喊起来,“算卦送包子啊,都来看看算卦送包子嘞!”
他这一喊不要紧,另一边卖馒头的大叔也觉得受了人家的恩惠不能不帮衬着,毕竟摊位挨着也比别人多些亲近不是。
“卜卦,卜卦喽,卜卦送馒头。又香又大的大白馒头呦——”
清晨的集市上接连响起这两道与众不同的吆喝声,惊得端坐吃粥的女子险些将刚入喉的米粥喷出。
这边虽引得人人侧目,但没多久便证实了,这方法还是有效的。
不多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停在摊位前,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迟迟不上前。急得那位卖包子的大叔扔下手里的活计,直冲他喊,“书生你看什么呢,是卜是不卜啊!”
书生坚定道,“卜,当然要卜!只是我在想是要包子好些还是馒头更好些。”
话音一落,颜卿不禁抬头看他,只见面前男子作书生打扮,白白净净的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偏一双眼睛生得明亮幽深。
卖馒头的大叔一听急了,拿了个馒头给他,“来来来,馒头送你啦!快去卜卦吧!”
卖包子的大叔见状也急忙拿出个热腾腾的包子包好扔给他,“包子也给你,大男人别想来想去磨磨唧唧的,快去快去!”
书生平白得了包子和馒头,强忍脸上的笑意,几步走到白幡旁。
“啊是位女先生!”书生佯装吃惊,像是他才刚刚看到摊位后面坐的人一般。
“别看先生年轻,算的可灵喽!”卖馒头的大叔赶紧从旁帮颜卿挣些面子。
“哎,好好的姑娘家家不找个好人家嫁了,偏要学人卜卦……”书生暗自一叹,走到桌前坐好。
“你说什么?”
颜卿猛地抬头,那句熟悉的话此刻忽而在耳畔回响不绝:好好的姑娘为何不好好准备嫁人,偏要学人去算卦……
“啊没什么!”书生双手略一行礼,收起原先嬉皮笑脸的模样变得严肃起来,“我是说,我的未婚妻不见了,还请帮忙寻回。”
颜卿驱散脑中片刻的迷茫,取出纸笔递给书生,“请写下她的生辰八字。”
“一定要写生辰八字吗?”书生眨了眨眼问道。
“是。”
得了肯定的回答,书生略一思索突然扔下笔道,“哎不对啊,我是来卜卦问你问题的,不该是你问我啊。若我一定不告诉姑娘你呢,你便不能算了?”
时刻盯着这边卜算情况的卖包子大叔看不下去了嚷嚷着,“你这书生,先生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嘛,婆婆妈妈地像什么样子!”
颜卿倒是不气,又取出三文铜钱放在桌上,“请将铜钱置于掌心,默念你要问之事,再将铜钱抛出。我便可卜得。”
书生点点头便取铜钱,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望着颜卿笑了笑道,“若我不抛那你就不能算了?哎呀哎呀,请姑娘卜个卦,姑娘又叫我做这个又叫我做那个的,究竟是谁做谁的生意,谁向谁求解啊?”
“你这书生,什么意思!”馒头大叔急冲冲便要冲出摊位,收拾他一顿。找人卜卦但全程拒不配合还想让人怎么卜?
明眼人谁都知道这书生是故意来找不痛快的,只等着将他赶走。
书生不死心,继续问,“姑娘,我的未婚妻……”
却见颜卿不急不缓地将铜钱和纸笔收好,笑道,“不日可寻到。”
得了答案,书生一挑眉抱着包子和馒头兴冲冲地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又看了她一眼,“承姑娘吉言。”
可书生一走,包子大叔馒头大叔便全围过来了,急匆匆问着,“先生,这人明摆着是个来闹事的无赖,就这样您还给他算!”
颜卿瞥了空荡荡的桌子一眼,回答,“不见得多无赖,他既不好好答我的问题,那我便不好好答他的问题,也算扯平。”
更何况这人还没付钱。
知道颜卿并未真的给那人卜算,两人才放心回自己摊位前继续做着生意。
宣城依旧热热闹闹,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插曲,依旧车马川流不息。从清晨到傍晚,日头偏西黄昏时分,集市上的人才逐渐稀少,摊位上的商贩们也陆续收摊回家去了。
在长街尽头,拐进一条宽阔的路,顺着路直行到底再拐便是一条狭长小路,再走不多时便是颜卿的落脚处了。
黄昏时分这条狭长的路似乎总是格外清静,迎着夕阳而行将倒影拉得长长地甩在身后。那似乎已不是清静可以描述的,总会给颜卿带来发自心底的宁静。
长街尽头,酒肆的门突然打开,一团巨大的抹布从打开的门中扔了出来,紧接着跟出两个恶声恶气地人来。
“喝这么多酒不给钱,当我们开善堂的啊?就算我们是开善堂的,也不能照你这个喝法灌吧,你看看喝了我几坛酒!还打碎了我的酒坛!这可都是银钱啊!”
颜卿这才看到,原先她以为是抹布的,竟是个活生生喝得东倒西歪地人。而跟出来的两人,不是酒肆的掌柜和小二又是谁。
察觉街上有人,小二一见是熟客,立刻挤了个笑脸出来,招呼道,“哎先生收摊了,您安心走着,我帮您瞧着别让这醉鬼挡了您的路。”
说着小二上前便要拉那醉酒不给钱的人,以免他东倒西歪的撞了这位熟客,何况听说人家还是位算卦颇准的先生,他还指着攒些人情来,以后找她算卦便宜些呢。
小二这一拉,那醉汉立刻甩开他抓过来的手。小二又是一抓,醉汉身手颇为滑腻又是正巧躲过。如此几番闪避倒让小二如何也触碰不到他。
又是一个转身,颜卿正巧看清醉汉的模样。竟是白日里来算卦的书生。
“书生……”
颜卿轻喃出声,谁想下一刻他突然扑倒在地上抱着颜卿的脚喊着,“娘子,娘子我果然寻到你了!那……那算命的姑娘,诚不欺我!说即日哈哈,今日就找到啦!娘子……”
原本还有些人声窸窣的黄昏顿时安静得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
小二费力地指着地上扑倒靠着颜卿的人,声音里夹了几丝微微颤抖,“先生是……他,他娘子?”
掌柜的声音也颤了颤,“既然这样,邻里之间打个折一共是一两银子……”
颜卿挣了挣,凭她的力气竟很是艰难地才勉强将书生扒开。
颜卿气急,“谁是你娘子,你不是说是你未婚妻走失吗?”
书生随着颜卿力道的大笑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嘿嘿笑着,醉醺醺道,“未婚妻也是妻,很快就是我娘子了。娘子你就原谅我吧,不要再生气了娘子……”
“看他也挺可怜的,先生就原谅他吧……”
“是啊,”掌柜的点了点头,“再给你少算几文不能再多了,你也不能因为这点钱就不要他了吧。哎男人为了先生独自买醉,又当着众目睽睽之下道歉一时难得,先生原谅他吧。”
这话一说,颜卿才发觉原本各回各家的人们颇有往这边聚集看热闹的征兆,还有一些人已然围着看了一会儿了。
颜卿一咬牙,递了钱给掌柜的匆匆便走。
见书生还拉着她不松手,颜卿焦急道,“走了!”
书生还不松手,哼哼唧唧道,“那你原谅我了吗娘子?”
他这模样颇有不说原谅他就不走的架势,颜卿俯身耐着性子道,“原谅了。”
“太好了!”书生叫嚷着起身,一瞬间天翻地覆,酒劲涌上头书生瞬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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