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俞扬把六个剧本一股脑地发给了简抑。

没有等他回信,自顾自先进浴室洗澡。

待到热气腾腾、脑子里的泡泡快溢出来时,他才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刚刚在洗澡。”俞扬接通电话,耳边还是咕嘟咕嘟泡泡的声音。

太累了,脑子不太清醒。

他扯过来一个抱枕垫下巴,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你是要睡了?”电话那头,简抑的声音有些失真。

“没。”俞扬否认,“说好回来跟你聊剧本。”

虽说这个点儿也应该休息,他洗澡只是为了让脑子清醒,谁知道越洗越犯困。

“也没什么好聊的。”简抑说,“我已经选好了,就是打电话通知你一声。”

“哦。”俞扬克制地打了个哈欠,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看上哪一个了?”

“民国的那个本子。”简抑回答,“戏份不多,感觉没那么难。”

“我还以为你这次再怎么说也要选一个主角的本子。”俞扬稍稍来了点儿精神,“上一次的《古船》都是演的男二。”

“你让我拍二十一部戏,没说一定都是演主角。”简抑道,“我也把男主男配的奖项都拿遍了,这次要是有幸,拿个女配的奖也不错。”

俞扬笑笑,他知道简抑很有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天赋,哪怕简抑确实说的是正经事,都会不自觉地蒙上幽默的色彩。

“你要喜欢,随你咯。”俞扬这老板也不管事。

“我还没真正反串过,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效果。”简抑难得有些露怯。

俞扬便彻底提了精神:“我再看看民国那本子,你应该是演一个女扮男装的间谍?”

简抑应和:“嗯,女扮男装,是最难的一点。”

“正好可以挑战一下,虽然这很像套娃。”俞扬道,男演员扮演女扮男装的女间谍,一层套一层,不得不说,导演很会安排,“哟呵,你还有一小段和男主的对手戏呢。”

“就是不知道后边剧本改不改。”简抑道,“据我对鞠导的了解,他最要求真实感,剧本上有吻戏我就得真上嘴来。”

俞扬稍稍回忆了一下:“你也的确没接过同志题材的作品——当然这一部也不算,你演的角色是个女孩。”

“年轻的女孩。”简抑纠正,“只是长得比同龄姑娘身材高大,从小被当成男孩养。”

“你是不是根本没看其他本子,就盯着这本子看了?”俞扬有些无奈,他洗澡的这点儿功夫,简抑不可能光速读完六个剧本。

“这挺有意思的,我担心我答应晚了,导演转头找女演员演这角色——我得争取啊。”简抑回答。

“鞠导要转头找女演员,也可能是找女演员演你那角色的哥哥。”俞扬大胆地进行猜测,“这一点他没跟我透,不过看目前剧本的设定,十有八.九你哥会是个女孩子。”

“这叫什么,要反串就反串到底?”

简抑竟也认同:“真这么选角,那这戏我就更该去演了,说不定还能给我老师挖掘一些新的教材案例。”

所以说,简抑是真有股子艺术家做派,不求戏份多少,不看角色是否重要,只要剧本够特别,角色够有魅力和挑战性,他就能莽着一股劲儿答应接下。

“那明天我就跟鞠导回信,他还在攒局呢,估计真要开机得等到夏天。”俞扬说。

“我这不耽误,”简抑说,“我甚至可以帮他攒局。”

“迫不及待了啊?”俞扬调侃。

“是有些激动。”简抑不置可否。

*

“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简抑说,“忙人可比不得我们闲人。”

俞扬不轻不重地提一句:“闲人也最好别熬夜修仙。”

这一来一往,显得他们熟稔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

还好简抑一如既往地果断挂了电话。

俞扬抱着靠枕在沙发上蜷了会儿,到底是困了,把手机充上电,然后,睡觉。

*

俞扬每天的忙碌,不光在于自己的宫商角徵。

他还有除演艺行业以外的产业,例如河道治理专用的水泵,宝江边新开发的旅游村落,以及大大小小的饭店咖啡厅。

跨界太多,小心闪着腰。

这是母亲给他的劝告。

事实上他劈叉功夫不错,至今保持着八爪鱼般的端水水平,样样抓,样样都不松。

甚至因为过于熟练,他还有难得能保持八小时睡眠的日子。

可惜只能保持八小时,如果没有这些活儿,他得和考拉保持一样的作息。

俞扬最大的人生追求是睡觉,其次是吃饭,最后是当一只人形的考拉。

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拉。

很完美。

奈何他实际上活成了只蜘蛛,每天守着他的网和网里的苍蝇们,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虽然没人逼他去追求这些功名利禄,但他要没这些就容易教人看不起。

对于吃饭睡觉的热爱,到底敌不过对被人看不起的恐惧。

实际上他在县城里生活的十五年,都自在潇洒无法无天,没有人看不起他,他也自己看得起自己。

可是老豆死后,他来到G市,他的人生就都变了天。

在家里被忽视,在学校被排挤,身上新伤旧伤无数,有的直接揍到了脸上。

在每个自己咬牙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夜晚,俞扬总是会想起以前他因偷跑去网吧被老豆拿皮带抽的事情。

原来老豆每次打他都留了几分力,而且每次打他都是抽的无关紧要的地方,抽完冷着脸问他知错了吗,等不到他回答其实就已经准备好了活血化瘀的红花油。

老豆不是为了打他而打他,但别的人是。

甚至于打他只是为了找些低级的乐子。

因为他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因为他是母亲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人不能在拥有童年的时候感受到童年的存在,等俞扬感受到的时候,维护他童年的人已经不在了。

每每到老豆的忌日,俞扬躲在犄角旮旯里给老豆烧纸钱,总是想对老豆说声抱歉。

对唔住,老豆,我唔会再去打电玩了。

可是他没说,倒不是好面子的问题,而是他一旦说了抱歉,老豆就知道他过得不好。

他不想让老豆担心。

不想让人担心,办法除了隐瞒,还有使自己慢慢变得强大。

这是老豆教他的,所谓做人的道理。

老豆的人生道理很多,一套接着一套,很早的时候俞扬就知道,这些套话是所谓的心灵鸡汤。

街边五元钱一本的小册子,里头写的比老豆讲的都好听。

没办法,俞扬得说实话,老豆没什么文化,看的最多的书就是那些五元钱的小册子(他看还老不给人家钱,打着借书的旗号,把一书摊的老板给薅了干净),每看完一本,都认为自己向着伟大先知柏拉图又更近一步。

不过老豆知道柏拉图倒是出乎俞扬的意料,老豆为此自得许久,并得意洋洋地列举出其他古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等。

只是这个等字颇有灵性,以及老豆搞错了三位哲学家的关系,认为柏拉图是老大,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是他的小弟。

幸好俞扬不听他胡咧咧。

*

俞扬看的书比老豆多,哪怕他那时最高的学历是初中,但也远超过老豆了。

老豆连幼儿园都没读过,可以说是自学成才——靠着看鸡汤文小册子。

俞扬看完了四大名著,且是名著的未删减版本,在老豆出摊以及他自己也有空的日子里,给老豆讲因为出摊错过的《水浒传》电视剧的剧情。

俞扬对宋江的做派不屑一顾,老豆还会跟他急,说及时雨宋公明是最仁义慷慨不过,个小孩儿家家懂什么。

老豆一跟他急,俞扬就直言不给他讲后续剧情,爷俩你来我往斗嘴三百回合,最后握手言和,俞扬得已讲到故事的结尾,水泊梁山全体接受招安,又陆续在为朝廷的征战中纷纷殒命、不得善终。

老豆为这个结局沉默,最后点了根客人给的皱巴巴的纸烟,抽完直接收了摊儿,也不管还有几块排骨没卖完。

“很多故事都不一定是大团圆结局啦,老豆。”俞扬稍微有点良心,知道安慰一下老豆受伤的英雄心。

老豆点了点头,或许听进去了他的安慰,又或许没有。

很多年以后,俞扬自己给自己点了根香烟,在又一次翻完《水浒传》之后。

他依旧对故事的结局不上心,也依旧不喜欢宋公明。

他的共情能力太弱,把故事只看做故事。

但他稍微能理解老豆,知道老豆是把故事看做了人生。

*

但是对于老豆的人生,他一无所知。

*

若是探究老豆的人生,母亲应该是最绕不开的那一个人。

可是母亲比老豆还神秘,俞扬仅知道她有钱有势,在G市商圈里能呼风唤雨。

除此之外,就是母亲那边有很多难缠的亲戚,俞扬被霸凌的那几年多拜他们所赐。

后边俞扬大学毕业,接管母亲手下一家小小的宫商角徵,他的那些同辈的亲戚们,或是在国外顶级高校留学,或是借着母亲在圈子里的实力花天酒地作威作福。

事实上,俞扬在接手宫商角徵的时候就已明了母亲的用意,只要在他这个位置且脑子没糊涂的人都知道,母亲是在有意培养他,而养废与他有血缘关系的表哥表姐们。

哪怕他是非婚生子,但母亲也确实只有他一个孩子。

等到他如今劈叉成为一只八爪鱼,没有那么废物的舅舅姨母觉察出来母亲的用意,纷纷向母亲各种撒泼打滚,但都为时已晚。

俞扬可以肯定,事实上母亲是在意他的,哪怕仅仅是作为对继承人的在意。

理所应当地,俞扬对这种在意没有感恩。

甚至“没良心”地想,如果老豆还在人世,他大概会在小县城里读完高中,然后考一个免去学杂费的师范,再然后回到县城里当中学老师,没事就去黑网吧里逮逮学生,下班遇上老豆收摊,爷俩儿一个蹬车一个推,商量着晚饭吃什么,慢悠悠的一天就过完了。

也许还会跟他初中那会儿喜欢的隔壁班花结婚,到三十岁达成老婆孩子热炕头成就。

无聊到一眼看到头的人生,没有那么多故事,很适合他这种内里枯燥乏味,现实到毫无激情的人。

*

工作闹铃响起,俞扬游魂一般起身,刷牙洗脸刮胡茬。

新的一天开始,他毫无干劲地对着镜子里的俞扬勾了勾嘴角。

是一个皮笑肉不笑。

到小区楼下卖早点的间隙,他看到简抑的讯息。

“我今天去一趟公司。”

算是给他这个经纪人报备行程。

“别又把人小年轻说哭鼻子就行。”俞扬回复。

简抑那边又没了动静,啧,看起来是又要开启他的魔鬼教导法了。

俞扬为小演员们默默地划了十字。

可惜他不信教,不知道上帝保不保佑。

不过今天他没打算去宫商角徵,除了给鞠导打个回复的电话,其余事务都与演艺圈无关。

八爪鱼的生活,不是在劈叉,就是在劈叉的路上。

求求评论,打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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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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