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奎因,父亲当然……”

阿尔弗雷德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切里斯打断。

他将奎因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

“这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奎因,”他们面对面坐着,“骑士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可是我最爱的女人,也就是你哥哥的母亲,她已经去世了。”

“啊……”奎因的小嘴微张,说不清是在惊叹什么。

“但我十分尊重你的母亲,并且将她视作我的王后,”他道,“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爱,但我们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我知道了,”奎因眼中的光彩又回来了,“就像我和哥哥!”

阿尔弗雷德松了一口气,“是啊,”他说,“就像我们。”

“可是爹爹,”奎因又问,“为什么你爱的女孩,哥哥的母亲,她不能一直做你的妻子呢?”

“那是因为……”切里斯的眼前忽然有些朦胧,“那是因为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会不受我们的控制而发生。疾病、灾难、战争,甚至是最简单而猝不及防的意外,就可以把我们最宝贵的人从身边抢走。”

奎因有些害怕,“那爹爹会离开我吗?母亲和哥哥也会离开我吗?”

“嗯,”切里斯想了一下,“我们最终都会离开的,奎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是因为不断有人离开,才有新的人降生,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奎因的泪珠一下子沁出来了,“那要怎么办啊爹爹?你们都离开了,要奎因怎么办呢?”

“别怕、别怕,”切里斯抱住小儿子单薄的身躯,“离开的人,我们怀念他,就像是……我的妻子艾米拉,有我和阿尔弗雷德时时怀念,她就还活在我们心里。”

“更重要的是,还在身边的人,我们更要珍惜,”他道,“我们会成长得更加强壮,强壮到能抵挡一切风雨侵袭,这样才能保护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不是吗?”

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

魏嫣冻麻了半边身子,她却一动没动。

她想到东安朝廷上那些臣子常常满口胡言,但是有一句话他们从来都没说错——平阳公主魏嫣亲缘淡薄。

她血缘上的亲人太多,可是自从太子薨了以后,魏嫣只是无根浮萍,再找不到一处归路。

但怎么会呢?在此时此地此刻,她忽然久违地感觉到。

也许,有可能,她是快要有一个家了。

在这个陌生的若贝丽宫里面。

这个距离她所谓的“故乡”一千里开外的地方,她真的有了一些亲人。

“所以父亲你才把补棉裤的钱都拿去建皇家骑士团?”阿尔弗雷德适时地缓和气氛。

奎因坐在切里斯的腿上笑得直拍手。

“没有那么拮据、世子,绝没有!”切里斯故意高声道,“你这是造谣、是诬陷!”

“好了父亲,我知道你只是勤俭,”阿尔弗雷德继续道,反正他身体不好,不论父亲和奎因怎么在雪地里扭打,他们的雪球都不会擦过自己的衣摆,“但是您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吧,我那天看到侍卫长在院子里洗裤子,他的裤子都比您的硬挺了,陛下。”

“……好小子,”切里斯咬牙切齿,“我这就给侍卫长减薪、减薪!”

魏嫣想起在校场上切里斯的眼神。

和眼前这个慈父判若两人。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甲胄、紫石英、润滑油和白炽灯。更是这些东西背后他精打细算节俭出来的真金白银。

想到东方训练出动一次的花费,魏嫣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肉痛。

皇庭不是教廷,眼下皇庭的税收杯水车薪,军备开销大多是在吃老本,切里斯的忧愁不是没有道理。眼下向神明供奉的风气愈发猖獗,甚至民生都受到了影响,皇庭更不可能在这个关口上加重赋税——全国的资产都在流向教廷,这样发展下去,倘若真的有一天,军队和教廷军发生冲突,没有充足资金支持的后果无法设想!

此时,放任魏嫣这种“半吊子”去驾驶东方甲胄,根本就是在白花钱。

魏嫣完全能理解,在校场上的行为已经是靠切里斯的绅士风度苦苦维持的结果,如果换成她自己、如果有人这样糟践她一分分省下来的钱,她大概早就去和人拼命——

慢着。

魏嫣从思绪中抬眸。

自己不过一晃神的工夫。

前面雪地里,一起打滚的那三个“男孩”,去哪了?

艳阳高悬,无风,却有簌簌之声。

下一个瞬间,晶莹雪花落下,挤满了魏嫣的视野。

只是纯净的白,无暇的白,明明那样冰冷,却叫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然而美好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

温热的指尖注定存不住冰晶,天地造化的最美好之物,须臾消散在手掌之中,早知应该远观,却偏偏遏制不住一颗取予之心,非要纵身扑火,玉石俱焚。

安京是没有雪的,那里四季都能看到碧色。

小时候韶歌太向往雪,她没见过的,哥哥讲给她听。

后来他上战场,他说赤狄和大安交界的地界上,每年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不下雪的。战士们在茫茫混白的天地之间厮杀,甲胄只要开动,就必定朦胧在蒸汽中。火铳和炮车被冻得卡克,润滑油管道时长堵塞,只是隔着一层甲胄外钢面,里面的冷凝液快要沸腾,外面的润滑油却成了乳白色的膏状。

再后来只有魏嫣一个人了。

她终于看到雪了。

却只是厌恶这漫天白色带来的彻骨的冷。

“下大雪啦!”奎因跳出来,直往魏嫣身上扑。

切里斯和阿尔弗雷德也笑着走出来,原来是是自己愣神的时间太长,反倒被人偷袭。

“奎因,你太沉了,你母亲忙了一上午,抱不动你了,”切里斯说着轻易地把奎因拽回来,一只手就将他端得稳稳当当。

“怎么会呢?”奎因小声嘟囔,“母亲可是甲胄骑士啊骑士诶,她特别强壮的!”

阿尔弗雷德在一旁拍拍奎因,拿掉沾在他睫毛上的雪花,“骑士也会累啊,更何况王后殿下还要照料你,不知道每天要废多少心力呢?”

奎因:“唔……等奎因长大!等奎因长大也要驾驶机动甲胄!到那时候母亲、爹爹,还有哥哥都不用辛苦了!奎因保护每一个人!”

“口气倒不小,”阿尔弗雷德道,“那我可要争取多活几年咯,必定要亲眼看看我们奎因成为骑士的样子。”

童言无忌。

他们随口一言,都是“大人”们甚至不敢想的豪言壮志。

“今天怎么如此殷勤?”魏嫣看向切里斯。他抢过奎因的时候活像是集市上忙着给主妇大人拎菜的男人们。

切里斯摸摸后脑,“毕竟前些天在校场对你态度不是很好。”

哦,原来只是“态度不是很好”,而不是将人的自尊心按在地上践踏。魏嫣心道。

切里斯:“我那天的确有点焦虑……”

新一季的税收数字越发不好看,其中明显有教廷的猫腻,他却无能为力。

魏嫣摆手:“这没什么,切里斯,况且我觉得你说的没什么问题。”

切里斯一愣,睚眦怪竟然没计较?

魏嫣:“在能掌握兰图之前,我不会再打东方的主意了。原型机这么珍贵,应该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魏嫣:“还有一件事,我之前用私人财产购买了些教廷私下里经营的产业的债券,现在应该值一些钱,不如就交给你的理财团队打理?”

切里斯眼中放出光芒。

要知道因为东方的这几架原型机,他甚至都考虑要变卖若贝丽宫中的古董了。

切里斯:“你真的是魏嫣?”

魏嫣失笑:“不,我是睚眦怪——就当是赔偿我私自开的那一瓶酒窖的藏酒了。”

“我是会计较一瓶酒的人?”切里斯也笑道,“你的这些债券不如就充作学费,如果你真能登上东方,我亲自教你。”

魏嫣:“当真?”

切里斯呵呵笑了两声,“当然,而且我绝不藏私,只要你真能——”

魏嫣:“这你不用操心。”

“好了,工作的事情都搁置一边,今天是奎因的生日,我们需要享受一些美好的东西,”切里斯道,“你看,眼下院子里这大概是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了。”

他说着帮魏嫣拂去头顶的雪花,“你喜欢的春暖花开就要来了——站了多久?你没有被冻坏吧?”

魏嫣没说话,切里斯忽然有些担心这个嚷嚷着要驾驶甲胄的小姑娘是真的冻僵了。

毕竟她刚刚来到拜留别的那一个冬天,大病小病一场接着一场,寒冷导致的鼻塞和咳嗽在漫长的冬季中从来没有转好过。

“怎么了?早上去办的事情不顺利?”切里斯问,“我听莉亚说你去找伊丽莎白了,课题出了问题?”

魏嫣终于从情绪中脱身,她摆手,“还算顺利,事情很重要,我们找时间坐下来说。”

切里斯点头。

“好了我们快进屋吧?”阿尔弗雷德道,“快看奎因的小肚子都饿扁了!”

奎因的肚子恰时叫了一声,几人都笑了。

魏嫣:“中午不是奎因的生日筵席?”

阿尔弗雷德:“王后殿下没有回来,奎因的生日怎么能开始庆祝呢?”

切里斯:“没错,奎因,你是不知道,四年前你母亲在这一天里为了你受了多少罪——你一会儿要把烤鸡肉上最肥美的一块亲手割下来送给你母亲。”

“不止呢,”奎因扬起下巴,“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母亲!”

他说着挣扎脱了切里斯的怀抱,捏着阿尔弗雷德的手,抬脚就跑,“我和莉亚姑姑学的,今天的烤盘中有我亲手做的磅蛋糕!我这就去找莉亚姑姑取出来。”

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跑出了好远。

“奎因你慢点,你哥哥受不了——”魏嫣招手。

阿尔弗雷德却回头招手,“无妨的殿下,我们先去饭厅——一会儿见了!”

切里斯看着大小两个人影儿,乐出了声。

“我每次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都觉得时间过的太快,好像还没干什么,没说什么话,就分开了,”他喃喃。

“是啊,”魏嫣也叹了口气,“一晃……奎因都这么大了。”

“还说要做骑士,要把最好的都给我,”魏嫣念着笑出声来,“小小年纪就知道说空话,看来你们男人都是这个德行。”

“诶,这可不是我的行事作风,”切里斯玩笑道,“我可没有随便许诺这个毛病,奎因这小样儿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切里斯的话音忽地停了。

魏嫣脚步也是一顿。

两个人相视一眼,魏嫣的眼中忽就见了水花。

“魏嫣,说认真的,”切里斯也停下脚步看过来,“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奎因?”

魏嫣抿了抿唇。

她何尝不想呢。

魏嫣:“最起码不是现在。”

魏嫣:“我总归是有私心。不想我背负的那些,还要落到奎因的肩膀上。”

切里斯明白。

所以奎因的名字是奎因·翰约斯顿。

他也奇怪过,为什么魏嫣不给他起一个好听的东安名字,他可以继承国姓魏氏或者……

“不会的,魏嫣,”切里斯道,“奎因的父亲足够为他遮风挡雨。”

他拍着胸脯道。

魏嫣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是的,奎因的父亲。”

切里斯:“况且我的王朝重担已经需要耗费奎因很多精力了,我怎么能让他再被其他事情干扰呢?”

“好的,”魏嫣笑道,“好的国王陛下,请您一定按照培养王国继承人的标准来要求奎因,像是他现在这种喜欢随便承诺的毛病,陛下您千万记得教导他改过来。”

“王后尽管放心,”切里斯右手按住胸膛,“凭借我的良好品行和身体力行的引导,奎因一定会茁壮成长——更何况还有优秀的助教阿尔弗雷德,他不但学识丰厚,最近还对神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准再过一些时日,他甚至能做我们的老师了。”

魏嫣:“嗯……我期待被阿尔弗雷德老师教导的一天——他最好能够说服我信仰神教,这样我这一刻孤苦漂泊的心也算有所皈依。”

“哦?”切里斯一挑眉毛,他对魏嫣伸出手,“做我的王后,竟然让公主殿下的心这样孤独吗?”

一句“公主”倒是让魏嫣恍惚了一刹。

这称呼有多少年没人喊过了。

她叹道,“怎么会呢?”

她笑着伸出手去,被切里斯挽起,像是年轻的贵族在舞会上初识,将要共同踏进一场舒缓的舞曲之中|共渡。

“在陛下的王国中,我的心愈发安定,已经快要将这里看做家乡了,”她道。

切里斯:“魏嫣,早些天我和阿尔弗雷德去看了看艾米拉。她在石碑上的素描像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可是我却已经有太多藏不住的白发了。”

切里斯:“我有些伤感,可阿尔弗雷德却说,我们铭记艾米拉,是因为我们相伴的日子总是那样的开怀,我们的感情让心灵不再有所畏惧,这种幸福能让花朵在哪怕寒冬之中也能盛放不败。”

切里斯:“如果我是艾米拉,我一定不愿意看到我的爱人每次想到她都深陷在痛苦之中——我想阿尔弗雷德的话有些道理,有的时候铭记并不等于沉浸在悲苦之中,这并不是铭记的意义。”

魏嫣:“那铭记的意义是什么?”

切里斯:“我也在探索,魏嫣,在这点上,我们需要共勉。”

切里斯:确实有一点儿穷,但是就一点儿、暂时的!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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