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让心里打鼓,他猜测自己大概是惹祸上身了。
早知道就应该装傻。
本来就应该装傻吧。
他可记得之前被裴峥一尺子抽在脸上,脸都肿了一天。
眼下也只能安慰自己,裴峥这次可能不会打他的脸。
草草地冲了个澡,裴让捏了捏睡衣的厚度,为配合市里四季温暖的气候,他的睡衣单薄得没有重量。
现在总不可能去找身防弹衣穿上,裴让认命地披上聊胜于无的睡衣,将所有纽扣整齐扣好,再深吸一口气,出了浴室门。
裴峥的房门没关,裴让站门口就能看见他端坐于床头,捧着他那砸不死人的平板。
为表示礼貌,裴让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进。”裴峥没有抬眼,“到我跟前来。”
裴让乖乖走上前,但裴峥的床边没有摆椅子,他棍子似的杵在裴峥眼前又不太好,思来想去,裴让做出了让自己下一秒就后悔的决定:跪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看得裴峥一愣,继而笑开来:“挺有挨罚的自觉。”
裴让脸颊烧红,低着头恨不能钻地毯的缝隙里,咬牙说不出话。
好在裴峥也没继续逗他,好整以暇地变换了坐姿,翘起二郎腿:“手伸出来,打十五下,可以吗?”
怎么还跟他商量?裴让脸上红晕未退,抬了眼点点头,把左手伸了出来。
右手还得写字。
裴峥的尺子便微凉地在他掌心点了点,以作试探,裴让下意识垂了眼,只是这次没有望向地毯,视线停在了裴峥悬空的脚踝上。
那脚踝细且白,裴让莫名想,他要是戴个什么镯子圈子,应当挺好看。
一下便勾起往日的回忆,裴让下意识地犯了恶心,那尺子便在他走神之际落了下来。
疼痛在他手心里炸开,震得他太阳穴发麻,一瞬间天旋地转,逼他赶忙挪开视线,摇摇晃晃地便对上裴峥的眼。
“这就受不住了?”裴峥问,嘴角扬起细微的笑意。
裴让摇摇头,将手往前伸了伸,示意自己没事。
逞能他还是会的。
于是紧接着,尺子便如雨一般啪啪打了下来,裴峥没给他留多少间隙,十五下,紧锣密鼓,将他手心都拍出血痕。
裴让不躲不闪,咬着牙挺过这十五下尺子,把手收回时才发觉掌心已经麻木,手指都没法弯曲。
他不敢多看伤口,怕又晕血,只得转眼看一看裴峥。
裴峥仍然气定神闲,只因抡起手臂耗费些气力,额前微微冒了些汗。
他随意地抽了张纸巾擦汗,把尺子丢在床头柜上,撞到裴让视线便伸手拽住裴让胳膊:“还想继续罚跪呢?”
裴让连连摇头,赶忙挣扎着起身,胳膊却被裴峥这么一拽,没找好发力的点,使得她失去重心,直接扑到了裴峥怀里。
裴峥坐得稳当,另一只手箍住裴让的腰,让他重新找好支撑点,反身坐到了裴峥旁边。
“谢谢哥。”裴让起来得猛,脑袋还有点晕乎,右脸因为蹭到裴峥心口柔软的衣料,不自觉地烧红。
他不敢看裴峥,裴峥却自顾自拉过他麻木疼痛着的左手,“还是打出血来了,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先坐会儿,我去拿医药箱。”裴峥松开他,起身离开了房间,也带着茉莉花沐浴露的香气远去。
裴让下意识抬了自己的袖口嗅一嗅,是同样茉莉花的味道,确实……还挺好闻。
左手使不上劲,他用右手狠狠搓了把脸。
这时候裴峥拎着医药箱回来,裴让这狼狈的样子被他看了个正着。
“我这次应该没打到脸上吧。”裴峥调侃道,坐到裴让身侧时,裴让下意识地躲了躲。
演技还是不够到位啊,裴让应和着“没有”,等待裴峥对他挑刺。
裴峥没挑刺,只说伸手。
音量不大,乍一听还有些温柔。
“嘶。”裴让倒吸一口冷气,裴峥正低头用蘸满酒精的棉签擦拭他的伤口。
他自然不敢看自己的伤,视线左摇右晃,就停在了裴峥的发顶,可能是刚吹过头发,不似白日里的一丝不苟,有些蓬松的乱糟糟。
夜晚的裴峥,是乱糟糟的裴峥。
裴让之前看到过,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会泛起新鲜的柔软。
裴峥在他伤口处涂抹了好几次酒精,直至疼痛都被麻木,他也再没哼过一声。
“有些事情,忍不了就别忍了。”裴峥说着,将最后一根棉签丢进垃圾箱。
裴让知道他话里有话,习惯性挑选出他喜欢的字句回答:“我愿意的。”
“真要愿意就直接答应我去跟林家那小子和好了。”裴峥说,他从药箱里挑出来另外的药水,“而不是为了让我不生气,故意来讨一顿打。”
裴峥什么都知道。
裴让由着他继续在伤口上涂抹药水,轻声反问:“你不生气?”
“我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裴峥说。
他准备给裴让缠上纱布,但其实这种程度的伤口不包扎会好得快一些,裴峥自言自语道顶多是换纱布麻烦了些不过我最近有空,便没等裴让同意,迅速地用纱布给他左手扎了个蝴蝶结。
“想着你晕血,用纱布挡一挡视线也好。”
裴让收回了手,现在他能稍稍地活动一下手指。
“劳你费心。”裴让说。
“你还是怕我。”裴峥偏过头,追着他眼睛瞧。
裴让躲不过,只好回看过去,“我可不敢。”他玩了个文字游戏。
裴峥笑了,这应该是裴让见他笑容幅度最大的一次。
“个子都比我高了,还像个小孩子。”
“我承认我很多时候不成熟。”裴让不着痕迹地应答,“有什么不当之处,还劳烦你多指正。”
相比之前,裴让圆滑了许多。
其实裴峥也想找个由头收拾他一顿吧,他主动找打裴峥也没有拒绝,还说自己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根本是糊弄小孩呢。
“哥,要没事的话,我先去复习了,还没到十点。”
裴让站起身。
裴峥没拦着,只说:“注意休息,晚安。”
裴让拢了拢手指:“晚安。”
*
裴峥承认在“罚”裴让的时候自己越打越兴起,那把木尺子是件很称手的兵器。
最后裴峥还是收敛了,没趁这股劲儿抽.裴让身上其他地方,不然收尾可不止哼哼两声,得掉几颗眼泪才罢休。
为表达歉意,裴峥主动给裴让清理伤口,裴让没抗拒,但似乎也没领情。
裴让害怕他,他清楚得很。
如果裴峥是位合格的监护人,应当采取适当方法消除被监护人的恐惧,可惜他不是。
他只会觉得裴让在他心烦的时候送上门来找打的举动很是贴心。
裴峥得找个时间去探望爷爷,顺便将他身边最后一名护工辞退。
但还有一个多月进入春节,裴峥手头的事情还不少,之前为制裁伯父还浪费了一些宝贵的时间。
裴峥对着台历勾勾画画,勉强圈定了一个无事的下午。
母亲的离开,就是在这样一个下午。
台历上的红圈颜色重了几分,裴峥扔下马克笔,他接到一个电话,来自林守一。
他以为林守一是来和他商量过年去哪些地方旅游,他们还没定下来,都忙碌得很说到时候再看。
裴峥懒得思考了,想着林守一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反正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喂,阿峥……”
接通电话,对面林守一的声音委委屈屈,几乎要哭出来。
裴峥难得听他如此,赶忙接话:“怎么了?”
“你晚上有空吗?”林守一蔫蔫地问。
正确回答是没有,但裴峥想都没想:“有空。”
“那行,老地方见。”林守一不跟他客气,果断定了约,“要不是我有工作,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先好好工作。”裴峥无奈地柔和了声音,“晚上见。”
约在老地方见面,不仅晚上的工作要推迟,而且可能都没法回家休息。
裴峥想了想,给裴让发去信息说今晚不回家。
其实也没有打招呼的必要,监护人没有跟被监护人汇报行踪的义务,只是裴让手还伤着,裴峥发信息过去提醒他要自己更换纱布。
算是一点无足轻重的补偿。
裴让休息的时候会看手机,所以裴峥收到回复已经隔了一两个小时。
“好的。”回复简洁明了。
这比之前好很多,之前这孩子都装死不回复。
裴峥有些欣慰,但不多。
*
老地方是林家名下的清吧,地方不大,但很僻静,背景音乐是用黑胶唱片机播放的慢悠悠的蓝调。
裴峥轻车熟路地要了杯玛格丽特,径自坐到了靠窗的卡座,林守一已经在位置上坐着了,桌上放一瓶伏特加。
裴峥感到了一阵胃痛,说实话,他不胜酒力,就算是商业应酬的酒会,他都想尽办法跳度数不高的红酒香槟糊弄过去,偶尔陪林守一来这边喝酒,他也很识趣地只点杯鸡尾酒,对那些烈酒的瓶瓶罐罐敬而远之。
林守一酒量不错,这可能是他和一些文豪最相近的特点,但他也不会一上来就点烈酒,而且还是一整瓶伏特加。
裴峥知道他肯定遇到事儿了,而且是他处理不了的大事儿。
不过奇怪的是,在今天之前,裴峥也没听说林家的产业有何危机,或者林守一的亲人们有何危机。
是突发事件,还是什么?
裴峥思忖着如何开口,神游天外盯着玻璃窗发呆的林守一终于把脸转过来面向他,满脸颓废眼角还带泪,明显方才哭过一波了。
“这是怎么了?”裴峥开了口。
他的玛格丽特被端了上来,等到服务员走远,林守一吸吸鼻子,猛灌了一口伏特加。
“阿峥,我老婆要跟我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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