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楼母楼傍江而建,与子楼中间有一条长廊相接。白日之时,中间隔断开来,洛茯站在长廊的一端,看见在楼阁之上望着她的囚遥。
她朝囚遥招了招手,挥舞着手中的绿豆糕。囚遥侧身对屋内叮嘱了什么,不一会容许便小跑着下来。
“多谢。”容许将手伸了过来,接过绿豆糕,然后迅速折返回去。
“啊?”洛茯叉着腰,盯着在上面的倚着栏杆,吃着绿豆糕略显得意的囚遥和容许二人。
谢谢的话迟迟说不出口,这两人怎么就看着这么欠揍呢?
“好吃吗?”“你说什么,听不见。”囚遥故意摸了摸耳朵,回应道。
“我说,你俩是猪!”“你才是猪。”容许将糕点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随后朝她摆了摆手,“你快回去吧。”
“切。”洛茯转过身,才想起因为她被关禁闭的二月。
“二月姐,是我。”洛茯敲了敲门,门内的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门打开了。
二月换了身素雅的衣服,走路一瘸一拐,看来伤还未痊愈。
她有些幽怨地看了洛茯一眼,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你回来了?”
洛茯捕捉到她的神色,忙牵起她的手,向她同在衙门那般说辞,解释了那日的事情,并向她道了歉。
“无事,你二月姐不是这般小肚鸡肠的人,不就是关禁闭吗,正好歇几日,不用去伺候那些人。”二月摸了摸洛茯的手,又开口说道:“强三他死了正好……人人都知他手下有多少条人命,现在楼里还说,他是被女鬼索命了。”
洛茯扯了扯嘴角,这时身旁传来人声。
“哦?是吗,你想歇几日,可你那些客人等不得,这几日都被海棠拉拢了去哟。”红柳摇着扇子从门口路过,尖着嗓子朝二月喊道。
洛茯瞥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阴魂不散。
“红柳你站住,你们都过来。”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拐角处,将三人唤了过去。
“怎么了妈妈?”红柳亲昵地去挽起妈妈的胳膊,“咱赔强三家的这些银两,得从你俩月俸里减。”她看了看二月和洛茯。
“哎哟妈妈,她俩月奉能有多少啊,况且这妹妹还没来几日吧,估摸着连一个熟客都没有。”红柳打趣道。
“让我一人赔吧。”洛茯看了看二月,二月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她随即又道,“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二月姐白白挨了板子,怎么还能让她赔钱?”
“好,也行。”妈妈点点头,“红柳,我叫你来,是来给你安排任务的,日后啊,你得教她弹琴跳舞。”
“我?教她?凭什么?”红柳睁大了眼前,看着洛茯。
妈妈在红柳耳边叨唠了几句,红柳表情渐渐平和下来,“好吧,那我就勉强教教她,能不能学会,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二月,你安排人去收拾一下之前蝶衣那间房,就给她住下吧。”二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我这就去。”
“红柳,你去忙。”妈妈又支开了红柳,然后严肃地看着洛茯。
“我还是那句话啊,虽然你是遥公子带进来的人,但你要是想拿月奉,混个好头衔,还得靠你自己的本事。像你这种空有一副好皮囊的丫头啊,来咱们暮春楼都得从最底下做起,你这算是走后门了。”
“最后再奉劝你一句,日后可别刻意去接近人家遥公子,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好。”洛茯笑着送走了妈妈。
二月将布蒙在脸上,拿着毛掸扫着窗上的落灰。
洛茯走到她身后,她顿了顿,转过身,“洛妹妹,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呀。”洛茯看了看这个有些大的厢房,比她往日在府上的还要大,布置得也较为精致,外连檐廊,可以看到母楼那边的情形。
“这么大间屋子,给我住啊?”她俯下身捡起水桶里的抹布,准备帮忙打扫。
“我想说的正是这个……”二月有些犹豫,“这间屋子之前曾是蝶衣的,蝶衣是红柳之前的花魁……”
“有一天,她在这个屋子里自缢了。当时,她还有了身孕。”
“据说,她腹中的那个孩子,是遥公子的……”
洛茯听罢,险些没把脚下的水桶踢翻,“不会吧?”她拿起抹布擦了擦额头。
“哎,这是擦地板的,你怎么拿来擦脸了?”二月看她表情有些奇怪,“遥公子虽然人长得好,弹琴弹得好,但是人品却有待考究。蝶衣自缢那会儿,他才刚来暮春楼不久……”
“哎,说远了,我提这事,本意是想问你怕不怕这屋子死过人。如若你害怕的话,我去给妈妈好好说说,让她给你换一间。”
“我不怕,就这间,挺好的。”洛茯环视了一下四周,视线落到屋顶的房梁上,上面还有绳子系过的痕迹,看来这个叫蝶衣的女人就是在此处自缢的。
“你不怕就行,这屋子虽好,但自打出事以来,都没人敢住,索性才一直空着。”二月继续忙活起来。
“对了,你身上这件衣服挺好看的。”她看了看洛茯,她仍穿着囚遥给她变的那身,想到她的家事,二月又语重心长道,“那些银子不是小数目,你也别硬抗,在这做事,自己还是得留点钱,以后倘若还能嫁出去,也能为自己添置点嫁妆,显得不那么寒酸。”
入夜,四周皆是一片歌舞升平。
屋子里因为被打扫过,一片湿气。洛茯走到檐廊上,隐隐约约看到母馆里面人影窜动。
她舒展了下胳膊,瞬觉神清气爽。往日她总能被那突然传来的阴煞之气刺骨,现在她竟然能渐渐感知到那股力量弱了好几分。
大抵就是因为这根镯子吧,自戴上后,她能感受到它缓缓渡之而来的温热感,那股感受熟悉又奇妙,仿佛囚遥就在她身侧一般。
她忽然开始感慨,此镯子非同一般,囚遥会不会有朝一日后悔,就这般轻易将它交给了她,让他们二人之间有了此等羁绊。
“想什么呢?”耳边传来囚遥轻飘飘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定睛一看,这人不知何时坐在她对面的屋顶上。“你怎么在这?”二人同时开口问道。
囚遥扫视了下四周,“你过来。”
“我怎么过来?我又不会飞。”洛茯撑着栏杆,望了望两楼相隔间的夫子河,抬头对他喊道。
“试试看。”囚遥放在身旁的手一握紧,洛茯顿时感觉被一股力量托着翻出了檐廊,她本来以为自己就这样要掉进河里,没想到却悬在了空中。
“别愣着,赶紧过来,以你现在的气力,可飞不了多久。”
她惊叹于这般奇妙的感觉,咬咬牙双脚一蹬,便跳到了对面的屋顶,落定一刻,洛茯只觉心惊肉跳。
“你怎么老坐在屋顶上?”她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靠着囚遥坐下,放眼望去,整个花街美景尽收眼底,夫子河上席卷而来的凉风,卷走了暑气,吹得她有些飘飘然。
“那间屋子锁了许久,你怎么会在此处?”囚遥不回答她,看了看方才洛茯站的地方,反问道。
“回来过后,妈妈就给我安排了这间屋子……怎么,怕你之前风流韵事被我知道呀?”洛茯挑了挑眉打趣道。
囚遥发现洛茯的性子和之前所见愈发不同,现在的她,或许才是原本的她。
“之前我在凉州呆了三十年,然后才来了景。”囚遥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
“当时景方安定下来不久,城里渐兴起了男倌,我在人间数百年,闲来无事。就准备去凑凑热闹混点酒肉吃。同时,身处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想找我的人也不好找。”
“之前楼里有个红人叫李曲安,也就是那屋子主人蝶衣的相好,这李曲安大抵是觉得我抢了他的风头,就派蝶衣故意来接近我……”
……
当年,囚遥知道自己声名大噪后,更是骄奢了起来,整个暮春楼,自己就如同皇帝一般的存在,钦点的好酒好肉,不等回过神来就上到自己面前来了,这是他在人界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妈妈听闻那晚他拒绝了几个富家小姐的邀约,试图开导他,囚遥不听,“我每周上台出演一次,你还嫌赚的不够多?”
妈妈听后脸色暗了几分,“没有没有,遥公子自己按意愿来便是,只是那样的话……”她抬头瞧见囚遥已经不耐烦了,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忙着数起钱来。
顺便得去山上寺中拜一拜,感谢老天爷给她们送了个神仙来,这暮春楼本就经营得风生水起,再加上囚遥落户,更是如虎添翼。
如此想着,竟把前红人李曲安彻底冷落下来。
一日,囚遥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夫子河饮酒,只见蝶衣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遥公子,明晚您一定要好好发挥,那县令钦点了要看您弹曲儿……”
“你还怕我发挥失常?”囚遥伸手擦了擦嘴角,将目光收了回来。
“蝶儿可没有……蝶儿替遥公子能扬名景城高兴还来不及呢,廊上风大,遥公子还是进屋去休息吧。”蝶衣轻扯他的衣角,囚遥点点头,这酒越喝越扫兴,虽是宫廷里带来的酒,喝着却一般。
囚遥进了屋中,没想到蝶衣也紧跟了过来,她转身将门掩上,惊叫一声,囚遥回眸,她正微眯着眼睛,娇嗔道:“遥公子,方才风太大,我这眼中似乎进了沙子,睁不太开了……”
她试探着说了两句,“遥公子……能帮我吹吹吗?”
“……”囚遥转身去,看着在一旁站着手足无措的蝶衣,“过来吧。”他轻声道,蝶衣听罢吃力地走到他跟前,囚遥俯身挑起她的眼皮,正准备替她吹吹,没想到这时候蝶衣却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囚遥的腰。
“遥公子……”她声音娇媚了起来,囚遥只觉自己打了个激灵,没想到这蝶衣气力贼大,直直把他逼到了床边才松手,接着就开始自顾自地解起衣裳来。
囚遥见状,忙拽住了她的胳膊,“别做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喜欢的。”蝶衣顿了顿,依旧将自己的外衫褪去,囚遥只觉头痛万分,这桃花烂债,真是惹人厌烦。
他索性点了她的穴,将她定在了原地,然后自己出了房门。
也就是那一晚,他在楼中遇到了刺客,刺客当场被抓获逼供,拷问片刻,才松口说是李曲安派来的人。
事后囚遥回到房中,看见站在原处的蝶衣,便得知了她之前那一出□□,是为了趁他不备好给他下药,让刺客行刺十拿九稳,没想到他却对她无动于衷。
蝶衣看见囚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有些吃惊,随后冷笑一声道,“是李曲安派我来的,你抢了他的饭碗实属不仁不义。现下要杀要剐,随便你。”
“你也就这点手段。”囚遥看见她眼神里写满了倔强与不屑,开始钦佩起她这骨气来。
“别废话,赶紧杀了我吧,李曲安跑了,也见不着我这一尸两命了。”她扭过头去,望向窗外。
囚遥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我向来不主动杀生,何况是女人……我屋中还有些盘缠,你拿去,然后,别再出现在景城了。”
蝶衣愣在了原地,听此一言,甚是没反应过来,她开始重新正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错愕地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我是神仙。”囚遥邪魅一笑,在她的注视下转身潇洒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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