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春雨初歇,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湿气,窗沿外还挂着晶莹水珠在缓缓滴落。
就连微吹的春风里都裹挟着一丝丝的凉意,只是拂过人的脖颈,就令人本能地缩了缩肩膀。
姜婴宁刚刚扶住那即将滑落的外袍,就听到绛紫的声音响起:“姑娘,表公子来了。”
她的视线朝着正房的房门外出去,远远望去透过玄洞的珠帘,那里有道模糊的身影站着。
“姑娘?”
姜婴宁听到绛紫再一次的轻唤声,这才回过神来,将手里的外袍放在窗榻前。
“我知道了。”
再次抬眸,她就看到走来的人。
他长得仪表堂堂,又生于诗礼之家,自幼浸染书香,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清雅风度。
只是那嘴角常挂的温润笑意,好像能一眼望到底——不染尘事,坦荡自在。
上一世明明都是太子身边的幕僚了,可城府……
哎——姜婴宁没看到他有城府,不然上一世也不会在最后关头,主动将那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导致全盘皆输。
姜婴宁有些烦躁的撇过头去,并不想去看那张“老实憨厚”的笑脸,这也导致她错过了对方同样打量的眼神。
许久。
她听到他惴惴不安道:“表妹,我听说你生病好几天了,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姜婴宁莫名的眼眶有些发热,回头,怒瞪他一眼,冷道:“你自身都不保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上一世,他不应该相信她的。
这一世,他最好也不要相信她!
孟槐安的脸上闪过痛楚,但依旧笑着,道:“那不一样,你是表妹。”
姜婴宁咬了咬下唇,双眸再一次怒瞪他一眼,道:“我不是你表妹,谢公子!”
孟槐安听到谢公子三个字,脸上闪过苍白之色,眼底更是一片痛苦。
这看得姜婴宁有些于心不忍,因为谢姓包含了谢氏的满门忠烈,太过于凄惨。
仅仅因为当今皇上疑心谢太傅和太子有谋逆之心,所以谢太傅满门抄斩,太子被废封为明王,赐封边疆,非诏不得回京。
而孟槐安就是谢太傅唯一在世的孩子,若非谢夫人和姜婴宁的母亲强行偷换,恐怕早就死了,哪有如今的孟槐安。
作为回报,孟槐安成了姜婴宁自幼订下婚姻的远方表哥,如今入府已经三年之久。
孟槐安的脸上明明挤不出笑容,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小心翼翼道:“姜小姐,这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桂花糕,你试试看。”
“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说完就对她再次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屋里,
姜婴宁红着眼眶,紧咬着下唇,视线变得模糊了不少,许久才伸手去摸桌上方方正正的油纸袋。
上面还是温热的,可见这桂花糕被人一路护在怀里,生怕放凉了。
姜婴宁有些气恼的将它推到一旁,滴着眼泪,埋怨地嘀咕道:“明明连饭都吃不起了,还买什么桂花糕,他还当自己是太傅家的小公子吗?”
“王八蛋!”
——
姜府,抄手游廊。
细雨不知不觉中再一次稀稀落落地落下,青石板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孟槐安朝着西北方向的梧桐院走去,越靠近那偏僻的院子,人气越少,这也让他身边多了一名黑衣人,却没有人注意到。
“怎么样?看到你心心念念的表妹了?”
好友李墨后倒退着和他行走,双眼好奇地紧盯着孟槐安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冷静毫无人情可言。
“话说,那姜婴宁不仅嚣张跋扈、还是个被人甩着团团转的傻子,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这句话似乎提到了孟槐安感兴趣的话题,他的脚步停顿了下,那双平静的双眼看着李墨,道:
“你也觉得我喜欢她吗?”
李墨被问得满脸问号,匪夷所思道:“大哥,你可不就是喜欢她喜欢到不行吗?”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孟槐安单恋姜婴宁,可惜姜婴宁对你嫌弃的很呢,要我说你就……”
谁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孟槐安嘴角噙着一抹嘲讽,道:“你也这样子认为,那就是了。”
他说完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应该说一点表情都没有,这看得李墨满眼的奇怪,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只能挠了挠脑袋,道:“殿下问你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去边疆?”
可惜。
他的话没有人回答。
——
第二天晨曦微露,当第一缕阳光刚刚洒落在院墙上,庭中忽而喧声乍起。
几个粗使丫鬟缩在廊下的角落里,小声地交头接耳着,就连呼吸都透着畏惧的颤意。
“你昨夜可听见了?西角井边.……“一名小丫头攥着扫帚,握紧竹柄的双手泛白。
“青蓝姐……她竟是投井去了!“
话音未落,忽有脚步声自月洞门逼近。
众人霎时噤若寒蝉,慌忙垂首敛息,快步跑到院子里忙活起来,唯剩几缕回音在慢慢消散。
绛紫自月洞门款步而出,冷眸如刃,冷冷扫过他们的脸孔。
院中丫鬟们愈发的紧张,假装忙活不停,她这才绛唇轻启,嗓音淬着冰渣般吐出:
“大丫鬟青蓝,胆敢偷窃主子的金玉首饰,暗松府外变卖。东窗事发那日,畏罪自戕,投于井中——“
她说着忽抬下颌,目光如鞭掠过众人颤栗的脊梁。
语气淡薄,但透着无尽的苛责,“我们做奴才的,身上的哪块骨头不是主家的?就说说你们,这才来府中几日?主子恩赏的饭才吃上几天?便敢生出妄念?”
“呵呵……若存了这心,连不知安分守己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还不如早早寻口井把自己了结了!省得脏了府里的地,晦了主子的眼!“
此话一出,众人吓得哗然一片,纷纷跪地磕头。
“奴婢不敢!”
绛紫见到这场景,这才收起冷漠的双眼,目不斜视的从游廊离去。
直到回到玲珑院的正房,她这才卸下刚刚冷漠的表情,缓步上前对坐在美人榻上的女子,低声道:
“姑娘,我们已经将青蓝的尸首放在后面的小屋去了。”
“一会就找人拖出去埋了。”
姜婴宁懒洋洋地斜倚在绣着云纹的软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新话本,崭新的页角。
闻声,她眸中掠过一丝趣味的冷意,缓缓抬眼望向绛紫,朱唇轻启:
“先留着,总不能让她白死了。”
绛紫微微怔住,低头道:“是。”
说着,她又俯身低了低头,轻声细语道:“今日南下游船回京,即时会一并将舅爷捎带的东西送过来。”
“姑娘是要按旧律……先让正院那边‘过过眼’?”
姜婴宁闻此言,眸色倏然冷了几分。所谓“过眼”,不过是先将东西送入中公库房,任由府中众人挑拣一番,最后剩下没人要的玩意,这才轮得到她这玲珑院。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游走,粗糙的纸边如刀刃般刮过肌肤,细微的刺痛,迫使她骤然清醒。
以往的规矩,她现在不想再执行了。
“吩咐下去,命人将东西直接送到玲珑院来,若有人阻拦就问问这姜府姓什么。”
绛紫听到她冷漠的话,眼睛微亮,愈发恭敬道:“是姑娘。”
下午一刻,码头那边刚刚响起游船靠岸的响声。
玲珑院里倒是多了一名娇俏的娘子,原本已经昨日才被气走,喊着不再来这院子的宋青鸾又自己笑呵呵的小跑过来了,还凑到姜婴宁的梳妆镜前,盯着她梳理打扮。
“姐姐真是愈发好看了。”
若是姜婴宁没看到她眼底闪过的阴狠,倒是会相信她这表里不一的话,不过眼下她也不在意。
宋青鸾却给自己台阶,嘟囔道:“姐姐怎么不理人?难道真的生妹妹的气了?”
这话令姜婴宁原本佩戴耳饰的手一顿,将那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耳饰搁置在台面上,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我需要怎么理你?”
她说着就发出一抹轻笑声,“还是说你来这院子的时候,难道真的没有听到什么闲话吗?”
宋青鸾眼红那对赤鸾金耳饰,但又想到今早听到的传言,只能装委屈的低下头,道:“我们可是姐妹,姐姐怎能这般吓唬人家……”
“我这可不是吓唬你。”
姜婴宁再次打开别的首饰檀木盒,语气冰冷道:“我是在警告你,最后别惹我。”
宋青鸾怔住,眼里满是不甘,但想到那一批来在路上的好东西,便强行挤出一抹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
姜婴宁听着那番厚颜无耻的言语,眉梢微挑,再不理会,素手轻抬,挑出一对白玉流苏耳饰在鬓边比一比。
恰在此刻,腕间动作带起檀香木盒的微隙,一块水色极好的羊脂白玉,微微显露。
玉佩之上,金丝嵌刻的姜字熠熠生辉,笔画如游龙走凤,就连玉面上的暗纹都缠绕姜字雕刻,竟在方寸之间摹绘出山河脉络,可见其雕琢者倾注的万般心血。
宋青鸾压下眼底的激动,故作不经意地惊讶道:“这难道就是姐姐的那枚传承玉佩?”
她说着就伸手想要去拿,谁知啪的一声,那檀木盒已经重重的合上,差一点就将她的双手给夹断了。
“你干嘛……”
她愤怒的话还没出口就对上姜婴宁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的声音悠扬,笑盈盈道:“好妹妹,姐姐在教你一个道理。”
“千万别对别人的东西眼热,不然……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