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秘境里又昏暗又安静,除了潺潺水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偏偏后卿是耐不住性子的,他只沉默地躺了两天,就想清楚了一切,那些过往,沉重的枷锁都被他明明白白地抛到脑后去了。
他没想过还能睁开眼再见到这世界。但既然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便不会辜负因他做了牺牲的人。
“喂,出来聊聊啊。”
……
“别玩水了。”
……
“我们说说话吧。”
……
“九幽,九幽……小幽幽……”
九幽终于忍不住了,一跃从水中蹿出径直走到石榻边。
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滴着水,在地上滴答滴答淌了一条行走轨迹出来。她站在榻前居高临下望着后卿,发梢的水缓缓滴下,隐进石榻上消失了。
“你还想聊什么?你的过去、家乡、童年、成长史、心动过的小姑娘都聊完了,还要聊什么!”
九幽说的很快,那张因恼怒而涨红的脸格外生动。自从后卿来了,九幽发现她说话的技能不断提高,语速越来越快不说,一句话里还能表达出不同的情绪。
后卿一愣,片刻的时间便有水珠从九幽发梢滴落,擦着他脸颊掉进石榻上。他不禁轻咳一声,视线向旁处偏了偏。
“我的聊完了,不如再聊聊你的。”
九幽索性坐下来,她甩了甩发间的水,又拧了把袖口和裙摆的水。水珠四溅有的就落到后卿身上。
正好没浪费了九幽轮回井的水。
难得后卿老老实实地躺着,也没别别扭扭闹几声。安安静静的气氛里,最易让人萌生躺一躺的冲动。
反正石榻大得很,九幽干脆将后卿往里面推了推,自己躺在外侧。
后卿全身仅能动的眼睛和嘴微微僵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咧了咧。
“我的事情也都讲过了,睁眼就是在这里,后来遇到了师父,学会了说话,然后又遇到了你。没什么可讲的了。”
后卿应和,“这般无聊,确实没什么可聊的了。”
一语过后,九幽深渊突然又继续起那种持续了万年的安静。
可是九幽深渊毕竟不一样了,那株绿色的树盈盈而立,看着美极了。只是后卿看不到,九幽微微仰头就可不费力地欣赏。
“这是什么花?”九幽隔空摘了一朵小黄花,拿给后卿看。
“唔,桂花。”
“真好看。”九幽握在手心把玩。
“你有没有想过出去。”后卿问。
“出去……”九幽喃喃,“师父也曾邀请我出去,可是我一直住在这里,习惯了这里的安静和黑暗,习惯了这口井。出去能有什么?”
后卿难得认真地想了想,“出去可以找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居住,远处有山有水,建一个院子几间房子。有阳光,花草,树木,清风,流水,有炊烟袅袅,有三两好友,烹茶煮酒,相谈甚欢。”
“那我要大一点的房子,要好几间房子,大一点再大一点。”
“好,那就多建几间屋子。院子里你想有什么?”
“嗯,听说外面是有一年四季草木枯荣的,可以一年四季都有花草吗?”
“当然,”后卿笑着,“有我在,四季花草常盛不成问题。那这院子取名应该是……”
“四季园!”九幽抢着道,“四季都有花花草草嘛。”
虽然名字是随意了点,好歹是九幽取的。后卿默心想,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那这整间院落就叫何意居如何?”
九幽转头望她,眼中明明白白写满不解。
“何意?”后卿道,“愿有朝一日能如今日所言,建此居所,合心合意。”
九幽心脏突然漏跳一拍,她猛地坐起身捂着心口,疑心自己得了什么病。
难道是九幽秘境不愿意让她离开,给她的暗示?
九幽扶着心口望着四面黑暗,良久道,“说了这么多,我可能不会出去的。”
后卿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没关系,你想出去我们就出去,你若想留在这里,我们就不留下,这里很好。”
九幽想说好啊,刚开口便听后卿道,“小幽幽,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后卿是平躺着,是以眼睛刚好看到九幽深渊的高空。他视力虽好,但也多亏了下坠的那人身上有亮光才注意到他。
九幽飞过去,趁他砸在地上前一把捞起,亏了她力大无穷。
下坠这人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生命力顽强,昏迷没多久就醒了。身上有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后卿的指挥下,九幽认真地包扎,包了好久毁了九幽的半条裙子总算粗略的包好了。
只是这孩子醒来,被后卿友善地咧嘴一笑又给震昏了过去。
九幽无语,决定再喂后卿一舀子九幽轮回井水以示惩戒。他这只能扯扯脸动动嘴,一笑嘴角就横咧开血盆大口,把她好容易救回来的孩子吓得不轻。
后来小孩儿终于醒了,经刚才这么一吓心里承受能力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我叫逻霖,是幽冥鬼王的儿子。没想到九幽深渊下面真的另有天地……”逻霖说着,看了看眉眼间尽显端庄肃穆的姐姐和躺在榻上跟个石像似的,将他又吓昏了过去的哥哥,最后将目光定在看着就正气凛然的姐姐身上,“我们父子被人追杀,父王说九幽之下上有一线生机才将我……”
后卿立刻抓住重点吗,“何人敢追杀幽冥鬼王?”
逻霖并不知道追杀他们的谁,只知道一个个都武艺高强,只知道他们一直在逃,而他父王怕是凶多吉少。
见他这样子,两人也都明白了七七八八,只安慰了几句便不管了。
毕竟虽然九幽深渊很大,但四处漆黑一片安静无比。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一个人静静”的地方了。
只要后卿管得住嘴。
啊,这会儿后卿倒确实不会开口说什么,他脖子处的僵硬刚刚缓和了,这会儿正转这头四处打量这里。
九幽秘境没什么可看的,原先确实是。不管现在多了一棵漂亮的,开着小黄花还会发光的树。
后卿正仔细端详着这株应他诅咒而“开花”的桂树。
九幽一跃又跳下井了,玩儿了一会儿水又拎了水桶出来,开始“浇灌”后卿。
九幽深渊这才又热闹起来,今日还多了一人的笑声。
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快,后卿已经慢慢能下地了。
这天九幽从井中提着水桶一跃出来的时候,后卿不知何时自己下了床,费劲地挪到了树下。
小黄花零星地点缀满了整棵树,一些从枝头翻下来慢慢落着,花瓣飘飘缓缓而落,带着沁人花香,一嗅便终生难忘。像是无尽岁月绵长悠远,像时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瞬,那一眼像是花瓣永远也不会落到地上。
水溅到水桶外的声响惊动了树下人。
后卿回头,望着呆呆看他的九幽伸出手。
“九幽,来同我一起赏花。”
逻霖揉了揉惺忪睡眼从榻上爬起来,看到树下有两个身影并肩而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好的画面。
突然有点想家,想他父王……
逻霖仰头望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头顶深渊出神。
咦——怎么还有人!
这拨人是被派下来搜捕逻霖的。
斩草要除根,虽然逻霖掉进传说中大地间的裂缝中,那道只有无尽黑暗没有尽头的九幽深渊,但没有亲眼看着未来小鬼王消失在世上,总是让人不太放心的。
于是几个死士被派了下来。
九幽虽没离开过九幽秘境,到底师从战神红莲。且靠着九幽轮回井的天地灵气滋养数年,修为灵气很是高深。
三两下便把这几个死士干掉了。
这些人应只是来“探路”的,到底下找逻霖。是以人数并不多。
要不然凭这一窝的“弱”和“残”,早就没有招架之力了。
后卿心中不平,僵硬地靠在树边不满地喊道,“注意用词,说谁残呢!”
九幽默默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天。
只是到底作战经验为零,也没碰到过外面世界的手腕。九幽还是漏掉了那潜藏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信号。
死士对外界放了信号,这意味着很快就又有一拨人要来。
没想到这次来的并非另外一群死士。
而是凶兽裂天。
裂天头顶独角双目红光,四爪锋利无比爪后有倒勾,尾如长勾其上遍布倒刺。相传裂天有强大的毁灭之力,裂天来此只为毁九幽秘境。
九幽强撑着重伤的身躯,残弱的术法已经不能支撑她同裂天继续厮杀。
逻霖被裂天的第一击震碎的碎石击中,昏迷不醒。已经由后卿挥着僵硬的四肢磕磕绊绊地将他拖走,放在安全的地方了。
后卿想帮忙,然而身躯刚刚脱离僵硬,术法尚未恢复,只得凭借着仅剩的诅咒之术,不断从旁辅助九幽。
裂天长尾勾挥下,九幽一跃躲开,然而尾勾一甩直袭向九幽轮回井。
一击之下无人能抵,尾勾瞬时便将九幽轮回井勾出了巨大的裂口。
霎时间整个九幽天地摇晃,九幽轮回井水涌出汹汹波涛翻腾不已。
九幽吐出一口血,后卿跑不快焦急之下犹如飞尸般直接冲到九幽身边。
他挡在九幽身前,裂天再次甩出长尾直冲两人落下。
九幽一把推开后卿,在裂天的长尾下受了重重一击。
那一击击落九幽,扬起碎石砂砾尘土喧嚣。
后卿在另一边呼喊,却无能为力。
“九幽!”他高呼,飞身而上。他是因她而活,便可以随时陪她同去。
后卿高呼着吸引裂天的注意,裂天视力不好,是以每一击要么是扑过去用胸甲和头顶独角毁坏一切,要么是用堪比铁链银勾的长尾甩去横扫一片。
没有攻击重点,但每一个被它攻击过的地方它都要在攻击一遍,像是怕自己毁得不够彻底,丧生在自己毁灭力量下的人死得不够彻底一般。
趁裂天二次攻击前,后卿使劲呼喊,成功吸引了裂天注意,转而向他袭来。
突然白光忽闪,剑气凌厉而至。一把剑从裂天身后直接贯穿,从它眼眶刺出。
血腥臭气冲天,还未待裂天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剑芒再闪从裂天头侧横贯而出。剑气凌厉霸道,自半空同那凶兽缠斗不可开交。
直至最后一击,长剑贯穿裂天坚硬的胸甲,自它心口刺穿。
裂天轰然倒地,九幽秘境满地碎石尘土飞扬。
后卿抬头望见凌空立于九幽深渊的人,突然想明白了一切,头脑异常清晰,神色却更是警惕。
后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已经倒地而亡的裂天,悠悠道,“长白尊神的剑,是不是刺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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