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MAGIC HOUR(昼神幸郎)

正文:

早上七点二十三分醒来,睁开眼睛,盯住天花板两分钟,起身,洗漱后脱掉睡袍,换上长袖卫衣和抓绒打底裤。我转头再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七点四十二分,与上一个二月十三日一样没有变化。并非是我记忆力出众,能记住三百六十五天前的一切,而是我被困在情人节的前一天,重复着每一个相同的日子,连起床的时间都没有变化。

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拥有无数个重复过的二月十三日的记忆。身边的人急匆匆地来去,脸上都带着一种有了明确目标之后要为此忙碌的幸福感。他们或是没意识到,或是不在乎自己达不到第二天的情人节。抓了抓头发,我打了个哈欠,迈开脚步,漫无目的地前进。还有三步,三,二,一——“哎呦!”

又是这里,又是这个时间,我无可避免地撞在昼神幸郎的胸口上。

“非常抱歉!”

然后他会说,“好巧,我刚要给你发mail来着。”

“好巧,”面前的昼神幸郎微微俯下头,“我刚要给你发mail来着。”

“啊,嗯,是小组论文的事情吧。我记得的。”我接着他的话说,“抱歉呢……资料我有整理过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丢失了,我还有印象,拿到手提电脑之后就交给你。”

昼神幸郎依然没有显露过多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朝我挥挥手:“加油,还有两周就要提交了。”

我勉强笑笑,也冲他挥挥手,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今天份的社交,就这样结束了。之后就是,在那家熟悉的咖啡厅吃一点简餐,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只黑柴,继续闲逛,买了一盒巧克力却没有想送的人,漫无目的地回到住处,把它们当成晚饭吃掉了。这样混混沌沌的一天总算过去,中间虽然有些许变数,但一直大同小异,重复过多以至于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度过过多少个十三日。我曾尝试过在十四号降临时保持清醒,但每次都会神秘地在十二点前入睡。如果没有关注时间,醒来又会变成十三日。然后,我再从七点二十三分醒来。

我尝试着每个循环都走不同的道路,但不同的道路却总能撞到同样的昼神幸郎,被他问同样的话。在然后我还是会想吃那家咖啡厅里的芝士焗饭,然后周而复始。我并不觉得疲惫或者痛苦,但逃不出的十三日让我恐慌起来。

难道说……这是只有死亡才能终结的循环吗!

我用力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说了我绝对不会去干这种事!

于是我又一次在七点二十三分醒来,八点钟吃完早饭出门。昼神幸郎迎面走来,一只手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掏着。我往左,他便往右,结结实实把我撞在他的胸口。

“非常抱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巧,刚刚还想给你发mail来着。”

我也摸摸他刚才触摸过的位置,暖呼呼的。“是关于小组论文的事情吧。我整理过资料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文件又丢失了,但是我还能凭着记忆找出来,别担心。”看着昼神幸郎没什么表示的微笑,我咬了一下舌尖:“你放心好了,我有记得自己的任务的啦。”

“那就好。”昼神幸郎挥挥手,“还有大约两周的时间,要加油哦。”

“真的有在认真完成工作的,不信我现在就把电脑拿过来给你看!”看着他的身影慢慢离开我的视野,我追着补了一句。昼神幸郎的微笑松动,用拳头抵着嘴唇,“噗”地轻笑了一声。“对不起啦,但是真的很担心你忘了,到时候又会慌慌张张地补救……”

“我有哪一次让你们在提交前一晚还慌里慌张地催我吗?”

“所以说真的对不起啦……”

昼神幸郎举起双手求饶。看着他的笑脸,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的。知道你是好意,我不应该这么气势汹汹地跟你说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其实真的没关系啦。”昼神幸郎挠挠头,“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不聊这个了,快到中午了,不如一起去吃个午饭?”

唉?我的面前好像出现了一条岔道口,其中一个方向明晃晃地打着“出口”二字。其实我和昼神幸郎并不算十分熟络,虽然有很多交集,但算不上是熟人。看着他略带期待的眼神,我突然退缩了,就好像明知道要考的公式怎么也背不下来。

“那个……”

“啊。”昼神幸郎看看手机,“好像确实有点早。那要不要一起走走?”

“……哎……”我犹豫着,眼睛已经滑到鞋尖,“……好呀……”

“你是有要去的地方吗?还是……有约会?”昼神幸郎俯下身,寻找我的眼睛。

“都没有。”我摇摇头,“我只是在闲逛……就是,什么目的都没有,漫无目的,嗯,对,漫无目的。”

“我也一样哦。”昼神幸郎在上方轻轻说,“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两个人都在闲逛,就可以结伴而行;但同时,两个人都没有目的地,也就没有统一的方向。我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去过的地方——完全不适合带着昼神幸郎一起去!

“要不……还是一起去吃饭吧。”

“那,中华料理可以吗?”昼神幸郎询问着我的意见。

“我没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哦。”

然而,与此同时,我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了那家咖啡厅的芝士焗饭。昼神幸郎看出我的犹豫,“你有推荐的地方也可以哦。”

我用力摇了摇头,拒绝自己下意识回归舒适圈的行为:“随昼神同学来就好,没关系的。我也想听昼神同学的推荐。”

“啊,说来惭愧,我好像一没有头绪,就会去那家中华料理吃烧卖来着。”

“那不是挺好的嘛。”

“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单调吧。”

“完全不会啊,好吃就行。我也是一直吃同一家的芝士焗饭来着。”

昼神幸郎饶有兴致地看向我。“原来刚才是想去吃芝士焗饭吗?”

“啊……算是吧。”我思索,“不过烧卖也很好,都走到这儿了,不用再返回去了。”

“谢谢你。”昼神幸郎不轻不重地合了一下手,“那,晚饭我们再去吃焗饭吧。”

“啊?”我呆住。“昼神同学,你晚上也没有约会吗?”

“没有哦。我今天一天都是无所事事的。”昼神幸郎轻快地说,“从早到晚都没什么计划,也没什么社交需求。”

“啊……”我眨眨眼睛。

他不会也……算了,不要想那么中二的问题了。跟着昼神幸郎,我们来到一家店面不算太大的料理店,昼神幸郎打开门,示意我先进。我们找了一个双人的座位,面对面坐下,缓缓褪掉厚外套和围巾。昼神幸郎已经翻开了菜单,指着上面的几样食物,把菜单推过来:“我推荐这几个。不过我的口味可能和你的不一样……”

“没关系的。”我拉过菜单,“我尝尝看。……这上面大部分的食物我都没吃过。”

昼神幸郎搓了搓脸,“看来我的意见还是挺重要的,对吧。”

怎么感觉我们两个好像在约会一样。这个想法涌上心头,我脸“唰”地红了。昼神幸郎还撑着脸看我,“选好了?”

“选好了。”我赶紧也搓一搓脸,掩饰脸上的红晕。

也不算是特别熟悉的人或朋友,现在像恋人约会一样面对面坐着,就,好害羞啊。我坐立不安,一心只想着吃饭,对面的昼神幸郎打破了沉默,“我从小到大好像真的吃了很多烧卖啊,将来不会下烧卖地狱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烧卖地狱也太好笑了吧!我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烧卖地狱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我的笑声平息,昼神幸郎又凑近过来,压低声音,“烧,卖,地狱~”

“哈哈哈哈不要再重复了啊为什么会这么好笑啊!”

两笼烧卖端了上来,我想到烧卖地狱,低下头,拼命忍笑。为什么……啊好羞耻,为什么会因为烧卖地狱笑成这样啊!

“一定是因为昼神同学说话的语气太好笑了。”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终于能顺利把食物塞进嘴里。

“看来我还是很有幽默感的。”昼神幸郎挑眉,“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好呢?”

我刚举起的筷子缓缓落了下来。

“……没什么想法唉。”

“以前会想去哪里呢?”

“以前啊……”我思索着,“卖巧克力的地方吧。现在好像有优惠之类的。昼神同学呢?”

“我会去体育馆来着,有时候也去电影院。”昼神幸郎也思索着,“那先去看看巧克力吧。你对排球感兴趣的话,我们再去体育馆?”

说实话,其实我对排球不是那么感兴趣。但是昼神幸郎似乎与排球关系很密切,而我对昼神幸郎感到好奇。于是我说:“我不是很了解排球,不过想看看。”

“那买了巧克力之后去体育馆吧。很高兴你能对排球感兴趣,我一直都挺喜欢排球的……啊,也不算太准确,不过打排球真的很有趣。”

我打量着昼神幸郎的神态,他看上去仍然很从容,但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发觉的期待和兴奋。我好像稍微与他贴近了一些。

“那么你呢?”

“嗯?”

昼神幸郎敲敲桌子,“有没有什么喜欢干的事?”

“嗯……”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高中生活,“我没怎么加运动社团,不过,我喜欢沿着河流或者湖骑自行车。”

“骑行啊。听起来很棒唉。”

“嗯,其实更多的是喜欢看风景吧。还考虑要不要考摩托车的驾照来着。”

“我懂了,是喜欢旅行?”

“对,就是这么回事!”

和昼神幸郎的谈话意外的轻松愉快。结账时我坚持各付各的,昼神幸郎只好收手。我们往回走,去我去过无数次的巧克力商店。我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店里那包最大最豪华的巧克力礼盒,正好被刷过收银机。

啊……因为和昼神幸郎聊天,所以没有买到这么一大盒巧克力当晚饭。

巧克力礼盒的买主是一对看上去十分恩爱的情侣。那盒巧克力会在第二天的早上或者晚上,被一脸甜蜜的她或他喂到对方的嘴里,想来要比成为我的晚饭且被不知个数地丢进嘴里要好。店员看我盯着那个大礼盒,走过来向我推荐其他的产品:“如果要送本命巧克力,这种也很不错哦。”

“啊不是……有没有比较普通一点的,不用很花哨,不打算送……”

“不打算送吗?”昼神幸郎转过脸,“也是啊。送出去了也不一定会被接受。”

“正是这样的道理。”我从包装简单量大实惠的巧克力排里选出几个。

“那要是只送一个人义理巧克力呢?”昼神幸郎拿起一盒被店员极力推荐的礼盒装作沉思状。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买了一大包巧克力排充当义理巧克力。昼神幸郎就在身边,我不好意思说自己对巧克力商人的骗局丝毫不感兴趣。他也买了一盒礼盒装,随意地塞进外套口袋里。我挑出一块牛奶巧克力递给他。“虽然说现在送有点早……”

我怕以后也没有属于我的情人节。

昼神幸郎看上去有点犹豫,却还是高兴地接受了。接下来的一站是体育馆。体育馆里有五个看上去像初中生的孩子,两个人一组打排球,就有一个在场外,眼巴巴地看着。昼神幸郎脱掉外套,简单地做了热身,招呼起那个独自站在边上的孩子。我抱着他的外套,找了条长椅坐下。口袋里鼓鼓的,我从外面摸到那盒巧克力。

他的巧克力要送给谁呢?

昼神幸郎已经拦了对面十几个球了。孩子们不满地抱怨起来,“你比我们高那么多!”昼神幸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但是身高也不是决定性因素哦。”

他高中的时候还参加过全国大赛来着。

“你这是欺负小孩子嘛。”我不带恶意地调侃了一句。

“非常抱歉。”昼神幸郎向我伸出手,“但是我也很久没有打过了,所以算扯平了。”

“这算哪门子扯平啊。”小孩子们小声嘟囔着,也穿上衣服准备离开。临行前,那个最开始没上场的男孩突然跑回来,仰头看着昼神幸郎:“如果不是身高,那什么是决定性因素?”

“嗯……”昼神幸郎回忆着,“练习。反复练习。”

男孩向我们鞠了一躬,跟着同伴们跑远了。昼神幸郎接过衣服套在身上。

“练习啊……”我喃喃重复道。

十三号的早晨再度来临。在街口,我停住脚步,看着迎面走来的昼神幸郎默数三二一。

“早啊,昼神同学,好巧。”

“啊,好巧,刚刚还想给你发mail来着。”

“小组论文真的不用担心啦,我有在努力的。”

“那我就放心了。啊,没有别的意思,知道你不会忘的。”

“我可以现在就去取手提电脑过来,现场写给你看。”

“倒也不必如此……哎,不过,你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吗?”

“一样也没有。”

我们一起去吃了焗饭,一起看了电影,一起在体育馆里和孩子们打排球。尽管只有这一天,但我们经历的足足需要半个月才能统统完成。我逐渐开始享受这不会消失的二月十三日。看上去大同小异,然而事实上每天又都有变化。就是这样的变化,让我感觉到新奇的悸动。

我喜欢和昼神幸郎呆在一起的十三日。

“只送给一个人的义理巧克力,和本命巧克力也没什么区别吧。”昼神幸郎拿着那盒礼盒巧克力,认真地蹙起了眉头。

“我反正会这么理解。”我摸摸下巴。

“嗯。我突然开始期待明天快点降临了。”

“昼神同学有要送的对象了呀。”我的心提了起来,嘴上还要装作不经意地问。会是我吗?不会是我吧。不会是我吧。

“有了。”昼神幸郎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她而已。”

我对明天的期待达到了最顶峰。

只有这次,只有这次,再也不想陷入到这种可怕的,漫无头绪的循环里了。

“我……真希望今天快点过去啊。”

我和昼神幸郎并肩走向体育馆。

我想把这份谜团,这份循环,跳不出的二月十三日早点过完。哪怕昼神幸郎口中的人不是我也好,我想要一个了结,而不再是凭借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记忆幻想不存在的恋情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到二月十四日。

“昼神同学。”

“啊,你说。”

“……我等不到明天了。”

“哎?”

我后退两步,“啪”地亮出手里的巧克力。“这个是想送给你的本命巧克力!虽然你可能觉得我们不是很熟……”

“我明白了。”昼神幸郎也把他的那盒巧克力递给我。“那我也提前交给你好了。其实我也有在考虑的……看来我们是一样的啊!”

我们,是一样的?

“二月十三日的诅咒,你也有感觉到的吧。”昼神幸郎柔和地说,“我一开始以为只有我感觉到了,不停重复的十三日,达不到的十四日。看来,我们都记得前几次的事。”

“那要是……”我犹豫着接过昼神幸郎手中的礼盒,“明天还在继续循环,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我们今天已经做了十四号该做的事了。”昼神幸郎十分洒脱,“现在就尝尝看吧。”

无需在意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日期,真正的情人节是全年无休的。

“那么明天见。”昼神幸郎送我到楼下。

只要在一起经历不同的细节,重复的日子也是明天。

“嗯!”我大力冲他挥手,“明天见!”

手机铃声震来震去。我睡眼惺忪地抬起上半身,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总算找到了手机,接通。昼神幸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今天是二月十四号了。”

“嗯……唉!”我睡意全无。“真的哎!”

“顺便,现在是八点四十九分。”昼神幸郎问我,“九点半我来找你,好吗?”

有的人十七岁也没有喝过伏特加(排球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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