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昭阳公主

话音甫落,院中顿时热闹。

昭阳公主苍玥身着绛紫襦裙,外罩玄青锦披,边襟滚着一圈细白狐裘。她眉眼生得极俏,因年岁尚小,满脸都是孩童的灵气。

此刻她跑得飞快,后头两个小宫女、一个小内侍急得直追,手里还捧着书册与锦囊,气喘吁吁:“殿下慢些……”

“三皇兄!”她一脚跨进院子,眼睛便亮晶晶地找人,“我下学啦!特地来瞧你!”

苍玦脚方踏出议事堂,小公主已扑到他身前,双手去扯他袍袖。她年仅十岁,个子尚矮,只及苍玦腰间,要仰着头才能望见他。

“皇兄!前些时候风寒,母妃硬不许我出门,错过皇兄大婚!”她声线还带着稚嫩的奶音,双手轻轻晃着他的袖子。

苍玦俯身,他一向冷硬的眉目此刻无限温和,唇角漾着笑,神情是全然的柔意。

跟在他身后走出的华槿第一次见他如此神色,像是化了般,柔软得难以置信。

“是皇兄不对,回京本应去宫里看你。”他嗓音此刻亦是温软。

昭阳公主嘟囔道:“宫里闷得很,四皇兄也不常来陪我了。我去府上找他,每每都有穿官服的人,竟说些财库、修渠之类我听不懂的事……我一进去,他们就立刻停了。他也不愿久陪我,总说上几句便又要去忙。”

华槿在一旁听着,心中微动,这四皇子看来手已不只在内廷……

财库指向户部,而修渠一类则是工部管辖。

他瞟了苍玦一眼,见他亦微微蹙眉。

“还好三皇兄回来了!”昭阳公主笑嘻嘻道,“又多了个人能陪陪我。”

她余光忽地瞥见廊下的华槿,小脑袋便探了出来:“咦,这可是三皇嫂?”

苍玦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笑容略收了半分,语气仍旧温柔:“正是。”

昭阳公主当下撒开苍玦的袖子,三两步走到华槿跟前,仰着头,一双眼睛漾着水光,明净得全无尘埃,任谁见了都心生怜爱。

“见过三皇嫂!”她行了个小礼,规规矩矩。

华槿急忙弯身回礼:“昭阳公主有礼了。”她伸手轻扶小公主,唇角带笑:“你唤我一声皇嫂,自不必拘谨。”

“先生说,礼不可废。”小公主学着夫子训课时的模样,摇头晃脑,稚声稚气。

华槿忍俊不禁,眼睛都弯了起来。

小公主见她笑,毫不吝啬赞叹:“皇嫂比母妃说的还要好看。”

“公主谬赞。”

“才不是谬赞呢。”小公主一本正经地辩驳,忽而又凑近些,问道:“你喜欢我皇兄吗?”

她粉雕玉琢的面庞满是天真,可华槿被问得愣在原地,心弦一紧,眸光不自觉掠向身侧的苍玦。

苍玦分明也听见了这句,视线与她相撞,那眼神中并无玩笑,仿佛真在等她的回答。

华槿不知缘何觉得脑袋发懵,口干唇燥。

“我……”

“皇嫂脸红啦!”她挣扎间,小公主却已然下了定论,“那便是喜欢了。”

她拉着华槿的手,又去拽苍玦的袖子,便就将二人都拉近了许多。

微妙的氛围在二人间凝聚,华槿挪开视线轻咳了一声:“王爷身份贵重,清朗不凡,为人持重又在军中威名赫赫,受天下女子倾慕是理所当然。”

苍玦闻言挑眉,但她即刻岔开话题:“昭阳公主下学可是饿了?我这儿有些江南小点,公主可想尝尝?”

“皇嫂怎么知我饿了?”小公主一双眼睛睁得圆圆,满心欢喜。

不多时,三人一同移步至暖阁。阁中陈设雅致,榻几之上此刻已备下茶盏果盘。

如意酥、龙脑桂花糕、翡翠百合饼、雕花藕粉果子……几样江南小点依次陈于白玉盘上,色泽莹润,形制玲珑,宛若一盘春景被人捧至案前。

小公主眼睛一亮,端详片刻便伸手拈起一枚藕粉果子,轻咬一口,而后雀跃道:“皇嫂的点心,好看极了,又好吃!这在宫里可从未见过!”

“公主喜欢便好。”华槿含笑相对,眉眼温婉。说着又转眸望向苍玦,“听闻夫君不喜甜食,这几样皆已吩咐后厨减了砂糖与蜂蜜用量。夫君可要尝尝?”

“你平日最喜欢哪样?”他问。

华槿一愣。最喜欢哪样?这问题她确答不上来。

父皇曾教她,生在帝王家,最忌喜怒形于色。若被人知晓了喜好,喜好便成了把柄。因而她不能有喜好,即便有,也要深藏。久而久之,她似乎真忘了自己是否有真的喜欢过哪些事物。

只是此刻不便解释,她答道:“夫君不若尝尝这桂花糕,添了龙脑,清香同时可醒神,又不至太腻。”

他闻言旋即伸手,取起一块桂花糕。糕身雪白晶莹,点点桂花嵌其中,隐隐透着一股清香。

他修长的指节捏着方糕,送入口中,唇齿轻阖。细细咀嚼间,龙脑的凉意先散开来,继而桂花香溢满齿颊。

“确如你所言,不觉甜腻。”他沉声赞许,看向她的脸孔上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窗外斜阳透入,照在案几上,折射着白玉盘的光泽。眼前竟是一幅久违的温馨景象,男子沉稳,女子恬静,孩童天真,一屋皆是温声笑语。

华槿晃神,只觉此刻静好,弥足珍贵。仿佛他们只是寻常人家,兄妹聚首,夫妻对坐。

此刻,她竟奢想让光阴长久停驻于此。

可惜,灵儿回房打破了华槿的思绪。

她取来一只嵌螺钿的小匣,匣身以乌木为骨,外覆漆面。盖面嵌着螺钿花鸟,五彩流光随角度微转,时而若朝霞初绽,时而似水波荡漾。边角处又以细银勾勒回纹,端庄而不失华巧。

华槿将其送至小公主眼前:“此匣子乃江南工匠所制,可盛些小物什。公主若喜欢,便带回宫里。”

小公主小手抚上螺钿,眼中映着流光闪烁,神情欢喜:“多谢皇嫂!”

“天色不早。玥儿,你早些回宫。”苍玦望着外头的天色开口。

“哎,确实。回去晚要受训了。”昭阳公主吐了吐舌头。

她抱着螺钿匣子,规矩地行了一礼:“皇兄,昭阳告退。皇嫂,多谢赐物,来日再拜。”

华槿弯身回礼,语气温柔:“公主慢行。”

小公主这才心满意足,带着随行宫人离去。

苍玦与华锦一直送到外廊。那抹紫色的小小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没。院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余风拂过廊檐,叮铃声清脆。

苍玦侧首,见华槿仍伫立原地,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神情似带着几分怅然。

苍玦开口:“二皇兄早逝,敬妃膝下只余这一女。昭阳又是父皇唯一的公主,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实在活泼了些。”

华槿轻声道:“昭阳公主真是天真烂漫,教人心生喜爱。”

苍玦顿了顿,忽然问:“你小时候,可也是如此模样?”

华槿笑了,她依然看着远处:“夫君,玉国如今在世的也有三位公主,九位皇子。父皇对儿女,只有入不入得了眼。能入眼的,自是锦衣玉食,享尽殊宠。若不能,便算不得什么。”她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旁人的境遇。

苍玦收紧眉头,沉默片刻,才道:“如今你不必再将自己同往昔相较。”

华槿偏头看他。

“玉玄两国刀兵十余载,血战未歇。此番和议来之不易,若稍有差池,皆可能前功尽弃。疑防于你,于我而言,是不得不为。”他语气平直,目光坦然,“现下朝局未宁,府外诸事仍需多加防备。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在这府中,你便是主母。凡不悖于法度,不伤两国和议之事,你皆可自为,不必拘束。旁人亦无从置喙。”

华槿愣神,这两日悬着的心稍稍落定。此刻她知,他对自己的的戒心已有松动。

在这棋盘之上,终于有人愿与她并肩而坐。

“谢夫君。”她低声启唇,欲俯身施礼。

苍玦却抬手托住她的腕,指尖微凉,触及她温热的肌肤。他声音低缓而带笑意,目光玩味:“但也望王妃记得自己的夫君,身份贵重,清朗不凡,为人持重,受天下女子倾慕。”

她惊讶抬眼,撞见他此刻俊朗面容上透着几分戏谑的调笑,竟又觉得耳根一阵发烫。

她既想见他笑,却又怕他笑……他的笑容,实在危险得很……

次日天光大亮。

百姓听闻清江渡衙门提审于互市闹市之人,纷纷前来围观,将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徐战乔装混在其中。

堂鼓三声,公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与寻常公审不同,因玄烈帝谕旨命都察院、兵部、鸿胪三衙合提一份查报,因此衙中阵仗极盛。

主位之上,知县正襟危坐,面色严整,手执惊木,镇定堂局。案几左侧,鸿胪寺卿杜思礼高坐,宽袍博带,不动声色。对侧一列,兵部侍郎魏承神色凝重,眉宇间带着几分肃杀之气。都察院副使裴砺则在其旁,居高临下,俨然监察使者之态。

纪长风奉命于清江渡外设驻兵,今日入衙旁听,此刻端坐偏案,衣甲未解,背脊挺直。至于渡务司丞,则缩在堂下角处,低眉顺目。

堂下,几名涉事商贩被衙役押至青砖之上,面色灰白,衣衫焦黑,尚带着未愈的烧伤。

衙役一声断喝:“跪下!”众人早已吓破了胆,扑通跪倒,瑟瑟发抖。

知县正襟危坐,厉声开口:“堂下几人,尔等在渡口闹事,纵火烧毁货栈,累及百姓。此事究竟如何?须得如实招来!”

闻言,那几个商贩叩首如捣蒜,连声喊冤:“大人明鉴!小人并非有心!那日文牒不合,守关军丁执意扣押货队,双方言语不和,推搡间灯火倾覆,这才引燃货栈!小人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开恩!”

堂下百姓听得七嘴八舌,交头接耳。

知县拂袖,喝退杂音,正声问:“你等可知文牒为何不合?”

商贩战战兢兢,声音发颤:“回大人,货队原是持玉国所颁印信,哪知关丁说样式不合,不准通渡……小的们急于交货,便求情多言了几句,谁料就起了冲突……”

“胡闹!”知县一拍惊堂木,声震两侧廊下,“互市方开,玉国、玄国皆有明文,文牒岂容混乱!你等文碟从何而来?”

此言落下,堂上一时安静。

鸿胪寺卿杜思礼此时缓缓开口,语调沉稳:“本卿已细察过文碟。此案确因两国互市文碟样式不一引起,如今已统一颁布。为保互市安稳,不可以小事搅扰大局。”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跪着的商贩,语声微沉:“顶撞关丁,引发大火尔等可知罪?”

商贩们连忙叩首:“回大人,推搡间灯火意外倾覆,这才酿成大火!小的等罪该万死!”

杜思礼微微点头,似乎并无意多究,抬手一挥:“如此,因争执而起,因失手而燃。涉事军丁,已有兵部责处;涉事商贩,依律治罪。”

堂下一片哗然。

主位上的知县眉心微蹙,显然觉此判词未免草率,却对上杜思礼淡漠而威严的目光,只得收了声,垂首应诺:“谨遵大人之令。”

列席一侧的都察院副使裴砺此刻不急不缓地出声道:“杜大人此言,我难以苟同。”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他。

都察院副使裴砺直视堂上,沉声道:“文牒不合,自当循官府查验,兵卒缘何要当场扣押?更何况,清江渡失火尚未熄,石盘、黑水二渡接连失事,皆称商贩‘失手’。世上哪有如此巧合?”

杜思礼眉头一沉,缓缓转身,语声却依旧带着几分安抚意味:“裴大人所忧,本卿明白。然当下玄玉互市初启已多波折,若再将此事放大,岂不让人以为我玄国有意破约?到时谣言四起,坏的岂止是几处货栈,而是两国根基。”

裴砺胸膛起伏,冷声质问:“都察院所职,正是稽察百官、纠剔奸宄。若真有人借机搅局,岂能轻易放过?”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骤紧。

纪长风眉头一凝,眸色沉沉。魏承亦神色凝重,眉宇间隐有忧虑之色。

杜思礼却依旧不疾不徐,声调沉稳:“裴大人之言固然忠直,但断案须凭口供证物,方能昭示公允。今堂上商贩自认失手,守关军丁亦已责处,未见旁证他由。若此时妄言有暗手,不惟有失律例,反添人心浮动。”说到此处,他转而看向知县:“知县大人,你说是么?”

知县对上杜思礼的目光,这话看似商榷,实则已是逼令。知县心下发紧,额上沁出薄汗,但目光四看亦无他法。

随即猛一拍惊堂木,声音发颤:“依律——商贩失火,杖责三十,赔偿货值,以儆效尤!”

惊堂木再落,声震如雷。

徐战混迹在人群里,神色冷沉。鸿胪寺卿想将这案件压下,不知是否与其中暗手相关。

看来他需再从渡务司丞那儿下手。渡口文牒、证物、口供皆由此人经手,他最清楚始末。

若真有暗手遮掩,破绽必然出自他口。

宝贝们周四再见~

红包继续~[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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