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站在关柏叶身后的女孩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猛地抓住关柏叶的肩膀向后拽,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
嗵地一声。
子弹打在木门上,不偏不倚,正是方才关柏叶站着的位置。
狼头套在慌乱中不知被什么磕碰到,明明之前还牢固无比,像焊上去一样,此刻竟然滚落到一旁,骨碌碌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滑稽。
但见到这一幕的猎人却错愕地停下了本想再扣动扳机的手指,目光扫视头套与戒备的关柏叶。
“你怎么是人?!”他惊疑不定地喊,“你不是狼吗!”
“我当然是人。”关柏叶喘着粗气,脸上一丝血气都没有,她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人,不漏过对方神态的任何变化。
他为什么要杀了她,是敌是友?
猎人顿了顿,随之懊悔地收了枪,他上前几步把关柏叶和女孩不由分说地从地上拽起。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人,以为你是故事里会吃人的狼,没想到居然是头套……吓到你们了吧,真对不住,我太冲动了,非常抱歉。”
女孩躲在关柏叶身后,紧紧握着她的手臂,还是那副胆小的模样,可偏偏关键时刻有那么大的勇气救下她。
关柏叶回握住女孩的手,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蹊跷处。
“你们读过小红帽这个童话吗?”男人停下道歉的话,试探道。
见两人点头后,男人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也是玩家,我的身份是猎人,你们是小红帽和……?”
“我的身份的确是灰狼,但如你所见,狼只是个头套罢了,灰狼其实是村民的名字,并非狼人。”
危机总算暂时解除,关柏叶扭头看着地上的狼头套,它的毛发滚上了灰,连本来亮晶晶的金色狼眼也蒙上一层尘,显得黯淡无光,就像它不想看清这个世界,知道的越多,就会越痛苦,无知是幸福,而清醒是毒酒。
关柏叶揪住狼耳朵,把它整个拎起来,拍了拍灰尘。
不过那个日记中的「灰狼」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或许因为自己知道了“灰狼”其实不是狼而是人,这个身份的禁锢才会松动吧,食人的不是野兽,而是同胞,关柏叶心想。
关柏叶把自己的知道的讲述给男人听,保险起见,她省略掉猎人是帮凶这件事。男人听后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女孩扒拉了几下他:“好了好了,我们没时间耽搁了,这个地方不安全,有话出去商量,我们快——”
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未说尽的话语,它像是一只庞大的凶兽在进食前发出的宣告,一个死亡的宣告,三人对视间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惊恐。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想个办法,快!
关柏叶在心中不停地催促自己,她与男人或许能活,可是作为食物的女孩呢?女孩会被吃掉的。
“你进去!”关柏叶情急之下把女孩推进房间内,语速飞快地交代:“我在外面转移她的视线,你想办法藏起来,「灰狼」无所谓,但「小红帽」绝对不能被她发现,你放心,我——”
话未说完,她自己也被推了进去,连同狼头套一起,女孩接住踉跄的关柏叶,门外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们两个,眼睛里是复杂的、女孩看不懂的感情。
“我来吧。”
男人轻轻关上门,隔绝住一切。
女孩的视线从紧闭的门上挪到关柏叶的脸上,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她:该怎么办?
男人的出现实在是太不凑巧了,这下好了,大家都变成了瓮中之鳖。
关柏叶抹了一把脸,她心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陌生人愿意护着自己,但是……
她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
“拉上窗帘,恢复这个房间原本的样子,我们躲起来。既然他愿意保护,咱们也没必要演苦情剧,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关柏叶附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快。”
汽车近在耳边的轰隆声停下了,关柏叶躲在床下专心聆听外边的声音。
先是响起一个九转十八弯的口哨声,随后是女人妩媚的调笑:“呦,你怎么有闲心找上门,是想我了嘛?”
方才男人破门而入后没关门,如今外面的人可以直接看到屋内。
女孩用气声说:“是「妈妈」的声音。”
男人避而不谈,反问道:“你出门做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妈妈爽朗地大笑,“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当然是进货去咯,这回可赚大发了,一下抓到十几只好货。”
她话锋一转,声音冷下来:“你还没回答我,你不去看着今天的货有没有顺利送到,反而玩忽职守随处乱跑,真出了什么事外婆可不会轻饶咱俩,我可不想被连累!”
男人顿了顿,镇定地回答:“货已经送到了。”
“这还差不多,”妈妈舒了一口气,“那随便你吧,你这个怪人。正好你在这儿,就劳驾跟我一起搬货,回头我给你送谢礼。”
“好。”
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妈妈不知打开了什么,声音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妈妈?我们到家了吗?”
“妈妈,他是谁,是爸爸吗?”
“妈妈我饿了。”
“妈妈,我……”
无数个稚嫩的声音叽叽喳喳,像待哺的小鸟。
“好了,乖宝贝儿们。”妈妈拍拍手,“今天以后我就收养你们了,我是你们的妈妈。孤儿院里有一种病毒,为了不传染别人,得先把你们隔离起来,但放心,妈妈会治好你们。”
“下车,跟我来。”
女人穿着带跟的鞋子,每一步都很清脆,而男人的则十分沉重,孩子们的轻快活泼,脚步声组成一支交响乐,在不大的屋子内演奏。
关柏叶与女孩是唯二的听众。
清脆的声音忽然停下,后面的人不得不稀里哗啦地刹住,沉默像是一把横在喉咙上的镰刀,床底的两人与男人同时捏了把汗。
“哦,没什么,我疑神疑鬼了,还以为有小老鼠,咱们接着走吧。”妈妈笑道。
待众人走远,关柏叶与女孩顾不上清理身上沾到的灰尘,连忙跑出屋子。
一辆破破烂烂、饱经风霜的面包车就停在屋外,但没有车钥匙,关柏叶的视线黏在方向盘上,又不舍地移开。
“呼、呼……姐姐,猎人叔叔会不会有危险?”女孩的手小小的,因为害怕而死死攥着她的手。
关柏叶强压下腹中难耐的饥饿感,她的胃紧紧地揪在一起,好像快要把自己吃掉了。
好饿啊。
身旁女孩的脸红扑扑的,像饱满的苹果,如果咬下去的话,一定是酸甜可口的味道,口感或沙或脆。
“哪里都不安全,”关柏叶把自己跑乱的鬓发掖到耳后,重新戴上狼头套,“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女孩顺着她的视线向面包车看去,又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关柏叶:“能行吗?”
“值得一试。”
而另一边,一群人走过长长的楼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间地下室。
阴冷潮湿,一盏昏黄的灯光并不能照亮什么,每个人的脸都是绰绰约约的剪影,看不清晰。
不大的地方排满了床铺,中央一个褐色的桌子上堆满了面包,桌底放着桶装水。男人怔愣地把一切尽收于眼中,恍惚间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地牢。
好几个小孩子雀跃地抓起面包,欢呼:“有吃的咯!”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妈妈我爱你!”
妈妈的嘴咧开,两片红嘴唇开开合合,不用听也知道一定是一些蒙骗的话,哄这些孩子乖乖待着,一直都要乖乖的,直到被端到村民的餐桌。
男人的右手无意识地握住枪把,他能为这些被愚昧的孩子们做些什么,可是,这只是一个游戏,做什么有意义吗?
或者说,值得吗?
“拜拜,亲爱的宝贝儿们,好好休息,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们。”妈妈阖上铁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她拍了拍手,幸福地喟叹一声:“哈,现在的货越来越听话了,多亏了那边的人教育有方。”
她一挑眉:“行了,你也别傻呆在这里,干你的本职工作去吧,怎么才一阵不见就变得傻愣愣的,跟吃坏东西了似的。”
她说完未等男人的回答,已经率先迈上楼梯。在微弱的光线下,男人眯了眯眼睛。
此时此刻,她背对着自己,弱点不设防地暴露出来,如果想杀了她的话,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男人端起猎枪瞄准心脏,一秒、两秒、三秒……
右臂因为久久绷直而发抖,手指明明搭在扳机上,可就是扣不下去,为什么?
刚才能开枪是因为他想当然地以为这是童话故事,只需要杀死那只动物“灰狼”就好了,但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这个人坏得彻头彻尾,下地狱都不为过。
而他没杀过人。
妈妈因为身后半天没有男人的动静而疑惑地回头,结果就撞到这一幕,她声嘶底里地破口大骂,与刚才的那副嘴脸截然相反:“你要做什么?!你怎么敢?!你这个叛徒!!不得好死!”
她疯了一般朝男人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间,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关柏叶把红酒瓶狠狠地砸在妈妈头上。
玻璃碎片伴着腥甜的酒液洋洋洒洒地跌了一地,妈妈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她额头上的鲜血蜿蜒着争先恐后流下。
关柏叶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随意地甩了甩震麻的手臂,皱眉质问:“你为什么不开枪?”
男人垂着头,像是在忏悔自己的过错,他喃喃自语:“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关柏叶没兴趣去关注男人的情绪变化,在她看来方才男人的恩情此时已经还清了。
她俯身在女人的身上摸到了车钥匙,满意地揣进自己的口袋里,道:“车钥匙到手了,我们可以开车离开这个村子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踏上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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