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晚,顾溪在庆大论坛帖子下回复——
“我从没告诉别人我喜欢你,以后也永远不会说出口。天涯海角,各居四海,我们各奔西东。
“祝以后你的每个启程都是良日。”
gx.20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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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八年,顾溪转来新荷市第九中学读高三。
那些天正逢开学,九中门口围了一大波车辆。周围的同学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只有她一个转学生穿着土里土气的运动衫,下身搭配七分牛仔裤,挤在人群里显得很瘦弱。
顾溪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在食堂前徘徊。
门口全是人,她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林薇在电话里交代,“溪溪,到了姑姑家一定要听话,懂事,好好学习,不要给姑姑和姑父添乱,对了,你姑姑家里还有一个表哥,你到时候就认识了。”
顾溪:“嗯。”
“你爸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
林薇顿了一秒,“好,我知道了。”
顾溪的父母顾赟和林薇是大学同学,两个人都是庆大的。
六七十年代上庆大并不比现在容易,而林薇的父母恰好是高知文青,都在庆大图书馆任职。出生于书香家庭,林薇从小耳濡目染文化气息浓厚的家庭氛围,不怎么费力就考上了庆大。
而顾赟则不一样,父母祖上都是小商小贩,靠着挑灯夜读才从专科升为大学学历。
林薇和顾赟在顾溪十五岁那年分居了。
顾溪高二那年,林薇和顾赟的关系彻底破裂。
这两人一见面就吵架,吵得四合院周围的邻居纷纷来劝,有几次林薇和顾赟发神经殴打在一起,邻居大妈吓得报了警。
这些年两个人居然没有闹到离婚,顾溪知道是因为财产分配的原因。
林薇和顾赟这对夫妻的矛盾达到顶峰这几年,两人情场失意,纷纷投身于各自的事业。
顾溪常常会回想,这段关系令两个人都不快乐,短暂的分居也好。
“你爸妈……离婚了?”前一段时间报警的邻居大妈不加掩饰的问,“好久没见他们来接你放学了。”
顾溪听到这里顿了下,“没、没有离婚。”
紧接着,她小声说,“我们要搬家了。”
“搬去哪儿?”
“新荷市。”
“哦。”邻居大妈想了下,“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这是哪儿个犄角旮旯地儿。这年头小镇都乱的很啊,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要注意安全。”
林薇和顾赟冷战的这段时间,遭殃的是顾溪。
双方都以“工作忙”“见面吵架”为由,没时间照顾她,跟踢皮球似的,谁都不想接手顾溪。京附不能住校,放任顾溪一个高三生独自住在京城的老四合院,他们都不放心。
在这段时间里,顾溪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皮球,被父母踢来踢去的,最后妥协的结果是,顾溪将被送到远在新荷的姑姑家。
顾赟早早帮她联系好了学校,办好了当地新荷九中的转学手续。
顾溪在高三部报道结束,拿到报名表和校牌学生卡,拖着行李箱辗转校外的陌生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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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六点,顾溪打了个出租车。
新荷市的公交车早上六点开始运行,一天只有早晚六点,中午十二点,三趟车。这个点等二十分钟也来不了一辆公交车,顾溪选择了放弃。
出租车过来了。
她钻进出租车,上车后才想起已经过了半天了,林薇和顾赟这两个人却一个电话也没给她打过。
顾溪心想要么是这俩人心大,要么是他们真的把她给忘记了。
车停在公园,顾溪不认路,拿出手机反复拨打林薇的电话。新荷的夜晚燥热难耐,地表腾腾将水汽蒸干。
她早已累的满头大汗。
蹲在地上休息。
也就是这时,顾溪看见了马路对面一片废弃的工地。
工地四周摆放着巨大的废铁残次品,周围没摄像头,又十分隐蔽,便成了不良社会哥的根据点。
黑压压的三两个高个儿社会哥蹲在那,手里各自夹着一根点燃的烟,静默地抽着烟没说话。
有个男生半倚在树下,黑色短袖卷在肩膀,树影婆娑遮挡他优越的身形,顾溪远远看见,他指尖零星的火光。
他抬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枚打火机扔给别人。
不多时,传来几个混混骂骂咧咧的声音,正捉弄不知哪儿来的一条杂狗,扯了嘴里的烟头丢向远方。
“操,这野狗怎么老是冲着谢爷叫啊。”
“不会是发/情了吧,哈哈哈。”
“滚你丫的,这是条公狗。”
“谢爷,你请咱们吃个饭呗,你打暑假工攒了不少钱吧,兄弟们都来捧个场了啊。”
狗吠声响彻云霄,男生没动,只是悠闲的掐灭指尖的烟,三五个头发五颜六色的社会哥脱下外套举起来逗狗,嬉皮笑脸的,显得尤为浮躁。
脏、乱、破败又无法无天
不久,其中一个黄毛单脚跳了提来,一声哀嚎响翻天——“靠,这狗居然对着我的脚撒了泡尿。”
“啊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哈哈哈哈,狗就在谢爷面前叫,怎么不往谢爷反倒往你脚上滋尿。”
“昆哥,狗都嫌弃你,把你当电线杆了。”
“野狗见了谢爷也不敢撒野。”
为首的人被称作“谢爷”,顾溪只看了眼就对那群人有了定论,她背着书包默默往回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狗吠。很快身后的人聚了一团,路人看了也要绕道走,场面混乱,地上散了一地的烟头。
而男生只是淡淡的看着,八风未动,眼神不屑一顾。
让人感觉他既厌恶这里,又厌恶这群人。
他点了一根烟,缓缓夹在耳后,猩红阵明阵暗,看了一眼那群厮打成一团的人转身离开。
模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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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出口的街巷错落嘈杂,巷子口站着好几个揽客的黑车,他们都是男性,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去哪儿”“去南街嘛”,说得通通是方言。
人生地不熟,却没有人来接她,顾溪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往车站外走。
听着新荷的方言,陌生感扑面而来,她低头绕开那些黑车,裹紧外套往街道里走。
她今天没背书包,只挎了个斜挎包,包太小了,好多东西装不下。所幸她的挎包里只装了身份证和钥匙,别的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
夜晚,天空开始下雨。
天色太黑了,顾溪没有带伞,她匆忙给姑姑发了个短信报了地址,便推门进了隔壁一家陈记汤包馆。
这会儿店里人挺多的,顾溪绕过座位来到最角落的独座。
顾溪进店后点了杯法式柠檬汁,店员将柠檬汁端上来。顾溪将行李箱整理好,安静的坐在那儿咬着吸管。
这是刚才那个店员咋咋呼呼从门外钻进来,“老板,门关紧点。”
汤包店老板探出头,“怎么了?”
“那几个小子又来了。”店员惶恐不安,“上次在我们店里打架滋事那几个。”
汤包店老板骂了一句“操”。
从汤包馆外涌进来一大片人,都是年轻的男生,个个个高体壮,头发五颜六色,看上去不像是好人。
又是那群人。
顾溪本能地紧张起来,她低头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摁了串电话号码,但没拨通。
1-1-〇。
早来的几个人占了前面的座位,有个黄毛一直在说话。
进出之间门开了几下。
黄毛从前台拿了个菜单,几个男生点了一桌的菜。
黄毛突然笑道:“谢爷。”
几个小弟开始起哄,“谢爷,这次请我们吃饭呗。”
“你可别说了,咱们谢爷兜里没钱,他是个穷光蛋啊。”
“江湖传说啊,也有落魄的时候。”
这时那个被称作“谢爷”的男生起身,周围一片起哄声,都高喊他结账。
从模样来看他是人群中最扎眼的,习惯了被成群的人簇拥,连姿态都倨傲顽劣。
他走到前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卡,懒散的倚在收银台边,眼也没抬,“结账。”
老板看了他一眼,“成年了吗?你多大?怎么来我们店喝酒?”
“十九。”
老板指了指酒桌那边,“那其他人呢,都成年了吗?”
他低啧了声,“比我大几岁。”
问到答案,老板没再问什么了,转身走向后厨。对于这类喝酒抽烟年轻的混混,老板都会严格查他们有没有成年。
女店员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女生,端茶水过来,嗓音有点嗲,接过卡,问,“叫什么?”
他说,“姓谢。”
男生的声音格外令人熟悉,与记忆里的脆朗不同,相反,揉杂着青春期成熟男声低沉的沙哑,染上了些不羁与痞气。
这时他结完账转过身,视线不冷不热看过来。
女店员有点恼怒,语气却带着撒娇的意味,“这位同学,我问你会员卡上的名字叫什么,家庭住址,学校地址。”
什么账要这么清楚的个人信息。
情账。
他含混的笑了下,“谢西逾,男,十九岁,九中高三20班。”
顾溪猛的怔住了,抬眼看过去。
男生穿着黑色皮衣,衣摆扎进深色牛仔裤里。
体态颀长,外左耳骨上有粒很浅的耳洞,眉骨的最末梢有一处褐色的疤。指尖夹根猩红的烟,无比娴熟的咬在唇边,离经叛道又痞懒。
汤包馆左侧第一盏灯坏了,光线很沉。
空气里有燥热的油烟味。
他的指尖白皙,一只手的手腕上绕了绷带和固定板,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似乎能看见手背上清晰的筋脉纹路。
接着,女店员往他身旁靠了靠。
男生没躲,依旧那么随性散漫,倚着墙痞痞的勾着唇角笑。
女店员朝他眨眨眼,继续夹着嗓音说话,“我们店里有优惠活动,充值两百送五十,充四百送一百,帅哥,有没有兴趣?”
“这样吧,你在我这里充,我给你多一点优惠,充两百再送一碗白米饭,你们人多,而且经常来,你看怎么样?”
谢西逾大概觉得很没意思,他显然并不吃这套,满脸写着“看傻逼”的表情。他嗤笑,话语却轻荡,“没兴趣。”
陈记汤包馆内开着暖色调的吊灯,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几个后厨大妈坐在一张桌子上擀饺子皮。店内陈设很新,塑料桌布却没包裹严实,露出黑色的椭圆桌角,吧台上摆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金色招财猫。
顾溪又像从前那样,只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他。
谢西逾。
不是京北附中的谢西逾,而是新荷市九中的谢西逾。
鬼使神差的,顾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界面停留在黑屏白数字的11〇上,她将数字给删了,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嘈杂声中手机“咔嚓”一声,照片上的男生黑衣黑裤,瘦高,不羁,玩世不恭,倚在墙角勾起薄薄的唇。
画面定格。
第一次一眼看见他时,她刚满十五岁。
下本开《星星眼》/《蔷薇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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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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