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梦境

接下来的两天,便在林鸿雪和邵寂阳的陪同照顾之下飞快度过。

邵寂阳虽对林鸿雪的存在表现出相当不满的态度,但也许是顾及到我,到底是没再过分的针锋相对,只在林鸿雪不经意又提到他学习方面的情况时出言回怼两句。

可论口才,邵寂阳是万万比不过作文常拿满分的林鸿雪,一张嘴就落了下风,总是被驳斥奚落得面红耳赤,眼眶发潮。

每每这时,作为旁观者的我就会受到殃及,被邵寂阳硬逼着给他评理。

啧,邵寂阳竟然让我给他评理,他也不想想林鸿雪和是我什么关系,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我胳膊肘怎么可能往他身上拐?

到最后,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当着林鸿雪的面飙起泪来。不过终究被男子汉的自尊打败,硬憋着没让泪流出来,在恶狠狠瞪我一眼后,便抱着阿精到阳台默默生闷气,只留给我一个可怜又落寞的背影。无奈之下,我只得厚着脸皮和林鸿雪请求别再拿学习成绩的事逗那个大哭包。

听我为邵寂阳求情,林鸿雪静静地看我半晌。他面色如水,眼里没有半分不悦,嘴唇翕动几下,温情万分地应下一个字,“好。”

由此,邵寂阳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开朗起来。

两天间,我给严青霜发的消息少说也有五十条,可自始至终严青霜却连一个字的回复都没有施舍于我。

我被释怀、愧疚和难舍交织的矛盾情绪反复折磨,一颗心同时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有种形容不出来的难受。

恍惚之间,我便想起那个梦,如雾如烟的虚幻感像狭仄的鸟笼将我死死囚在其中,不得解脱。

甚至有时看着林鸿雪和邵寂阳的面孔,我会忽然产生一种现实与梦境颠倒的错觉。

随后便是强烈的自我怀疑。

为了阻断这种容易使精神发生错乱的思绪,我不断地看书刷题,在文字和符号世界麻痹自己。

林鸿雪对我的情绪变化一如既往的敏锐,他温柔地宽慰我,让我不要纠结自困于严青霜的感情,他说只要我心里有他,他就绝不会离开,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还说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学,毕业以后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买一所属于我们的房子,在那所房子里度过幸福而踏实的每一天。

我顺着他的话去构想未来的生活,竟不由心跳加快,生出一丝丝不可言说的期待来。我想象了下和林鸿雪每天一起生活的场景,瞬间有种奇异又不可思议的感觉冲上脑门。

好像,还挺不错。

我不自在地红了脸,有些难为情地提醒他,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他却沉静而笃定地对我说,“一定会的。小猪,将来和我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像是立誓一般,虔诚而庄重。我被他的话震住,一时间心里面的烦念一股脑化作轻烟,尽数随风飘散,心中和眼中只剩下林鸿雪那副如庭中春雪般温暖而明净的面容。

我不禁庆幸我的生命中有林鸿雪这样能洞悉我所有心绪,并及时抚慰我怅惘愁思的存在。

两天过后,林鸿雪信守承诺,回归学校,邵寂阳也被我以帮忙监督他弟邵承阳好好学习给哄回了家。

我本打算第二天开始塑造我拄拐归学的励志形象,却在我爸不容置喙的强硬态度下,被迫跟物理老师继续请假直到开学。

家里于是又常只剩下我一个人。

好在还有阿精和做饭的杨阿姨在,我不至于无趣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距离开学便只剩下七八天的时间。

我每天除了看书学习,就是看书学习。邵寂阳偶尔还是会过来赖着我,有时甚至带着小屁孩一起。

小屁孩告诉我,他现在学习突飞猛进,五年级上册的知识已经全部搞定,正在向下册发起进攻。

我听了很觉欣慰,奖励他参观我的房间。他对着我房间那一整面墙的乐高模型惊叹不已,两只漂亮的大眼睛里崇拜和敬佩的光芒闪烁不定,几乎是立刻就改了对我的称呼,不再叫我猪老师,而是笑嘻嘻地喊我竹子哥哥。

不过在被他哥招呼了一巴掌后,又不甘不愿地改了口,叫我竹子老师。

林鸿雪隔三岔五就带着复赛资料过来和我一起研习。他从不会主动在我面前提起严青霜,我也识趣地没有跟他提起过严青霜。尽管我非常想向他打听下严青霜的近况,但我知道,一旦触及到这个话题,林鸿雪势必不会高兴。

他了解我,我何尝又不了解他。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在意我,他的大度不过是为了捕获我的感情而逼不得已披上的伪装,他其实十分不喜和我有感情瓜葛的人,但为了我,他压制住了这种不喜,尽量平和公正地去对待他们。

他体贴我,我自然也要为他着想。

居家这段日子,几个物竞班的同学也先后发来慰问的消息,我受宠若惊,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关心起我来。

明明这两年,我跟他们的关系仅止步于同班同学,属于见了面说不上十句话,说陌生也不算,说熟悉纯扯淡,不到必要时绝不发生任何交集的那种关系。

我虽纳闷,却也跟他们真诚地道了谢。

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卫宁这小子竟然也在他们之后发来了问候的消息,不过他说话的方式还是跟以前一样欠。

卫宁:「李成竹,听说你腿断了?」

我:「……没断。」

卫宁:「没断就好,我差点以为你以后要改名叫李断腿了。」

我:「……去你的。」

卫宁:「你不参加复赛了?」

我:「与你无关。」

卫宁:「呵。」

卫宁:「你的腿,开学能好吗?」

我:「能好。」

卫宁:「那就好。李成竹,拍张你断腿的照片我看看。」

我:「没断!不拍!」

卫宁:「呵呵。」

对话终止,我拳头发痒,抱着阿精狠狠蹂躏了顿,心里才舒坦下来。

我按部就班地在时间之廊中行走,可每每夜深人静时,却总会忽生一股难以自制的焦躁。

临近月底,被我压在心底不愿去想的那件事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里来回翻腾。

压抑到极致的情感触底反弹,喷涌出的酸疼、不舍,仿佛野兽的垂死挣扎,汹涌如涛,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猛烈撞击着我的心扉。

我躲藏在幽暗中,目光贪婪地翻看着相册里偷拍下来的那张正举止优雅地吃着蛋糕的顾尧君的照片,不觉热泪盈眶。

顾尧君即将出国。一想到这点,我就有种浑身失力的虚脱感,心跳逐渐变慢,变重,心脏像是被人紧攥着往深渊之中拖拽,从心口漫出一股窒息难忍的痛。

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朝他踏出那一步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珍而重之地将他在心里想了念了放了几千个日夜。

他在我的世界走过一遭,从陌生人到尧君哥哥,从尧君哥哥到学长,又即将从学长回归到原本的陌生人。七年的时光,不过是我和他共历的一场轮回。

离别的轰鸣声将在不久后自万米高空从我头顶划过,我和他之间的缘分也将在那一刻落下最后的句点。

我怔怔然看着照片,照片上的顾尧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俊美清冷,像是用雪山之巅的冰石雕琢出来的一样,晶莹通透,完美无缺。所有见到他的人无不为他出色的外貌而心生叹服,想要靠近获取他的青睐,却又总是因他寒峻的气场而被吓得瑟缩不前,只敢远望。

可我却从未因他的冰冷而畏缩过,因为我知道,顾尧君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只要能走进他的心,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那个人。

我记得六年级的时候,我曾不小心摔坏了他一直放在床头的那只精美又昂贵的陶瓷娃娃,那时候他不但没有责怪我,甚至还反过来问我有没有受伤。在确认我身上完好无损后,才蹲下身一点一点将碎片清理干净。

后来我从婉玲阿姨口中得知,那个娃娃是他一个不幸因意外离世的好朋友送给他的纪念品,他很珍视它,每晚要看着它好端端在床边陪着他才能睡得着觉。

我那时愧疚得不行,赶紧求我妈带着我去商场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娃娃赔给他。他抱着娃娃看着我,表情依旧淡淡,眼里却像是有风在拂,柔和极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叫我,小竹弟弟。

除了我,我再没见过他对别人这么温柔过了。所以后来我便臆想着,他如果知道我喜欢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我,目光温柔地看着我说,小竹弟弟,我也喜欢你。

只不过,臆想终究只是臆想。

他莫名其妙地喜欢上第一,莫名其妙地对我过敏,进而将我也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多么悲催的故事。

我越想便越是难受,只觉心里像是燃了一把火,从头到脚不自主涌出股郁烦的躁意,清亮的月光都像携带着火星子似的,滚烫地映进我的眼里,将我的脸烧出一片潮热。

我将空调调低了些,又将被子掀到一边。直到冰冷的空气毫无疏漏地贴附到我的身躯上,从毛孔中渗进舒爽的凉意,那股难受的劲儿才缓下去一些。

自虐似的这么吹了两天冷气,身体的免疫系统很快便受不住地向我发起了抗议。于是,在我的自作自受下,我非常不幸地发起了高烧。

更不幸的是,我发烧的时候,我爸妈两人又都不在家,杨阿姨也还没过来,家里只有阿精陪着我。

我烧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像是烧着炭,昏沉又窒闷,身上却冷得直发抖。阿精在我耳边汪汪直叫,我听出它声音里的焦急,挣扎着起身想安抚它。可高烧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全身的骨头变得跟面团捏成的一样绵软,我费力翻了个身后,就再做不出别的动作了。

我仿佛飘到了云端,神志麻木得连打着支具的腿都没了知觉。阿精的声音在我耳中越来越远,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头晕目眩一阵后,最后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我好似做了个美梦。

我梦到顾尧君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像是天神下凡,身上泛着金色的辉光,动作轻柔地将我从床上抱起来,步伐稳健地抱着我出了门。

而我则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如同瘾君子般拼命吸食袭入鼻尖的那股清冽好闻的熟悉气息。

他将我一路抱到医院,像小时候我生病时那样守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全神贯注地凝视我。

我听到他在梦里又叫我,小竹弟弟。

多美好的梦。

我睁大眼睛努力地去看他,他深邃俊美的面孔在我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整个人离我忽近又忽远,像极了一缕看不清又抓不住的雾风。我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眼里竟慢慢生出一股委屈的湿意。

我神智昏聩地想,既然是梦,那在梦里哭一哭,也是没关系的吧。

所以我抓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像小时候那样乐颠颠地叫他,尧君哥哥。

我扯着他的衣袖,将经年的旖思从心底剖出,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让他感受我因他而激越混乱的心跳。

我向他诉说多年来深藏在心底的喜欢,像个顽皮的孩子讨要糖果般向他讨要一个杂糅着爱意的吻。

多美好的梦。

梦里的顾尧君像我曾经臆想过的那样,温柔地跟我说,小竹弟弟,我也喜欢你。

他亲吻我的额头,亲吻我的鼻尖,亲吻我的嘴唇,像慈爱的父亲一般满足了我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

我感受着他唇上的温度,脑子昏昏地想,要是这个梦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是真的……

耳边倏地传来我妈柔声的呼唤,我从遥渺的梦中醒来,费力地撑开眼皮后,就看到我妈正拧着细眉满目心疼地望着我。

我恍惚片刻,忽地觉察到什么,眼珠子四周转动一番,随后便发现自己竟真的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而顾尧君,也真的守在我的床边,正静静地凝望着我。

我愣了愣,思索两秒后,用力咬了自己舌尖一下。

嘶,疼!

所以,我不是在做梦?!

李成竹:完了完了完了,死了死了死了。

顾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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