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骤雨初歇,长乐宫门之外,终于传来了炮响。

赵闻被远处的炮响惊醒,一瞬间以为是回到了赤狄边境,从榻上猛地弹起,四下看了看,发觉人犹在枢密院,才长舒出一口气。

腿已经被压麻了。赵闻低头,看到司徒申一颗硕大的脑袋枕在自己右边大腿上,记忆终于回笼,他晃了晃自己仍在昏沉中的头脑,拍拍司徒申的面颊,“天亮了,阿申!”

司徒申眼皮微微一动,并没能睁开。

赵闻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他脑袋挪下去。

昨夜喝酒的三人之中,只有他自己一杯杯地接连往肚中灌,他和尉迟看着惊心,却也不敢拦着。毕竟他司徒申喝得昏了事小,要是半醉不醉,或者人清醒着弩机恭喜,提着刀去劫婚场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好办。

“你听到北边的炮声了吗?这个时间……公主应当已经出宫了,”赵闻道,也不管那醉鬼究竟能不能听见,“我还是给你弄点解酒的东西,唔、尉迟那厮呢?我俩跟你可不一样,我们受太子殿下邀约,还得去国舅府上吃个喜酒——诶,你再不醒我可不管你了,不能误了时辰。”

站起来摇晃着走了两步,赵闻才想起来,因着韶歌公主的婚仪,机械军中大半都暂时跟祁澈去镇场子了。又有韶歌公主金口玉言,司徒申被剔除队列,眼下彻底成了个光杆司令,尉迟和赵闻两个是实在看不得兄弟悲惨,才留下来陪他。

昨夜驻守校场的人本就少,酒过三巡时候,有人来报说校场外有些动静,守兵人少不敢擅自离开查探,当时最清醒的尉迟当即带刀出了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这雨下的,”赵闻推开窗户,想要放一放满屋沤得难闻的酒气,却被外面扑进来的冷风冻得一个哆嗦,转身扯了件衣裳披着,也没忘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张破布扔到司徒申的肩头。

“你说……唉,那些老头子,非这么欺负韶歌做什么?”赵闻看着窗外的雨,皱眉道,“这样冷的天,没完没了的雨,谁家好人在这时候出嫁啊……”

司徒申嘟囔了两声,赵闻凑过去。

只听他道,“雨大风疾……韶歌……我带了伞。”

一句话,给赵闻惹的心里好不是滋味。

“情爱,害人,”最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赵闻咂着嘴推门出去,走了好几步才看到人,抓住了问尉迟去向,都说没看见。

再瞧一眼日头,估么着这人大概已经往国舅府去了,于是也未再生什么疑问,嘱托人看管司徒申一二,又叫伙房烧点热汤给人送去,领了马便向城中去。

国舅府,三拜已过,公主被送入内堂。

万宏信出来应对宾客。

因着两日前与韶歌谈的那一场,万宏信此刻面色尚且算好,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总归权贵子弟,向来娶妻也难有两情相悦的,他早便有所预计。

不过……堂上父亲的热情倒是有些叫他出乎意料了。

原本父亲因着他调任前往京畿的事情发愁上火,他最清楚不过,可今日竟也耐着性子和诸多宾客相谈甚欢,甚至还与大娘子和颜悦色,两人分明一对恩爱夫妻的样子,实在叫人震惊。

席间只剩下了太子,是神色最为黯然的那一个。

他今日的身体状态并不好,在大典结束之后,便打算离去了。

万宏信向来对自己这位太子表哥还算有几分敬重,忙趁人离开前走上去敬酒。

“殿下!”玩红星行礼方罢,就见魏暄倏地红了眼。

“……宏信,”魏暄没接他的酒,却握住了他的手。

“韶歌……”他喉中一哽,“韶歌以后……”

“殿下放心,”万宏信道,“我二人……自会好好相处,今日结发,韶歌便是吾妻,不论如何,我都会护着韶歌。”

魏暄重重点了下头,拍拍万宏信的手,就离开。

万宏信看着储君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表哥啊表哥,他心道,若是你能快些当皇帝就好了。

那时候……我们两个立马就和离,你叫韶歌能嫁给她喜欢的人,而我……

而我……

是夜,跨了院门,推了屋扉,伸手拨开层层红罗帐,瞥见一对燃得汩汩泪流的龙凤红烛。屋中的熏香漫出来,呛得万宏信有些昏沉,再加上原本的酒劲儿,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公主啊,”万宏信在小桌旁坐定,仰头唤了一声,“你饿不饿?我叫人去煮碗面,你吃吗?”

内里并无应答。

万宏信站起来,心道该不是人等了太久,已经睡着了吧?

他向里走了两步,却见新娘周身鲜红,板正地坐在床沿上。

嗯?

这是……什么个意思?

“大娘子找人在门外看着呢,我今天就在矮榻上凑合一下,以后我肯定不随便进你屋子,”他道,“你那个……你今天也劳累了,要么我叫碧娘来给你洗漱洗漱?”

不过说起来……

进门这许久,怎么没看见碧娘呢?

床上的人还是不说话,万宏信转头喊了两声碧娘,四下并没有人答话。

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眼前这人……身子怎么还有些颤抖呢?

不对、不对,该不会是魏韶歌那厮临时反悔逃了婚,叫她贴身是女替嫁吧?

想到这,万宏信精神一凛,大步上前,一把就扯下了新娘的盖头。

两人相视,万宏信瞬间以为是酒浆入脑,眼前出了幻觉。

终于眨眼两下看看清楚,万宏信定在原地,像是被抽离了魂魄。

府外,祁澈带兵巡逻。

按说机械军和国舅算是有些小不对付,此次太子属意这么多人在国舅府门外乱晃,给公主撑场子,国舅应当是极不乐意才是,可他们却也没被找什么麻烦,国舅府的府兵都一个赛一个的老式。思来想去,祁澈只能将之归功于国舅对皇帝的忠诚,说到底这幢婚事本就是为了平息皇帝对万家的怒火才办的,眼下国舅尽心尽力无处不配合,恐怕也只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

“将军!”

祁澈从思绪中抬眼,见赵闻奔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祁澈开口道,“不回去看着司徒申?”

“将军可见了尉迟了?”赵闻神色担忧。

祁澈:“尉迟明宪?他能跑哪去?”

赵闻:“昨夜我们本和阿申在一处,只是半夜校场有所异动,尉迟自己去查探了。今早我酒醒就未见他,以为他是来席上了,结果也未见!”

祁澈回忆了下白日见闻,好像的确没有看到尉迟明宪。

赵闻:“我方才去了他家中,又去了司徒家里,都没有!枢密院校场来信,也没见他回去,你说……”

赵闻的语气明显是慌了。

祁澈也皱起了眉。

昨夜大雨瓢泼,机械军又因为大典的事情多半在城中,一个满身武艺的火器使佥事,能跑到哪里去?

“先不要着急,”祁澈道,“你带人,寻一寻昨夜尉迟去查探异动的方向。”

“至于殿下那里……”祁澈揉了揉眉心,“近日殿下操劳过甚,若明晨还未找到,我自会禀报。”

“是!”赵闻行礼,带人欲走。

“诶,赵闻!”祁澈又把人叫住,“让司徒申跟你一起找,给他找点事做,总比借酒消愁沉沦自毁要好。”

“是!”赵闻应答。

城西,白虎驿,周家家主周岭松已经带人在此地歇了两日。

白虎驿只是个小站,因此地加紧脚程便能在一天内到达安京,是以平素住宿者不多,周家连着管事护院一来,直接将白虎驿上下客房包圆了。

周氏原定前日进城,可行到安京西面,却逢了暴雨,他们此次运送的货物都金贵得很,沾上一点水汽都要折损不少,周岭松两相权衡,还是决定等这场雨过去再行进城。

月上中天,驿站最下的通铺门板忽地被敲响。

眠浅的老管事最先醒来。

他顺着敲门声走过去。

只听得“咚咚、咚,咚——”

那敲门声有气无力地。

老管事心里打鼓,这大半夜的,该不会是撞上了什么邪门玩意吧?

“谁啊?”他问了一声,却没回音。

他心里征犯嘀咕,敲门声却停了,只是好大一声“啪嚓”,像是什么东西坠地。

老管事慌忙摇醒了个护院,两人提着刀,刀锋出鞘半寸,才鼓起勇气开门查看。

一拉开了门,眼前景象惊人。

一个姑娘趴在地上——不是地上,地上还有个男人!姑娘本是背在他背上的。

“这、这这——”老管事吓得够呛。

两人一番折腾,屋子里也醒了七七|八,众人点了火折凑过来,总算看清了那女子面孔。

“……大小姐!”

一日前。

正午,本该是光天化日之下,阳光却被层层乌云掩盖,颇有些分不清昼夜。

周英策马狂奔,背后追逐之声不息。

原本随行保护的几个护院都已经没了踪影,不是重伤就是已经被追逐者的箭矢毙命。

她清晨往城南的铺子中去检查账册,刚刚出门就察觉到了跟踪。

今日原定周家家主返京,周英当即以为这些人是冲着自己父亲来的,坏就坏在她对护院太过自信,也低估了追杀者的狠厉。在自以为甩掉了跟踪者之后,周英立刻弃车骑马,带领几人就出了南城门,怎料这是个彻底错误的决定,将他们一行人送上了绝路。

如今她尚活着,不过是因为坐骑比起护院的要快上几分脚程,而身后之人却一直有所补给,就算速度上略有逊色,只要拖到她气力耗尽,拿住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该怎么办?

如何能够逃脱?

马儿已经到了极限,周英牵扯缰绳的时候,能听到它嘶鸣中的绝望。

颠簸之中周英的精神有些恍惚,这里……此间景色,她似曾相识——是韶歌!彼时她与韶歌胡乱策马,不就是沿着这个方向,最后被校场附近巡逻的兵士逮个正着……

她心下有了主意,趁着树木掩盖,下了马。

“驾!”她扬鞭,狠狠一抽马臀,只见马儿狂奔,她也改换方向往西南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

南门外,一个挂着国舅府“万”字招牌的马车出了城门。

城中近来没有什么城防大事,万家的马车又常常出入南门,是以巡防士兵只远瞧了一眼,就正常放行。

宋修容松了口气。

想不到国舅的谋划这般有效,挂上了万字牌的马车,在南门当真能随意进出——也不知道国舅在南面有什么大生意,竟然敢将这一条路途打得通畅不已。

原本以为此事已经功成,马车却在南门外行驶五里时被人拦下。

几个山匪打扮的人横在路中,宋修容瞬间出了满身冷汗。

“停车停车!”

宋修容孤身一人,并不敢违抗,只好拉停了马车。

“是万家的马车没错——怎么就一个女的送来的?”为首那人左右打量了一番。

“咱们就管里面那个就完了,你怎么这么多事?”身旁有人道。

“欸!”一个高个子用剑鞘敲了敲车辕,“人送到了,就没你的事了,回去告诉国舅,人带走了,我们兄弟办事让他放宽心。”

宋修容有些懵了,“这人……国舅要带走?计划有变?”

“不然呢?”那领头的道,“国舅刚来了亲笔信,叫我们把人带走,你懂不懂流程啊?”

宋修容:“可这人……不应该送到我家——”

“你家?呵,你家能有我们山寨子里安全?我就说国舅怎么如此不放心,还派人送了信件和银子,原来跟咱们接洽的是个说不明白话的婆娘!”一人上前,“看看,这是国舅府的接洽腰牌,”他从怀中托出个银牌,这东西宋修容自己也有,是从前方便与国舅府中送信时候,用来确认身份的。

“亲笔信,”那人又拿出个信封,封面上的字迹,的确出自国舅。

“跟她废话什么,”高个子没好气道,一把将宋修容从车辕上挥了下去,“没你事了,赶紧滚!”

宋修容留在原地,只见马车轰轰而去。

这么说……国舅是想把宋家从这事情中摘出去了?

难道是怕皇帝从宋家怀疑自己?

罢了,宋修容转身,往回走去。

左右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魏韶歌离开,坐上轿辇的人变成自己的女儿就行。

……

司徒申陷在梦魇之中,他似乎已经醒了,却睁不开眼睛,好像陷在沼泽之中,冰凉的水已经蔓延到口鼻,生死只在一瞬间。

恍惚之中,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司徒……”

“……司徒!!!”

“韶歌!”司徒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突破一切桎梏,猛地坐起来!

“韶歌——”

“别‘韶歌’了,”赵闻被忽然坐起来的人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先担心担心你兄弟吧,尉迟不知道去哪了,一天一宿都找不见,你赶紧振作,滚起来和我一起找!”

风平浪静之下,深渊的洞口已经打开,恶魔在红色曼陀罗花海中微笑,伪装出最幼稚天真的面容,说:“和我叫唤灵魂吧,你将心想事成。”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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