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雪,纷纷扬扬落在璇玑阁的七十二级白玉阶上。
凌枕杳攥着鎏金拜帖的指节泛白,春衫袖口绣着的银丝卷云纹被风掀起,露出一截莹白手腕。
他仰头望着匾额上"璇玑天机"四个鎏金大字,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琴弦震颤声。
三丈外的老杏树下,白衣青年正垂首拨弄焦尾琴。
五根冰蚕弦深深勒进黑衣人的脖颈,血珠顺着琴身雕琢的凤尾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
那人染血的指尖按在徽位上,抬头冲凌枕杳轻笑时,眼尾泪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嘘——"他竖起染血的食指抵在唇间,杏花掠过他沾着血珠的睫毛,"吓到凌小公子了?"
凌枕杳倒退半步,绣着兰草的锦靴碾碎满地落英。
他记得这张脸——三日前朱雀大街惊马,正是这人用竹骨折伞挑飞马蹄,救下险些被踩踏的幼童。
此刻那柄伞斜倚在树根处,伞尖滴落的血水正缓缓渗入他新裁的春衫下摆。
楚墨广袖翻飞如鹤,月白衣摆却浸在血泊里。被琴弦绞杀的黑衣人尚未气绝,喉间发出"嗬嗬"声响,五指深深抠进树根。
凌枕杳看着那人指缝里嵌着的杏花瓣被血染成朱色,胃部突然剧烈抽搐。
"真吵。"楚墨蹙眉叹息,他的玉色指尖轻抚琴弦。
凌枕杳只听见血肉撕裂的轻响,五根断指随着琴音飞溅,其中一根正落在他装果脯的缠枝莲纹锦囊上。
杏花簌簌落在肩头,甜腥气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楚墨不知何时已至他跟前,染血的手指拂过他鬓边落花:"璇玑阁的杏花沾不得血腥气。"
凌枕杳盯着对方腰间晃动的青玉禁步,羊脂玉雕的并蒂莲下缀着九枚鎏金铃铛——正是父亲说过的璇玑阁主信物。
"楚...墨?"他喉咙发紧。
"我在。"楚墨笑着应声,忽然握住他手腕。
凌枕杳尚未惊呼,掌心已多了个冰凉的物件——正是方才落在锦囊上的断指,断口处粘着半片杏花瓣。
"见面礼。"楚墨用染血的指甲在他掌心画圈,温热呼吸拂过耳际,"凌小公子可知,璇玑阁最忌窥秘?"
凌枕杳猛地甩手,断指骨碌碌滚进草丛。他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昂首冷笑:"楚阁主好大的威风,青天白日..."
话音戛然而止。
楚墨的食指抵在他唇上,血腥气混着沉水香沁入鼻腔。
凌枕杳惊觉四周死寂,方才还在抽搐的黑衣人竟已化作血水,连杏树根部的抓痕都消失无踪。
只有自己锦囊上的血渍,证明方才不是幻觉。
"你..."后背渗出冷汗,凌枕杳突然被揽着腰肢旋身。
玄色大氅兜头罩下时,他听见利刃破空的尖啸。
"闭眼。"楚墨的声音裹在风里,温柔得像在哄孩童。
凌枕杳透过织物缝隙,窥见三枚淬毒袖箭悬停在楚墨掌心半寸处,被无形的气劲绞成齑粉。
十丈外琉璃瓦上,蒙面人正要掷出第二把暗器,楚墨轻笑,指尖凝气为刃。凌枕杳看见漫天杏花突然停滞,万千花瓣化作绯色箭阵,瞬息洞穿偷袭者周身大穴。
血雾在阳光下泛起虹彩,楚墨叹息:"可惜了这株垂丝海棠。"
凌枕杳这才发现刺客藏身的檐角下,真有株蔫头耷脑的海棠。
染血的花瓣显出妖异的艳,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咳在帕子上的血。
"怕了?"楚墨忽然松开他,广袖轻挥间血迹如朝露蒸腾。若不是锦囊上的血渍,凌枕杳几乎要以为方才皆是幻象。
他攥紧发抖的指尖,故意踩过楚墨曳地的衣摆:"楚阁主若是杀够了,可否..."
温热的触感贴上颈侧。楚墨不知从何处变出素帕,细细擦拭他衣领沾染的血点。
凌枕杳僵在原地,嗅到帕角绣着的白梅暗香——与母亲生前用的熏香一模一样。
"春衫该用苏木汁浣洗。"楚墨指尖划过他锁骨,在领口轻轻一勾,"不过沾了人血的衣裳..."
他忽然贴近,鼻尖几乎触到凌枕杳颤抖的睫毛,"更衬小公子的桃花眼。"
凌枕杳扬手欲打,腕骨被稳稳扣住,楚墨凝着他泛红的眼尾低笑:"眼睛这么亮,哭起来定是极美。"
"放肆!"凌枕杳挣开桎梏疾退三步,后腰撞上青石碑。
碑面"璇玑"二字的裂隙渗出暗红,楚墨的叹息随风飘来:"那是用鲛人血混朱砂写的,当心脏了衣裳。"
凌枕杳正要反唇相讥,忽见石碑底部露出半截锦缎——正是他甩落的断指,正被蚁群拖出蜿蜒血痕。
突然胃部剧烈抽搐,他扶住石碑干呕,眼前出现青瓷小瓶:"晨露调的百花蜜?"
拍碎瓷瓶,粘稠金血流淌。楚墨惋惜地蘸取血珠点在唇间:"三十三味灵药炼的续命汤,便宜蚂蚁了。"
凌枕杳抓住他手腕:"这是人血?"
楚墨就势仰头,泪痣红得妖异:"小公子希望是...谁的血?"
蝉鸣刺破寂静,凌枕杳触电般松手——楚墨腕间剑伤的位置,竟与半月前凌府刺客留下的伤口分毫不差。
"午时三刻了。"楚墨折下带血杏枝插进他发间,"杳杳是想先沐浴更衣,还是..."脚下青砖突然翻转,"直接入棺?"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凌枕杳看见楚墨站在光暗交界处,染血的广袖猎猎作响。
坠落中,锁链碰撞声与白梅香扑面而来——地宫三百具冰棺陈列,每具都躺着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年。
杏花沾着晨露坠在凌枕杳箭袖上时,他正被楚墨拢在怀里调整弓弦。
那人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尖:"小公子拉满月弓的力道,倒像是要射穿谁的心。"
凌枕杳挣开半步,鹿皮护腕蹭过对方玄色箭衣。
春猎场旌旗猎猎,他望着远处惊起的白羽鹞子,没看见楚墨将被他碰过的手背贴在唇边。
破空声来得猝不及防。
凌枕杳只觉天旋地转,楚墨绣着银竹纹的广袖卷着他滚落草坡。
三支淬着幽蓝的短箭钉入身后古槐,树皮瞬间腾起青烟。
"西南三十步。"楚墨的声音带着笑,掌心却死死扣住他后颈。
凌枕杳嗅到血腥味时才发觉那人左掌贯穿着一支漏网毒箭,暗红正顺着鎏金箭翎蜿蜒。
他慌忙去扯衣摆要包扎,却被楚墨擒住手腕。那人沾血的拇指抹过他眼尾:"原来小公子会为我哭?"
凌枕杳刚要反驳,瞳孔突然紧缩——楚墨掌心翻卷的皮肉间,数只金翅蛊虫正贪婪吮吸毒血。虫身泛着诡异磷光,分明是苗疆噬心蛊。
楚墨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滴入蛊虫脊背,金虫瞬间化作胭脂色钻进他经脉。
凌枕杳被他眼底翻涌的赤色吓住,听见远处传来搜寻声。
"记住。"楚墨将染血的箭尖抵在自己心口,"今日是你看错了。"他笑着折断箭杆,带着凌枕杳掌温的毒血渗进泥土,开出一簇黑色曼陀罗。
地牢阴湿的霉味混着血腥,凌枕杳被玄铁链吊起的手腕已磨出血痕。
脚步声响起时,他看见楚墨月白锦袍下摆沾着新鲜脑浆。
"刑堂三百六十道酷刑,倒让你养出三分血性。"楚墨指尖还挂着半截肠衣,却温柔地替他抿开黏在唇上的血块。
凌枕杳狠狠咬住那手指,直到尝到锈味。
楚墨轻笑一声,染血的拇指突然探入他口腔:"这么锋利的牙,怎么当初连葡萄皮都咬不破?"他的指尖暧昧地划过上颚,勾出一缕银丝。
凌枕杳浑身战栗,忽觉锁骨一凉——楚墨竟用染血的匕首挑开他衣襟。
刀尖顺着心口游走,在朱砂痣周围刻出血色咒文。
"别动。"楚墨舔去他眼睫上的血珠,"我在教你说谎。"匕首突然刺穿自己左掌,将两人血液交融的掌心按在凌枕杳心口:"现在起,你的心跳是我的了。"
凌枕杳在剧痛中恍惚看见,楚墨破碎的衣袖间露出旧伤——那是他十四岁误放烟火烧伤的痕迹。
地牢烛火噼啪炸响,楚墨咬开他腰间玉带时,他听见那人带笑的呢喃:"下次劫狱,记得穿我送的金丝软甲。"
当楚墨将淬毒的唇印上他颈动脉时,凌枕杳突然摸到那人后腰的烙印。
凹凸的"杳"字疤痕下,盖着更久远的烫印——那是凌家暗卫独有的赤鸢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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