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行李不多，只用了十分钟就收拾完了全部。

他靠在小木板床上叠得高高的被褥，看着发霉天花板上慢悠悠打转的吊扇，等时间一点一点消逝。

扇叶根本带不起一点风，只要再挂几个小熊小象的玩偶，就跟婴儿床上悬在宝宝头顶催眠哄睡的小风车似的。

只能容纳一张小床的房间空气潮热，黎漾后背开始沁出细汗，盯着吊扇的眼皮缓慢地一点点耷下来。

一阵瞬来的阴风吹凉了脊背，少年猛地清醒，折痕内敛的桃花眼睁开，看向小窗格。外面天色已经是黄昏晚际，只剩暗沉的夕阳余光晕在天边云朵。

阴气来自东南方，黎漾确认好了就出门。招待所狭窄的过道上有人打了盆凉水，被走得急的黎漾撞了下，水差点打翻。

“找死啊？！赶着投胎吗！”那人骂骂咧咧扶稳了水盆，抬头已经不见黎漾人影，“妈的，都什么素质！”

黎漾出门直奔东南方向，最后停在一座公园的入口处。

这座公园于三十年前建成，在当时算得上是南江市第一个大型公园，但随着城市发展，几个新区冒出来，无论是经济还是生活，人们都更愿意往那边迁移，老城区的一切逐渐被遗落。这座公园以前有名字，但现在它的名字没有意义了，没人会把它当地标前往，还记得它存在的本地人回忆往事时也只用“老公园”代指。

周边还剩一些老居民在住着，他们选择留下来一般都是为了自己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店铺门面都是自家的，一直转让不出去，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就坚持着营业了。

老公园没人看守，黎漾径直走进去，在一个小型游乐设施区域前停下。

阴气在整座公园上方缭绕，而中心就是这里。

黎漾看到一团黑漆漆的雾体在各个游乐设施转悠，像在找什么。

天色暗了下来，月光下，那团雾体没意识又有规律地来回。黎漾闪身到一个位置，一秒后，呆呆的雾体就直直送到他面前。

腥臭的湿气冲了他满鼻，黎漾不禁屏息，伸手握住这团东西，雾体在他手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五官模糊。

这东西反应确实有点慢，好几秒才知道自己被拿捏住了，用力挣扎起来，笼了层阴霾的面目在狰狞。

“儿子！我的儿子呢？！我要找我儿子！！”

它一开口，尖锐的鬼声震荡混响，无数只怨气幻化的黑色小虫子从嘴里飞出来袭击黎漾。黎漾眯了眯眸，那些飞虫在即将接近他的那一刻，就像撞到了烈火上，毁成黑灰往天空飘扬消失。

全是冤气，不出意外的话，这东西今晚就会从怨转为厉。

黎漾最近刚接受完培训，谨记【不提倡暴力办事】的条规。

每个死后的魂魄还游荡人间不肯走，大多是执念未了。

即使是被戾气控制了心智的厉鬼，也有少部分是能有商有量的。

何况它还只是个怨。类似情节在很多培训案例都有，解决流程他已经熟记于心。

黎漾问了它一下：“你要去哪找你儿子？”

怨鬼指了指那几个游乐设施：“他衣服在这，帽子在那，鞋子在那，书包在那。”

黎漾听着不对，“你儿子叫什么，几几年生人？”

“李一明，1992……”怨鬼报了儿子出生时辰。

“等等，我查一下。”黎漾单手掏出老年智能屏手机，上面软件极少，有一款名叫地府通-编外人员测试版的APP格外瞩目。他点开，搜索条框里打上李一明，筛选了年份，找到一个，在九七年已经离世。

“这是不是你儿子？”

老年机举到它面前，硕大的男童头像照让怨鬼连连点头，“就是我儿子！”

“你儿子已经到投胎窗口等叫号了，你现在下去说不定还能见他一面。”黎漾滑了滑屏幕，滑到李一明在地府的资料信息给它看。

字体也很硕大，一个字一个字挨着挤，怨鬼忽然就不认字了，愣是没找着他说的在哪里。

黎漾点了点最后一行：“看这儿。”

上面清楚地写着正在排队转世，还简洁地记录了下辈子的人生能平安顺遂。

怨鬼身上的黑气骤散，褪去怨气，露出清明状态的面目。

黎漾也就松开了对它的钳制。

“小兄弟，谢谢你。”干净的灵体流出两行泪冲他鞠了个躬，“我现在就找阴差收了我，去下面和我儿子团聚。”

到手的业绩转头就要飘去进别人的口袋，黎漾脸色变了变，“站住。”

“我就是阴差。”

回头的男鬼泪水中带着困惑：“你不是吧，你都没有令牌。”

阴差即是黑白无常，手执令牌，很好认。男鬼这么些年虽然浑浑噩噩，但也凭本能躲过不少阴差，不至于连这都不了解。

“我是实习生，还没正式上岗。”

“那无常实习证有吗？麻烦出示一下。”

黎漾拳头硬了，打开APP，放出地府通道入口，二话不说把男鬼塞了进去！

窥到字体无敌大的编外人员，被吸进洞里的男鬼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临时工啊……啊……啊……”

通道关闭，回声消失。

黎漾舒服了。

鬼魂从谁打开的传送口进去，就会实时记录在谁的业绩上。

【新增业绩 1，积分 500，累计积分3600。】

【恭喜您！本月业务已超过全国88.9%的临时工！】

【地府有你，才是真的了不起！】

黎漾扫了眼没给男鬼看到的男童其它信息。

在枉死城待了二十四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