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就像在冰窖里。
这是关柏叶的第一感觉。
她眼前模糊,本能地想伸手揉一揉眼睛,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失重感随着意识清醒而渐渐加重,脚下空荡荡的,四肢上是密密麻麻绳子勒紧皮肉的针扎感,头痛得像被锤子砸过。
不知多久,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关柏叶才看清楚自己是被绑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且吊得很高,下方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人是亮着的,一举一动都被暴露在聚光灯下,被幕后的人怀着恶意观赏着。
绳子勒得关柏叶恶心无力,挣扎无济于事。她竭力遏制住想呕吐的冲动,尽量保持思绪的清醒。下方黑漆漆的,细看却让人毛骨悚然,那是无数双猩红的眼睛,饱含着兴奋死死盯着她看。
就像餐桌前的人垂涎欲滴地看着即将到手的美食,而她是最美味的盘中餐。
关柏叶的身体战栗着,不仅仅是因为冷。陌生的地方、不知为何被高高吊在十字架上,是要献祭她吗,要杀掉她吗,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在哪里?
绝望如蚀骨之蛆一点一点蚕食她仅存的理智,在一切终焉、在她彻底被恐惧吞噬全部希望之前,一行黑字凭空浮现在眼前,明明不合常理,但已经无暇在乎太多了。
【你选择死亡,还是玩场游戏?】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选择,关柏叶想,她走到今天,绝不能在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死去,要活下去,无论以哪种方式。
宁可痛苦,也绝不麻木。
“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
她的声音像一个许久不运作的老唱片机,滋啦地艰难运作着,发出低沉走调、可笑的音。
听到回答,黑暗中的红光像被吹灭的蜡烛般失望地尽数熄灭,隐隐有叹气声传来,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擦面而过。
眼前的光渐渐暗下去,像天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死一般的安静,就像这个世界本空无一物,关柏叶连自己的喘息声都听不到了,仿佛她被整个世界排斥了。
直到——“扑通”一声。
如成熟的果子摇曳着从树上坠下,不,声音远比那沉重。关柏叶不可思议地睁开眼,方才的场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普通的房间,黑色地砖与白色墙壁,方才的声音来自于一个现在在地上左右摇晃的硕大头颅。
她本人竟然平安无事地跌坐在地上,并没像意料那样摔得稀碎,十字架和红色的眼睛像是一场噩梦般遥远和恍惚。
不过除了那颗遍布灰白相间绒毛的头颅,圆而短的毛耳朵立在头顶,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的——这是一个狼头。
准确来说,是一个狼的玩偶头套。
跌跌撞撞站起来,关柏叶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没有骨折,身上没有比勒痕更严重的伤了。
竟然……还活着?
【戴上他,成为他,取代他。】
黑字再次出现,像字幕一样,可关柏叶知道这并不是一场电影,而是荒诞的现实。
或者说——这真的是现实吗?
关柏叶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头套,本想远离,身体却被操纵着强制朝前迈步,一步、两步,弯下腰……
双手拿起再戴在头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她明明不想这样的,身体却不受控制。
被迫戴上狼头套后,旁边忽然多出一面镜子,关柏叶摘不下它,只能扶着头转身望过去,她穿着华丽精致,就像即将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这里是美梦世界,你的目标是活着或死去。打开门,迎接你的第一场游戏。】
随着黑字出现的还有一道浅灰的门,黑色的门把手静候她的开启。在这样一个空荡的房间内,她有一种被遗弃的错觉,自己仿佛如蜉蝣般渺小,什么都对抗不了。
不过——关柏叶在原地仅愣了几秒钟,就大步流星握上门把手,缓缓拧动。
她不信门外的世界会让她就此止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击溃她,柏树寓意坚强,她也是坚强的。
“嘎吱——”
门开了。
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高大树木,少说有五六十米,她站在树下抬头望,那是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笔直的树干像是牢笼的栏杆,一条一条,困住里面的猎物。
阳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密叶落下斑驳的影,明明是白天,却昏暗得像黑夜。
人在这方景象下显得如蚂蚁般渺小,又如草芥般脆弱。
【游戏名称:小红帽】
【玩家数:3人】
【时限:24h】
【故事描述:小红帽被妈妈委托去给外婆送葡萄酒和蛋糕,在森林她碰到了残忍的灰狼。外婆和小红帽先后被灰狼吃进肚子里,后来是猎人剖开它的肚子,把她们救了出来。】
【身份:灰狼】
【任务1:与小红帽打招呼】
【任务2:找到外婆家】
【任务3:填饱肚子】
【任务4:找出真相】
【任务5:活到最后】
黑色的字如冰水泼在关柏叶的心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小红帽的故事她当然听说过,可她的身份……竟然是那只狼?
吃人,然后再被剖开肚子,这是狂人日记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种事她绝对做不来。
可她必须活着……
关柏叶烦躁地揪了一把头套上的绒毛,在原地不停地踱步,就在此时,不远处一抹鲜红撞进她的眼里。
她停下,向那个方向望去——那是一个戴着红色天鹅绒帽子、提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竹篮的女孩,鲜艳的颜色在绿色中格外扎眼。
毫无疑问,这人就是小红帽了。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套到关键角色外婆的家的位置,先走一步算一步吧,关柏叶想。
于是她拨开树枝走上前去,鞋子踩在泥土与枯叶上只发出了轻浅的动静,甚至比不过风吹林梢,可依旧惊动了警觉的小红帽。
小红帽像一只陷入危险的小动物,惊恐地四处张望,抓着竹篮的手因为害怕而用力到指尖泛白,裙摆下露出的小腿止不住地哆嗦。
关柏叶走到她面前时,小红帽已经鹌鹑似的吓傻了,只会瑟瑟发抖。
明明很想逃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似的,是规则还是任务?
关柏叶冷眼瞧着她,居高临下地把她的表情尽收于眼中,就像是在审判一位罪犯。
观察了一会儿后,关柏叶直接发问:“玩家?”
“是、是的,我的身份是小红帽,我们可以先好好谈谈!”女孩如释重负,重重吐出一口气,如被宣告无罪的犯人。
毕竟“玩家”是人,而故事里的狼可是食人的怪物。
关柏叶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可未必。
得出女孩是玩家的结论很简单,因为她的恐惧暴露出她并非是故事中那个一无所知、天真善良的小红帽。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你知道游戏是怎么回事吗?”关柏叶问。
女孩摇头:“这是我第二回游戏,上次多亏了厉害的队友,不然早死了,我只知道需要完成任务,才能活下去。”
“外婆家的位置告诉我。”
女孩咬紧牙关,转而央求地看着她:“求求你了,可以不按照故事那样吃掉或者杀了我吗?”
“放心,我做不到那种事情。”
女孩道:“好……我也只能相信你,她的房子在三棵大橡树下面,四周是胡桃树篱笆。”
关柏叶皱眉:“可没有地图,我照样找不到,你来给我引路?”
“不用的,狼姐姐。”女孩苦笑道:“你不用找到方向,既然我已经告诉你了,无论你朝哪里走,规则都会帮助你找到房子的。正如在规则的限制下,接下来我必须在附近采鲜花来耽搁时间,好在你之后抵达外婆家。”
原来如此。
关柏叶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下女孩一个人的身影,孤零零的。
其实关柏叶并未走远,而是躲在树干后静静观察女孩的动作,见到她确实如所说般俯身采摘野花,这才疾步离开。
明明才刚走几步,浓绿便潮水般退去了,一个明亮的豁口露出前方的胡桃树篱笆。
篱笆的小木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它并未上锁。
房子上方飘着缕缕炊烟,关柏叶透过窗户小心望进去,屋内烟雾缭绕,为里面的人与物添上一笔神秘的色彩。
灶台上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煮着汤,气味越过缝隙传到外面,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味道,带着扑鼻的肉香,像牛肉,但隐约还有一丝腥臭和酸味。
灰白头发的外婆坐在灶台旁边,侧对着窗户,她的身躯并不像一般的老人一样骨瘦如柴,反而显出一种圆滚滚的富态,是很和蔼的老妇人模样。
她手里织着一顶红色毛线帽子,整体已经完成,此刻只差一点收尾。
是给孙女小红帽织的吗?关柏叶猜测。
外婆慢悠悠地织完最后一针,双手颤巍巍地举起它端详。她的眼神专注,唇角带笑,连皱纹都饱含喜悦,像是打量一件格外得意的作品。
关柏叶觉得有点无趣,或许从这里得不到什么更多的信息了,她活动活动了站僵的双腿,正欲离开。
最后一眼,外婆从视觉的死角捞起了一样东西。
然后——仁慈地把帽子戴到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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